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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全本] 【剑公子】【全】 作者: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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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酒楼奇遇

  一路仍然没遇上一个人,这情形,自然是大大的反常。意外的平静,反而使
有一种阴沉、恐怖的感觉。进入月洞门,就是书房了,一片小小的花圃,三间精
舍,在夜色之中,仍然一片阴沉死寂。石中英到了此时,心头也不禁渐渐泛起了
忧虑。

  蓝老前辈四人,明明进来了,他们会到那里去了呢?如果庄中没有人,他们
早就该退出去了,怎会连一个人影都不见?他突然想到:「蓝老前辈他们,会不
会中了贼党暗算?」一念及此,立即身形掠起,飞快的朝书房冲了进去。

  左月娇看他忽然朝书房掠去,也立即纵身跟了过去。书房门当然也没有关。
石中英一下冲进书房,就已发觉不对。他目能夜视,目光一扫,已然看到书房中
一片混乱。几碎椅裂,古瓷、茶盏,洒满了一地,显然有人在这里动过手,而且
搏斗的相当激烈。但地上未见血迹,动手的人自然山没有一个负伤,那么人呢?

  石中英不觉轻「啊」一声,俯身从地上拾起一片紫檀木的碎片,凝目细看,
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果然是被剑锋绞碎的。」

  左月娇跟在他身后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她内功不及石中英,自无法看到书房中情形。石中英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支精
致的火筒「卡」的一声,亮起了一片火光。

  左月娇这下看清楚了,忍不住道:「有人在这里动过手。」

  石中英剑眉微蹙,说道,「而且战况相当激烈。」

  左月娇道:「他们人呢?」

  石中英把手中碎木片朝地上一丢,沉吟道:「以这里的情形来,对方剑法,
也极高明,战况才会如此凌厉,那就证明此人不是祝伯伯,就是屈长贵……」

  「哦。」左月娇口中轻哦了一声,并未追问。

  石中英又道:「地上不见血渍,足见他并未受伤,这自然是蓝老前辈他们要
活口。」

  左月娇只是点头,等他说完,才道:「那么他们人呢?」

  石中英道:「贼人自知不敌,觑隙逃走,蓝老前辈他们准是追下去了。」

  左月娇道:「我们一直守在前面,怎么不见他们出去?」

  石中英道:「也许贼人往后面去的,妹子在这仔细搜搜,看看有没有潜伏的
贼党,我到后面瞧瞧去。」

  说着,把手中火筒,递给了左月娇,转身往外就走。

  左月娇接着火筒,口中急急叫道:「大哥。」

  石中英已经掠出书房,回头笑道:「你怕什么?我去去就来,如果让屈长贵
逃走,高掌门人三位,就取不到解药了。」

  话声未落,人已腾身掠上墙顶,一闪而逝。

  左月娇心中虽然有些害怕,那只是黑夜里,阴沉沉的感到胆怯。她想想大哥
说的也对,他门从君山马不停蹄的赶来,主要就是屈长贵一人。贼党之中假扮石
盟主的老贼虽死,贼党井未全垮,如今知道内幕的,已经只有屈长贵一个。

  万一让他逃脱,不但贼党内情,无人知道,高翔生等三人心痴症的解药,也
就落空了。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真石盟主的下落,山没人知道了,这
就是石中英急着要赶去的原因。

  她知道大哥的轻功高出自己甚多,自己也跟不上他,自然不如留下来的好。
她在这里,住过六七个年头,这里等于是她的家,纵然有些胆怯,也不会十分害
怕。她手中执着火筒,左手扣了一把飞针,转身退出书房,心中暗暗想道:「自
己既然回来了,总该去翠翎小筑瞧瞧,不知霓儿还在不在?」

  心念转动之际,已经跨出月洞门,穿行长廊,出了东院门。

  这一路,依然不见一个人影。左月娇心中又禁不暗暗纳罕?那是说,屈长贵
他们早已得到了消息,才会全数撤走,但这也不对,假如屈长贵早已得到消息,
全撤走了,书房里怎么还会有搏斗呢?这条路,她平日走的最熟悉不过;但今晚
穿行在花林之间,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那是因为一路行来,太静寂了。本来静寂的不闻入声,令人别有幽趣;但今
晚的挣寂,主使人感到阴森死寂,提心吊胆。好像黑暗之中,正有鬼脸在身后探
出头来,觑伺自己。身后当然不会真的有什么鬼魅,但左月娇的脚步,受到心理
上的影响,不自觉的加快起来。

  「翠翎小筑」还是那样静静的立在半山腰里。千竿修重,因风摇曳,发出细
细的清吟。到了,左月娇轻轻舒了口气,拾级走上石砌的平台,心里山有了安全
感。这是她已经住了七年的家,自从搬到石家庄来,她就开始住在这座小楼上。

  方才一路上,看到婆姿树影,心里都会泛起恐怖的幻想。这是属于自己的小
天地,每一支绿简;她都亲手抚摸过,当然不会再觉得可怕。小楼上自然不会有
灯,看来霓儿也不在了。如果这时她突然看到有灯,又会油生惊怖。人的心里就
是这么奇怪,没有灯,觉得可怖,有灯,也同样会害怕。

  她手上还执着千里火筒,火光足可照到一丈方圆,其实到了这里,就是没有
火筒,她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到楼上去。左月娇轻盈的走过平台,推开朱红的小
木门。楼下,是一间小客室,和一间精致的小书房。她现在并没有在楼下停留,
就沿着雕刻精致的扶手,朝楼梯上走去。

  心里还惦记着霓儿,她虽是屈长贵派来的人,但这些年来,她一直陪伴着自
己,情同姐妹,已经成了自己的心腹,庄上有好些事情,还是她告诉自己的。如
果霓儿在话,这时早就抢着迎出来了,只不知她如今被他们带到那里去了?她心
头暗暗感到有些凄楚。

  踏上楼梯,她已看到黄漆的楼板,依然光可鉴人,纤尘不染。光这一点,她
已可断言,庄上的人,是今天才离开的,那么他们一定是事先得了消息。左月娇
心里虽然想的很多,脚下井没停,不知不觉已经走近房门。房门只是虚掩着,她
伸手拉开房门,掀帘而入。

  房中陈设也和自己在的时候一样,收拾的甚是整洁。只是床前绣帐低垂,梳
妆台上的一面菱花镜也放下了绣花镜套。那是表示主人不在,怕被灰尘沾上了。
左月娇这一回到自己房中,心中不觉起了一份淡淡的怅惘。走到中间一张圆桌,
随手点起桌上座银任,拉开倚子,娇慵无力的坐了下来。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
床上好像有人翻身的声音。

  左月娇蓦然一惊,全身毛孔几乎根很直竖,倏地站起,叱道:「什么人?」

  因为已经点燃了银虹,火筒就放在桌上,右手迅快的按上剑柄,目光紧紧的
注视着帐门。

  床上传出一阵「啼索」细响,接着有人低低的打个呵欠,轻轻说道:「是小
姐回来了么?」

  左月娇手上已经渗出汗来,娇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丝帐启处,缓缓钻出一个人来,尖声笑道:「是我。」

  左月娇骤然看到此人,一颗心不由的往下直沉,惊颤失声道:「会是你。」

  这人正是戚婆婆。

  她依然一身黑布衣裙,黑布包头,一双变幻不定的眼睛;望着左月娇,诡异
的笑道:「老身已经来了半天,看你还没来,就在小姐床上,睡了一觉,小姐终
于来了。」

  左月娇心中暗暗焦急,后悔自己不该一个人上楼来的,但到了此时,焦急也
一无用处,她强自镇定,目光紧盯着对方问道:「你怎知我会来的?」

  戚婆婆呷呷尖笑道:「你是我老婆子一手扶养大的,这点心思,我还会摸不
透?你不回来则已,回来了自然要到楼上来看看。」

  左月娇道:「你是在这里等我?」

  戚婆婆点头道:「我自然要在这里等你,这里的人,都走光了,我是特地来
带你去的。」

  左月娇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不去。」

  戚婆婆笑脸微沉,说道:「那怎么成?你是石盟主交给老身看管的,你若是
不肯去,教老身如何交待?」

  左月娇冷笑道:「戚婆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戚婆婆道:「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的?」

  左月娇道:「方才是你说的,这里的人,已经全走光了。」

  戚婆婆点头道:「不错。」

  左月娇冷冷的道:「那我不妨告诉你,崆峒蓝掌门人,八卦门高掌门人,百
步神拳邓老前辈,风云子道长,都已来了,你自己估量估量,是不是这些人的对
手?」

  戚婆婆呷尖笑道:「你还少说一个人,小姐的情郎剑公子石中英也来了。」

  左月娇粉靥不禁一红,娇急的道:「你胡说些什么?」

  戚婆婆神秘一笑道:「我一点也不胡说,你们好的如漆如胶,连一刻也分不
开,难道老婆子说的还是假的不成?」

  她不待左月娇开口,接着说道:「就因为你们好的难舍难分,小姐的身份就
越来越重要了。」

  左月娇道:「我有什么身份?」

  戚婆婆道:「你本来是石盟主的义女,如今又成了石家的准媳妇儿,只有你
才能教你那个情郎上钩,所以小姐非随我走不可。」

  左月娇一手按着剑柄,冷冷的说道:「你想带我走,只怕没有这么容易。」

  戚婆婆似笑非笑道:「我的小姐,你要我估挝估量,我老婆子早就估过了,
你说的这些人,能赶来救你么?」

  左月娇道:「我只要大声一嚷,他们就会闻声赶来,我武功纵然不如你,但
我叫上一两声的时间,总可以支撑得过去。」

  戚婆婆阴笑道:「咱们不用动手,我让你先叫十声八声,看看有没有来?」

  左月娇心头暗暗吃惊,看她说话的神气,似是充满了自信,莫非?这老婆婆
纵然诡计多端,但蓝掌门人一行四人,都是一派之主,岂会上她的当?心念闪电
一动,不觉冷哼一笑道:「你是不是不相信蓝掌门人他们都已来了?」

  她这是激将法,想套套戚婆婆的口风。

  戚婆婆呷呷尖笑道:「我自然相信,蓝纯青这老东西居然套着面具,想冒充
你干爹,要不是副教主和老婆子比他们先一脚赶到,真还中了他们的圈套。」

  左月娇一颗心又紧了起来,问道,「副教主是谁?」

  戚婆婆干笑道:「你天天叫着干爹叫了几十年,连副教主是谁都不知道?」

  左月娇大吃一惊,问道:「你……你说是干爹?他……他不是已经……已经
死了么?」

  戚婆婆又是一阵大笑,道:「副教主真要是死了,咱们大伙子人,不就全折
伙了么?」

  说到这里,幽灵般的跨上了两步,柔声道:「我的大小姐,现在你该全明白
了,老婆子就是奉你干爹之命,前来接你的,你该跟我走了吧?」

  左月娇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喝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说清楚,我是
不会跟你走的。」

  戚婆婆摇摇头道:「好吧,我老婆子不怕你会生了翅膀,你要问什么?只管
问吧。」

  左月娇道:「蓝掌门人他们人呢?」

  戚婆婆尖笑道:「我还当你要问情郎的下落呢,蓝纯青这这个老东西?早就
跟副教主走啦。」

  左月娇道:「我不相信。」

  戚婆婆道:「信不信由你,反正这几个老东西,都跟副教主走了,这是不争
的事实。」

  左月娇心中暗道:「就算蓝纯青等四人,都着了干爹的道,但是听戚婆婆的
口气,干爹已经走了,那么这里只留下戚婆婆一个人,自己纵然不是戚婆婆的对
手,大哥找不到人,自然很快就会回来,自己最好和她拖延些时光,只要大哥赶
来,就不怕她了。」

  戚婆婆看她没有作声,忽然诡笑道:「大小姐,你在想什么?可是还想等你
情郎来救你么?」

  这话口气不对。

  左月娇心头不由「咚」的一跳,忍不住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戚婆婆似笑非笑的道:「没有,老实说,副教主爱屋及乌,他知道大小姐爱
上这小伙子,为了想成全你们这一时,并没有对他采取报复行动……」

  她那双诡异多变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尖笑道:「人家还说丈母娘看女
婿,越看越中意,我看呀,丈人老头看女婿,也一样越看越中意,副教主八成是
看中了干女婿,才会轻易放过了他。」

  左月娇听说他们没对大哥下手,心头稍稍放宽了些,只是戚婆婆说的太露骨
了,姑娘家难免会脸红耳赤,她粉靥一片酡红,但是又惦念着他,忍不住问道:
「那么大哥人呢?」

  戚婆婆一张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神秘之色,笑了笑道:「这个老婆子就不
大清楚了,不过大小姐只管放心,他一定会回来。」

  口气微顿,接着笑道:「老婆子看得出来,只要咱们这位准姑爷肯加入咱们
教里,副教主准会在教主面前全力推举,不出几年,就可出人头地,爬上高枝,
老婆子说不定将来还得仰仗姑爷,姑奶奶提拔呢?」

  左月娇羞涩叱道:「你胡说什么?」

  戚婆婆道:「这是实话,老婆子一点也不胡说,所以老婆子对你大小姐,也
得卖点交情,这样吧,咱们要走之前,我老婆子让你门小俩口再见上一面,这样
总够了吧?」

  左月娇心中暗喜,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答应让我和她再见一面?」

  戚婆婆尖笑道:「我老婆子几时说过的活,不算数?不过老婆子来接你是公
事,我让你跟准姑爷见一面,是私事,公私呵得分开来办。」

  左月娇道:「公私如何分法,反正我只要和大哥见上一面,答应跟你走就是
了。」

  戚婆婆道:「那可不成,咱们公归公,私归私,副教主交代的事,我老婆子
要是办砸了,就得提着脑袋去交差。」

  左月娇道:「那你要怎样?」

  戚婆婆尖笑道:「咱门先离开这里,然后我会领你去看他的。」

  原来她说的只是美丽的谎言。

  左月娇可不是三岁孩子,那会听不出来,脚下不觉连连后退,冷笑道:「戚
婆婆,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跟你去的。」

  戚婆婆忽然呷呷尖笑道:「小丫头,你应该知道,老婆子既然找到了你,就
绝不会再让你从我手掌里溜走的。」

  左月娇方才从见到戚婆婆起,一再往后退,这是她的房门,她闭着眼睛都不
会走错,当然不会朝墙角退的。这时眼看距离房门,已不过八尺来远。这机会,
左月娇岂肯放过?猛地双足一点,纵身朝门外飞去,只要点了足,就是一个普遍
没练过武功的人,也跳得起来了。

  左月娇自然跃起来了,但她没有掠出一步,就「砰」然了掉下去,一跤跌坐
在地上。戚婆婆眼睛的变幻,更见诡异,她响起一阵像夜泉般的尖笑,也格外刺
耳,说道:「大小姐,老婆子没说错吧?只要是老婆子找上的人,绝不会再让她
从手掌缝里溜走的。」

  她已经随着话声,一步一步的朝左尺娇走来。

  左月娇一颗心,直往下沉。她左手,明明握着一把飞针,在一丈五尺以内,
例无虚发,但此刻竟然连五个手指,都已不听使唤。右手还紧紧的握着剑柄;但
此刻除了从掌心会渗出冷汛来,已经连抽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已经完全绝望,
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戚婆婆话声说得更柔,更和蔼,像催眠般在她身边说着:「乖孩子,戚婆婆
从小就最疼你,放心好了,我明天会让你和他见上一面的。」

  石中英离开书房,就长身纵上墙头,再一点足,身如飞隼,凌空扑上屋棺,
凝足目力,朝四面打过了一阵。只觉整座石家庄院,一片黝黑,沉寂如死。这一
景象,已显示庄上确实一个人也没有了。石中英只是暗暗感到奇怪,庄中既然一
个人也没有,书房里何来打斗迹象?既有打斗迹象,何以会连蓝老前辈四人都不
见了?

  他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一连越过三进屋字,掠出后院,依然不闻一点人
声,堪堪飘落墙头,就看到右侧大树上,画着一个白粉的记号。

  石中英目能夜视,自然看的清楚,这记号正是蓝老前辈几人在离开龙门帮时
约定的指路标记,除了自己一行人,就没有人知道。指路标记突然在此发现,可
见蓝老前辈等人果然从此山追下去了。

  这条山径,名中山径,实则是青石板铺成的道路,绕过庄院小山,一路婉蜒
向北,足有三里来长,两边山坡间,遍植果林。这是石中英小的时候,也时常跟
阿荣伯到后山来玩,他记得那时只是一条黄泥碎石的小径,并没有这么平整的石
板路,这老贼鹊巢鸠占,居然大兴土木,连荒僻的后山,都铺上了这样宽阔的石
板路。

  他奔行极快,三里的路程,自然转眼就到,石板路尽,就是两山夹峙的谷口
了。石中英奔近谷口,就看至右首一处石壁上,也留了一个白的记号,箭头指向
西方。石中英自然知道,出谷西行,就是北山脉,人烟稀少,山岭连绵,一直西
接大别山脉。

  敢情贼人猜想前可能有人埋伏,才从后山逃走。其实前面有一个十里长的石
门,石门山也只有一条出潞,自然不如后山的广了。蓝老前辈等人,既已追了下
去,自己也快走才行,他脚下突然加紧,朝谷外奔去。

  那知刚一奔出谷口,就看到一个人附在山坡草丛间,一动也不动,石中英看
到他后形,心头募然一惊,暗道:「会是穿云镖沈长吉。」

  心念方动,人已迅如飘风,一下掠到那人身边,伸手把他翻过身来,那不是
沈长吉,还有谁来。他双目突出、口角、鼻孔,俱有鲜血流出,显然是被人用重
手法击中后心,口喷狂血而死,业已气绝多时。

  石中英暗暗叹息一声,他是和自己一行人一起赶来的,只是他的任务,是扼
守后山出路,防贼人由后山逃路,不想竟中贼人毒手。当下抽出长剑,在山坡间
挖了一个坑,把这位无名英雄放入坑中,然后覆上了泥土,口中喃喃说道:「老
兄安息吧,你的血仇,石某会给你报的。」

  说完,就长身掠起,朝西奔去。

  一路之上,果然不时见到白粉的指标暗记,走的尽是荒凉小径,飞掠于危崖
乱石之间。他展施「天龙驭风身法」,矫若游龙,一旧气奔行二十八里,依然不
见几人的踪影。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停下脚步,忖道:「贼党明知后面有人紧追
不舍,急于脱身,就不专拣这等险峻难行的路走,莫非他们是诱敌之计?」

  想到「诱敌之计」,不觉心中又是一动,暗想:「如果是诱敌深入,那么贼
党在这山区之中,莫非另有巢穴不成?」

  他往前走了十几步路,但见一株巨松之下,果然又有一个白粉标记,指示的
方向,是朝北而去。

  石中英依着指标,又奔行了十几里,翻过两座峰岭,眼看峰峦连绵,夜雾迷
离。入山已深,不但未曾追上蓝纯青一行人,这一路上,甚至连一点打斗的痕迹
也没有发现过,到了这里,已经再也找不到白粉的指路标记。石中英望着黑蒙蒙
的山势,暗暗皱了下眉,心想:「像这样的深山崇岭,就算清指路标记,也极易
迷路,偌大山区,自己又到那里找他们去吧?」

  「啊。」石中英忽然想起过去这些年来,每一位师父,都一样告诫自己,江
湖上人心险恶,诡橘多诈,遇事务必冷静,切忌盲从。白粉标记忽然中断,若非
贼党诱敌之计,那么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不好,妹子一个人留在庄上,莫
要出了岔子。

  一念及此,心头登时大急,双脚一顿,急匆匆循着原路,奔掠而去,差幸他
从小接受九位名师的严格训练,除了武功之外,就是各种应变常识。方才一路行
来,每一留有记号之处,他都看了特别仔细,因此,这时循原路退出,虽在深山
黑夜,凭看来时的记忆,还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但饶是如此,石中英还是费了不少气力,才从四顾荒凉的山峻岭间,重又回
到了石家庄。石家庄当然还是黑黝黝的不见一点灯光,不闻一丝人声。石中英身
如飘风,从后掠墙而上,一路翻房越脊,直奔书房,急匆匆飞身落地,连掀帘都
来不及,口中叫了声:「妹子。」

  冲进书房,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和方才一样,并没有人动过,只是不见左月
娇。

  「果然不见了。」石中英心头一急,返身退出书房,提高声音,又叫了声:
「妹子。」当然没有人应他。

  「难道真的被贼党掳去了?」

  双足一顿,飞身上屋,四周还是一样的沉寂,他略为住足,心中暗自盘算:
「妹子会不会是回到『翠翎小筑』去了?」

  一念及此,立即长身纵起;朝东掠去,奔出东院门,好到翠翎小筑。

  修竹丛中,一角小楼,还是那样幽狰。石中英无暇多想,匆匆越过平台,老
远就看到朱红小门敞开着没有关,心中不禁一喜,忖道:「妹子果然回来了。」
急步奔入,仰首叫了声:「妹子……」

  楼上一片沉寂,没人答应。

  石中英登上楼梯奔到左月娇的房门口,一手掀帘而入。房里并没有人,但他
目光一掠,就看到中间小圆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火筒,那火筒正是自己在临行
时交给左月娇的。由此已可证明,她己回来过了。那么她人呢?石家庄院,连一
个鬼影子都没有,何以蓝老前辈一行以及妹子,会离奇失踪了呢?他想到方才一
路上留的白粉记号。

  这是自己一行人在离开龙门帮时,约走的联络记号,除了自己几人,不可能
有外人知道。那么,自己这几个人中,莫非有了内奸。事先已把消息泄了出去,
贼党才会设下陷饼,张网以待,他心头逐渐沉重起来。如今一起从龙门帮出发的
七个人,除了沈长吉已死,蓝老前辈和妹子等五人离奇失踪,生死未卜。眼前只
剩下自己一个人,救人的责任,全落在自己身上。

  这样茫无头绪的事儿,又到那里去找呢?他缓缓走近圆桌边上,伸手取起火
筒,看到桌上还有一盏油灯,心中忽然想道:「是了,妹子一定是在回到房中之
后,才把油灯,把火筒放在桌上的。」

  「照说,她点起油灯之后,应该把火筒收起来才对,她没收火筒,就放在桌
上,那是说在她刚刚点起油灯之际,就发现了什么,来不及再把火筒收入怀里。
妹子左手掌心,握着一把飞针,火筒应该执在右手,她连收起火筒都来不及了,
那准是急于拔剑了。」

  「莫非贼人就躲在房中?那么这里应该有打斗的痕迹了。」

  石中英随手打亮火筒,点起油灯,仔细朝四周察看了一下。这下,果然不出
他意料之外。他在床前不远的地上,发现了十数支软钢制的花须针,一就认出那
是左月娇的。

  接着,他又在房门口墙角下,发现了一支缠着布片的竹箭,箭长不过五寸,
钢链上还带着一丝血渍。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布片了,石中英一眼就认出那是从左
月娇新穿的衣衫上撕下来的。竹箭,不是左月娇的暗器,那自然是贼人的暗器无
疑。

  既是贼人的晴器,箭欲上留有血渍,那自然是妹子负了伤,由此可以证明妹
子在负伤之后,才被贼人掳去的。就算妹子中了箭,她拔出箭来,也不会撕下一
条布片,更不会把布片缠在箭上。这只有一个解释,是她故意留下的。

  她怕自己忽略过去,才撕下身上布条,缠在箭上,好使自己特别注意。那么
这支竹箭,定然和贼党有着什么关连了,想到这里,不觉凝目瞧去。箭干比竹筷
略细,色呈青绿,上端刻着一个相貌狰狞,青面撩牙的鬼脸,刻划极为精细。

  这自然是使箭的人的记号了,但石中英总究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不知这人是
谁?一时不禁暗暗皱了下眉,仰首说道:「五个人的下落,一个人的血仇,看来
全在这支箭上了。」

  他怀着一颗沉重的心,退出「翠翎小筑」,越过平台,穿行竹径之际。突然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他的颈子里。石中英不经意的用手一揩,竟然有些粘腻腻的,
不像是水,不觉低头朝手上瞧去。这一瞧,石中英心头大惊。那是鲜血,四个指
头上,都是血。

  石中英抬起头凝目朝上望去,竹枝上好像挂着一件东西。他飞身直掠而上,
探手抓住了竹枝上的那件东西。那东西入手冰凉,竟是一截血淋淋的手腕。被利
器削断的一只人手,用草绳缚着,挂在竹枝之上。只要从这只手上纤细修长的手
指,和光润细腻的皮肤,一望而知是女人的手,而且还是年轻少女的手。

  石中英一颗心直往下沉,喃喃的道:「这手,难道会是妹子的?」

  这自然极有可能。妹子叛离了贼党,江湖上,对叛离的人,所采取的手段,
都是十分严厉而残酷的。

  「只要她不死,我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

  离石家庄三里外的狮子山脚下,是附近几里路方圆的唯一市集。一条石板路
的街道,足有一里来长,两边是矮平房的店铺,当然也有几家是二层楼的店面。
他们都是从石家庄搬过来的,因此大家还是叫它「石家大街」。这条街,因为北
通含山,西接巢县,离两处县城都不太远,虽非交通要道,但往来的行商,可也
不少少。

  这时已是辰牌时光,街上已有不少骡马行人,此往彼来,店铺门前,也有不
少小贩,沿街叫卖。街尾有一家面馆,专卖面点酒菜。掌柜的大家都叫他老张,
两夫妻年过半百,在石家大街,卖了几十年的面,如今头发都白了。

  本来他门只是一个面摊子,自从「石家大街」搬到狮子山下来,他们才有这
片面馆,于是也兼卖酒菜。老张两夫妻勤勤俭俭,同样一碗五文钱的面,就比别
地方多上一半,因此,从早到晚,生意着实不错。这时他们店里七八张桌子,已
经有五张桌上,坐了客人,有的已经在吃了,有的还在等面下锅。

  左月娇和戚婆婆就坐在靠墙角的一张桌上。左月娇已经换了一身花布衣裤,
长长的秀发,也梳了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分从肩头垂到胸前,看去活像一个乡
下姑娘。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易了容,瘦削脸上,皮肤又粗又黑。

  戚婆婆也换了一张面孔,扁脸、塌鼻,还有几颗麻子。她是拍花党老祖宗,
自然会易容术。左月娇只是垂着头,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动也没动。乡下姑娘
嘛,敢情从没上过面馆,自然有些怯生。但有谁知道她身上几处主要穴道,全被
制住了,还点了「哑穴」,既不能挣动,连话也说不出口。她们坐在角落里,任
何人只要瞥上一眼,都会当作祖孙两个,所以也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她们。

  左月娇虽然垂着头,但她一双眼睛,不住朝门口打量。这是戚婆婆答应过她
的,让她和大哥见上一面的,她等的当然是石中英。她当然盼望石中英来救她,
但她想到戚婆婆如何知道大哥准会到这里来?莫非他们想以自己为饵,引大哥上
钩?这又是一个陷阶?她又巴望大哥不要来。她内心充满了矛盾,已经不想再等
下去,尤其是身上多处穴道受制,这种罪更是受不了。

  这时候只见店门口缓缓走进一个人来。这人一身文士装束,身穿一袭青衫,
生得长身玉立,貌州清俊,看去不过三十来岁,气度雍容,潇洒出俗。左月娇骤
睹此人,不觉心头一动,暗暗忖道:「他莫非就是大哥?」

  石中英精擅易容,自然可能易了容前来,尤其这人举止滞洒,风度脱俗,这
是普通人所没有的。

  青衫文士走进店铺,就在门口一张桌上坐下。掌柜的老张赶忙迎了过去,陪
笑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青衫文士抬目道:「你给我来一壶花雕,切一盘卤牛肉就好。」

  一清早就要喝酒。

  左月娇暗问忖道:「看来他不是大哥了。」

  石中英不大会喝酒,尤其昨晚发生了大事故,当然更没有心情喝酒了。

  老张陪着笑道:「客官原谅,卤牛肉还没有烧烂呢。」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没关系,只要不生就可以了,快去给我切一盘来。」

  老张连声说「是」,匆匆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就端着一盘还没烧烂的卤牛
肉,和一壶花雕送来。

  青衫文士斟了一杯酒,缓缓喝了一口,点头道:「酒还不错。」

  老张陪笑道:「客官还要些什么?」他开的是面馆,这是问青衫文士要不要
一碗面?

  青衫文士清朗的笑道:「有酒就好了。」

  左月娇暗暗哼道:「看来倒蛮斯文的,原来是个酒鬼。」

  突听耳边有人细声说道:「小姑娘,你可是被七花娘点了穴道?」

  左月娇听不觉一怔,不知这说话的是谁?急忙抬目朝那青衫文士看去。只见
青衫文士正好喝了口酒,举筷夹起一片还没烧烂的牛肉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

  左月娇心中暗暗纳罕,忖道:「难道不是他?」

  只听耳边又响起那人声音,说道:「小姑娘,你别东张西望了,老夫问你,
你想不想自己解开穴道?哦,你不用点头,要是愿意的话,就用眼睛霎一霎就好
好。」

  左月娇心中暗道:「自己准遇上了一位武林中的老前辈。」

  自解穴道,她如何不愿意?老实说,左月娇武功并不差,普遍点穴她自己也
会冲得开,只是戚婆婆手法促狭,点了她全身几处主穴,使气机无法凝聚运行。
这时听了这人的活,心中虽是疑信参半,但还是依言抬心头来,睁大眼睛,霎了
几霎。

  她看到那青衫文士嘴里还有嚼着牛肉,左月娇耳边却及时响起那人的声音说
道:「很好,你仔细听着,等到日值午时,哦,这一点,特别重要,必须正午才
能施行,施行此法,不论在什么地方,也不拘形式,只要把眼睛闭上就好。」

  左月娇心想:「那有这般容易的事?」只听那声音接着道:「在施行解穴之
前,心中默想老夫传你此法,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必须有坚强的信心。」

  只听青衫文士清朗的声音叫道:「掌柜的添酒。」

  那声音依然在耳边说道:「有了信心,就一心一意的想着,记住现在就是行
动诀要了,心中排除杂念,开始想着,由地底升起一团地火,凝结成珠,由你左
足『阴经』、『井穴』,进入体内,产生一股热汽,热气随珠而生,愈来愈盛,
循经直上,所过之处,均感的热无比,再循手上『阴经』,接连『阳经』,循经
内行,再循足部下行,至足趾尽头『井穴』为滩,然后再从右足『阴经』练起,
循『阳经』而下,自行还入关窍,不须一盏热茶工夫,周身受制穴道自解。」

  左月娇黑默的记在心里,但总究还有一点怀疑:「这样就能解穴了么?」她
心中想着,不觉又抬眼朝那张桌上看去。

  只听那声音又道:「哦,你武功也许不是七花娘的对手,解了穴道,仍然逃
不出她的手掌,好吧,老夫再传你几句辙儿,只要不遇上几个老一辈的高手,大
概目前在江湖上行走的所谓一流高手,只要听到老夫这几句辙儿,就会很快的退
走了。」

  左月娇听的更是奇怪,心想:「这人好大的口气,不知是几句什么辙儿?」

  只听那声音又道:「记住,你要念这几句辙儿之前,必须正身向南,左手中
指指天,口中念道:『天火烧太阳,地火烧无岳,我兼三昧火……』这时候,中
指就随着缓缓指向你的敌人,不论他有多高的武功,就会仓惶逃走了。」

  左月娇自然不会相信,就凭这三句话,真要能唬得一流高手,还要练什么武
功?

  就在此时,她看到店门口又匆匆走进一个人来。左月娇差点大叫出来:「他
真的来了。」只可惜她叫不出声来,来人正是石中英。他本来清俊的脸上,显得
焦急而憔悴,双目之中,也有了红丝。

  他当然看到了戚婆婆和左月娇,但戚婆婆和左月娇的脸上都易了容,他只要
仔细的看,当然可以看得出来,但他只从他们身上掠过,并没有细看,他当然不
好直勾勾的看人家的黄花闺女。他已经在石家庄院和附近十数里之内,每一片树
林都搜索遍了,整整搜索了半个晚上。

  最后是在数里外又发现了白粉记号,一路把他引来的,最后一个记号,就在
面馆墙脚下,那是约定在面馆里会面的记号。虽然他对白粉记号,早已发生了疑
问,但他还是来了。不论是真是假,是敌是友,这是唯一的线索。

  石中英刚一坐下,老张就巴结的倒了一盅茶送上,放好筷子,就陪笑问道:
「客官要些什么?」

  石中英随口道:「肉丝面。」

  老张连连应「是」,一面转身。

  戚婆婆颤巍巍的回过头来,叫道:「掌柜,我们的面,怎么还没来?」

  老张身躯陡然一震,口中哦了一声,连忙躬着身道:「就来,就来,面刚下
锅。」

  贼婆婆道:「我要素面,多加些麻油,听到了吧?」

  老张连连陪笑道:「小老儿记得,记得。」

  他转过身去,连脸都发白了,三脚两步,朝厨房奔去。

  戚婆婆恰在此时,耳边听到了一个极细的声音说道:「七花娘,你又在害人
了?」

  戚婆婆听的大吃一惊,急忙举目四处打量,看来看去,几张桌上,只有喝酒
的青衫文士最惹眼,但他正在喝酒吃茶,又有些不像是他,心中不禁暗暗起了狐
疑。

  左月娇没想到石中英真的会到面馆里来,她虽然不知道这是戚婆婆安排的,
但她想得到,戚婆婆早就知道大哥会来,其中必有诡计。因此她又不禁替大哥耽
心,不知道这里会出什么事?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她一双眼睛,却一直看
着石中英。

  她看到大哥进来,并没看她,就已想到戚婆婆一定在自己脸上易了容。她希
望石中英只要多看她一眼,就会认出她来,可是石中英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那
是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的乡下姑娘,就是左月娇。当然,接照情理,左月娇
既被贼党掳去,决不会在面馆坐着的。他最注意的只是一个人,那就是对面桌上
的青衫文士。

  他直觉的感到此人非寻常人物,尤其在此时此地,也只有他,最令人值得注
意。青衫文士只是自顾自喝酒,连看也没看石中英一眼。他桌上,已经放着三个
空壶,一壶如果装一斤酒的活,那他至少已经喝了三斤。老张慌慌张张的奔向厨
房,喘息着朝他老伴张大娘道:「老伴,那人已经来了。」

  张大娘道:「你看怎么办好?」

  老张颤声道:「我已经没了主张,咱们要是不照她吩咐做。只怕她不会放过
我们的,你没看到她随手指了指,咱们一笼子鸡,就全瘟了?再说那人是害死石
庄主的凶手,石庄主对咱们恩重如山,咱门怎么也报答不尽……」

  张大娘道:「我看那就照她吩咐行事的好。」

  老张问道:「你面下好了么?」

  张大娘道:「这里已经下好了三碗,你端出去吧。」

  老张点点头,探首朝外望了望,然后神色紧张的从袖斗中,取出一个小小纸
包,双手颤抖着,打开纸包,把一小撮淡黄粉未,撒在一碗下好的面汤之中,用
筷拌了拌,再盖上肉丝,和另外两碗面一起端了出去。他先把两碗素面,送到戚
婆婆的桌上,然后又把肉丝面达到石中英的面前。

  石中英当然不疑有他,取起筷子,慢慢的吃起来。这时那青衫文士又在叫着
添酒,这人真是海量,一清早已经喝了四壶酒了,老张巴巴结结又端着一壶酒走
出。

  戚婆婆叫道:「喂,掌柜的,你面里没有盐巴。」

  老张陪笑道:「这怎么会呢?小老儿……」

  戚婆婆道:「别咯唆了,快去拿盐巴来。」

  老张连声答应,果然转身回进厨房,用汤匙装着盐巴,送到了戚婆婆面前,
说道:「真对不起,也许是老伴忙中有错,你老多多包涵。」

  他左手还执着一壶酒,连连陪着不是。

  戚婆婆在他说话之时,右手指甲,朝酒壶中轻轻弹了一下。反正店堂里,吃
酒的只有一个,就是青衫文士。她手脚何等快速,老张就站她的面前,都一无所
觉。但就在此时,戚婆婆义听到有人在她耳边细声说道:「还得多放一些,少了
没有力量。」

  戚婆婆听的大吃一惊,脸色剧变,急忙抬目看去。

  青衫文士正在仰起脸虽完了杯中的酒,胡乱夹了块牛肉,塞入了口中,一面
叫道:「店家,添酒。」

  他敢情已有六七酒意,连活声都有些大了舌头。老张赶忙就了一声,把手中
一壶酒送了过去。

  戚婆婆止不住心头暗暗泛凝,忖道:「看来方才说话的并不是他,当然也不
会是石中英,这小子要是认出了我老婆子,认出了小丫头,还不早就跳了起来,
那么这间店堂里,一共只有十儿个人,还会是谁呢?」

  石中英一晚没睡,还在山林间搜索了一个晚上,体力消耗极多,这一碗面,
很快就吃完了。戚婆婆暗暗觉得奇怪,她早晨交给老张放在石中英面汤里的,是
拍花党最厉害的迷药——「迷魂散」。普遍人只要闻上少许,就会昏迷不醒,自
己交给老张的一个小纸包,至少可以迷倒五六个人的份量。照说应该入口就倒才
对,他连汤带面,一起喝了下去,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还有,就是那个青衫文士,自己在酒壶里,下的也是「迷魂散」。照说「迷
魂散」下在酒里,发作的更快。如今他这壶酒也快喝完了,也没有昏倒。难道是
自己的「迷魂散」失去了效用?这简直不可能的啊。

  青衫文士已经站起来了,他探手入怀,掏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飘然往店
外行去。他喝了五壶花雕,已有七八分酒意,走起路来,当然有些飘飘然了。

  石中英看他走了,也赶紧跟着站起,同样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匆勿踉
了出去。他急忙跟踪青衫文士,当然没有再向左月娇看上一眼。左月娇完全绝望
了,那声音说得没错,只有自己才能救得自己。

  戚婆婆眼看着两个喝下「迷魂散」的人,居然行若无事,扬长离去,心头深
感骇异。这两人如果发觉是自己下的毒,这还了得?她额上禁不住泌出了冷汗,
匆匆吃完素面,就抹抹嘴,低笑道:「孩子,你不吃么?吃不下,那就走吧。」

  左月娇当然吃不下,她连张口说话,都说不出来,如何能吃东西?

  戚婆婆朝老张招招手,叫道:「掌柜,一共多少?」

  老张陪着笑道:「你老不用客气,小老儿这片店,都是庄上的,你老是庄上
的人,还算什么?有空多来照顾,小老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戚婆婆最贪小便宜,听说吃了面不用付钱,不觉裂嘴一笑道:「这怎么好意
思?」一面伸手在左月娇腿上轻轻捏了两把,替她解开足部受制的穴道,接着笑
道:「我这小孙女有病,还得找大夫去。」

  一面柔声朝左月娇道:「孩子,奶奶扶着你走吧。」

  说罢,才扶着左月娇朝门外走去。老张送走这位瘟神,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他店里没出事儿。

  戚婆婆扶着左月娇走出面馆,长街尽头,一棵大树下,停着一辆独轮车,一
个庄稼汉模样的人,坐在树阴下,正在歇息。戚婆婆没有说话,那庄稼汉已经站
起身来,两手把稳了独轮车。戚婆婆双手抱起左月娇,把她放到车辆左边,自己
也跟着坐在右边。

  她没说去哪里,庄稼汉也没问,就推着轮子朝山径上行去。左月娇不知道戚
婆婆要把自己送到那里去?反正落到了他们手里,不用说也是押她去她们巢穴无
疑。难道他们在附近还另有巢穴不成?她暗暗希望他门巢穴,不要离这里太近。
因为距离近了,很快就会赶到,只要进了他们巢穴,纵然解开穴道,也很难逃得
出来。

  她抬眼望了望太阳,这时差不多已快是已未午初,不到半个时辰,就是正午
了。她心中开始感到有些紧张,只要照那声说的运气方式,真能解开穴道,那么
他说的那三句辙儿,大概也不会假的了。不过左月娇还存着怀疑,自己练了十多
年内功,都无法解开受制的穴道,那人说的方法,只不过是心里想着什么是地火
凝成珠,循行经络,那会有效?

  推车的庄稼汉,两臂腕力惊人,他先前还和一般推车的一样,独轮辗动,毗
输的走的,但一进山问小径,山路崎岖,高低不平,他却推的越来越快,脚步如
飞。左月娇坐在车上,但觉两耳生风,身子不住的摇晃,两边山林就像流水般,
往身后倒流过去。

  片刻功夫,已经差不多了,二三十里路程,如今四面重山叠岭,山势愈儿荒
凉。左月娇暗暗估计,他从「石家大街」,一路朝西,这里已是北峡山脉之中。
距离正午,已经越来越近了,左月娇闭着眼睛,依照那声说的方法,默默想着:
「现在只有我自己才能解穴道,我有紧定的信心,解开穴道……」

  有了坚定的自信,然后就集中念头,一心一意的内视「关窍」,想着地火上
升,凝结成珠,由左脚「井穴」进入体内。说也奇怪,她这想着,想着,果然觉
得「井穴」起点,产生了一股热气,循肿而上,心中不禁大喜,更不敢怠慢,全
心全意的导着热气上行,由「阴经」注转入「阳经」,再循经而个,回到终点,
一团热气,自行还入「关窍」,就消逝无形。

  做完左足,接着再做右足。当做完右足,尽中想着的火珠,已在她身上,循
行了两圈,但觉热气经过之处,全身经络感到舒畅无比!心中感到不胜惊奇,只
不知受制穴道,是否已经解开?当下双手轻轻一动,果然舒展自如,几处主要穴
道,竟在不知不觉中悉数解开,再试着仰了下脚,脚下受制穴道,也己全解。

  这一下,真使她喜出望外,略微调息,忽然扭过头去,说道:「戚婆婆,我
不去啦,再见。」

  一跃跳下了独轮车。

  事起突然,戚婆婆不觉一楞。在这一瞬间,那推车奔行的庄稼汉已然双臂运
力,陡然刹任了独轮。戚婆婆身手俐落,跟着纵身飞起,口中呷呷尖笑谊:「小
丫头,真有你的,老身点了你九处穴道,你居然还能自解穴道,看来你翅膀真的
硬了。」

  左月娇已经飞射出去四五丈外,冷冷的道:「你点我九处大穴,这有什么值
得稀罕的?告诉你,就是我三十六处大穴全闭住,我也不在乎。」

  她口中说道,双手朝身上一阵掏摸。

  糟糕,自己一柄随身长剑,和软钢花须针,全被戚婆婆搜去了,如今手无寸
铁。戚婆婆看她双手在身上乱摸,不觉尖声笑道:「小丫头,你还想和老身动兵
刃?告诉你,你身上一些破铜烂铁。早被老婆子全搜出来了,你还是乖乖的随我
回去的好。」

  左月娇哼道:「我不去。」

  戚婆婆缓缓朝她走来,面色阴沉的道:「老婆婆说过,我找到了你,就绝不
会再让你从我手缝里溜的,昨晚你左手握着一把飞针,右手还有一柄剑,在老婆
子面前都一无用处,今天空着双手,还能和老婆子倔强么?」

  她说着每一句话,脚下也跟着缓缓跨上,逊近过来。

  左月娇心头感到十分紧张,大声道:「戚婆婆,你不要逼我,我不会跟你回
去的。」随着她的逼近,双脚缓缓后退。

  戚婆婆尖笑道:「那怎么成?我不是告诉过你,老婆子是奉副教主之命,来
接你的,好好跟我回去,这是最好的机会,真要触怒了副教主,任你逃走天涯海
角,老婆子好话说尽,你还不听,那就成了叛教,叛教这罪名,可不好受。」

  左月娇道:「我不是你们教里的人,按不上叛教这两个字。我说过不去,就
是不去。」

  戚婆婆脸色一沉,冷笑道:「小丫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婆干好话说
尽,你还不听,那是真要和老婆子动手不成?」

  说着双手作势,又朝前巡近了两步。

  左月娇也横了心,突然站注,柳眉一挑,娇叱道:「站住,戚婆婆,你认为
我真的怕你了么?」

  戚婆婆呷呷尖笑道:「小丫头,在我老婆子面前,你还敢反抗不成?」

  左月娇道:「七花娘,老实告诉你,我不过看在从小由你扶养长大的份上,
才不和你计较,其实你从小把我用拍花术拍来,虽然扶养了我,那是为了扶养长
大了可以卖钱,我根本不用感谢你,你把我卖给了义父,我们之间,早就恩尽义
绝,你若是还想掳我回去邀功,我劝你休要妄想。」

  戚婆婆听的不觉一呆,三角眼隐露凶光,怒笑道:「反了,小丫头,你骂得
好,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恩尽义绝,又能对我怎样?」

  左月娇凛然道:「七花娘,只要你再敢近一步,莫怪找出手无情。」

  戚婆婆想不出左月娇突然口气强硬,是不是已有帮手赶来了?她怕的是石中
英,和在面馆里以「传音入密」说话的那人。她是老狐狸了,没弄清楚虚实,一
时间,倒真的不敢再汹过去,就在脚下一缓之际,目光迅快的朝四周一惊,空山
寂寂,这一带,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岩石,根本藏不注入。

  心中暗暗骂了声:「好个丫头,居然给我来这一套。」口中不觉呷呷笑道:
「小丫头,你有多少斤两老婆子还不清楚么?唬人的话,老婆子可听的多了。」

  随着话声,双手箕张当胸,又举步逼来。

  左月娇不觉又后退了几步,娇声喝道:「七花娘这是你自己逼我出手的。」

  戚婆婆看出虚实,那会理她?尖声道:「很好,小丫头,你有什么就只管出
手,老婆子可以让三招……」她随着话声,去逼上了三步。

  左月娇这回居然并没后退,两人在这一阵工夫,已由三丈距离,逐渐拉到近
一丈四五。戚婆婆当然不会因左月娇停下而停步,她仍然在一步步的往前迈去。
左月娇已经正身凝立,左手缓缓抬起,中指直竖指天。戚婆婆已经逊近之时,一
双三角眼,一霎不霎的注定在左月娇身上,左月娇的怪异动作,她自然看的很清
楚,正因她动作怪异,倒使得久年成精的戚婆婆不由不起戒心。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左月娇朗声道:「天火烧太阳,地火烧五岳,我兼三昧
火……」

  就这句话,骤然钻进戚婆婆的耳朵,立时如遭雷诬。

  刹那之间,脸色如土,还没待左月娇再念下去,本来缓缓逼进的人,突然行
动如电,一下倒掠出去两丈来远!只见她目露惊疑,色厉内荏,尖声道:「火龙
功,小丫头,你几时练成了『火龙功』?」

  「火龙功」这名称,左月娇从未听人说过,但她心思灵巧,看出戚婆婆仓惶
后掠,脸上犹有余悸的神色,已经猜想到大半。

  那声音传自己的这三句辙儿,敢情就是戚婆婆说的「火龙功」发招前念的词
了,由此可以推想,「火龙功」准是武林中一种无人能抗拒的厉害武功无疑。她
心念闪电一动,身子原式未动,口中冷冷的说道:「七花娘,你以为闪躲得很快
么?你应该明白,我若不顾念昔日之情,你未必就能逃得出去。」

  咸婆婆一双眼睛,阴睛不定的注视了左月娇一眼,忽然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那庄稼汉看到戚婆婆走了,也立即推着独轮车,朝山径如飞而去。左月娇真没想
到打了个手势念上三句辙儿,真会把戚婆婆吓跑。「火龙功」,不知「火龙功」
是什么功?她无暇多想,她目前唯一的任务是追上大哥去。

  石中英和青衫文士只不过是先后脚离开面馆,但当他跨出门口,长街上早已
没了青衫文士的踪影。石中英心头暗暗惊异,忖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他断定他是贼人一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立时展开脚程,朝西追去。出了
「石家大街」,朝西去就是北峡山脉,西连皖山,再往西,就是大别山了。这一
带山势连绵,横互达数百里之多。石中英使展「天龙驭风身法」,尽力施展,何
异流星划空,快速绝沦,转眼功夫,已经飞越过两座山头。

  凝目看去,但见前面山林之间,正有一条人影,犹如御风而行,去得好快,
自己和他距离极远,看不真切,但从人身形看去,极似青衫文士。他一发现,立
时猛吸一口真气,身形突然加快,像风驰电卷般急起直追,两条人影一前一后,
在山林岩壑之间,起落飞掠。

  这一前,一后,少说也隔着三五里路,有时就隔着一重山岭,一个在山前,
一个在山后,随着山势奔逐。有时一个已经到了山脚,一个还在山上。石中英一
路急追,差不多奔行快一个时辰,一直提吸真气,纵掠如飞,渐渐地额上有了汗
水,再看前面的青衫文士依然速度不减,毫无休息之意。

  经过这一阵紧追,两人之间,依然相极远,双方距离并没有缩短,前面的人
影也依然可望而不可即。石中英心头不禁暗暗冒火,提吸真气,一路紧追下去。
这两人,无形之中,像是赛上了脚程。前面的青衫文士只顾赶路,始终也没有休
息,后面的石中英紧迫不舍,自然也没有时间休息。

  石中英凝足功力,展尽脚程,也无法把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仅能勉强维持
这段距离,不让自己落后太远而已。这一追,两人从已牌时光,开始赶路,山中
午而傍晚,如今天色已经黑了。石中英一晚未睡,早晨只吃了一碗肉丝面,渐渐
感到有些吃不消,他不相信前面的青衫文士只喝了五斤花雕。已经跑了一天,会
不累不饿?

  年轻人就有一股傻劲,你不怕累,我也不怕累,你不怕饿,我也不怕饿?脚
程依然一路赛了下去。如今,已经初更天了。前面青衫文士掠到一座高耸人云,
峭拔如柱的高峰之前,突然停了下来。石中英藉着夜色掩蔽,悄悄掠到了十丈左
右,闪身隐入一棵大树之后,凝目看去。

  这回距离近了,已可看清对方面貌,那不是面馆里见过的青衫文士,还有谁
来?青衫文士到得峰下,仰首向云气弥蒙的峰顶看了一阵,突然双袖了挥,一条
人影,立即凭空拔起,往上直升。只见他袍袖一连几挥,人影始终冉冉而上,不
过瞬息工夫,便已没入了云雾之上。

  这下,可把石中英看的呆了。平步青云,节节高升是武林中仅有传闻有轻功
至高境界。像这样没有一点凭藉,完全靠着一口真气,飞升上百丈高峰,此人功
力之高,简直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这人是谁?自己既然来了,倒不可失了交臂,
不如跟他上去瞧瞧。

  石中英心念转动,人已随着几个起落,掠到峰前,举头略一仰望,立即双足
一顿,人如白鹤穿云,朝上拔起了八九丈高,扑上一处危崖,连纵带跃,手足井
用,一路揉升而上,他虽然比不上青衫文士那样驭空上升;但攀崖附壁,迅捷如
飞,这份身手,也是不弱。

  石中英因对方功力高不可测,而且敌友未分,是以丝毫不敢大意,等到快要
接近峰顶,隐蔽着身形,才穿林而上。峰顶地方极大,但却是十分平整,靠右有
几根石笋,参差立,中间是一片十来亩大小的草地,茸茸绿草,如茵如毯。

  在这片草坪中间,有一张圆形的石桌,左右各有一个石凳。青衫文士就负手
站在石桌前面,仰着看天,状极悠闲。石中英暗暗忖道:「看情形,他好像在等
人。」

  跑了两三百里,专程赶来等一个人,这人自然是很重要的了。

  此人敌友未分,他等的是什么人?石中英自然非弄个清楚不可,当下缓缓的
伏下身子,以最轻最细的调息,不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呼吸。天空没有月亮,连满
天繁星,都显得黯淡无光。青衫文士好像在数天上的星星,老半天没有动一动。

  天风吹着他飘忽青衫,潇洒得有如图画中人。石中英渐渐发觉。自己对这位
青衫文士,居然颇得好感。这也许是因武功奇高,自己无意之中,生出了钦慕之
忱。青衫文士负手站了一会,忽然回过头笑道:「小兄弟从四百里外,一路跟到
此地,既然来了,何用再躲躲藏藏?」

  石中英听了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的行藏早已被他识破了。四百里外,自己竟
然跟着他跑了四百里的路。他说的不错,自己行藏,既被识破,那就用不着再躲
躲藏藏了,心念一动,立即站起身来,朗笑一声道:「兄台果然神目如电,在下
自问已是十分小心,依然逃不过兄台目光,冒昧追踪,实出误会,还望兄台多多
海涵。」

  说罢,缓步走出,朝青衫文士作了个长揖。

  青衫文士仰首大笑一声道:「很好,很好,像小兄弟这样年纪的人,能有这
等身手,倒是难得的很,不知小兄弟的尊师是谁?」

  他看去不过三十左右的人,只气却托大的很。

  石中英道:「家师隐居狄谷,自号狄谷老人,从未在江湖走动过。」

  青衫文士点头道,「世间上不知有多少高人,蹈隐林泉,不为世俗所知。」
说到这里,不觉打了两个哈哈,比电还亮的眼神,直注在石中英的脸上,问道,
「小兄弟高姓大名?」

  石中英道:「在下石中英。」

  青衫文士含笑道:「早晨在面馆里,我看小兄弟英华内敛,莹光照人,分明
已具上乘身手,而且头辔『辟毒犀』,足可辟毒,正好在下另有要事,才让你喝
下了七花娘的迷药,并未插手多事,不想小兄弟追踪在下而来,足见有缘,丁某
颇想和小兄弟结个忘年之年,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石中英听的大感惊奇。

  此人目光犀利,居然一眼看出自己头上替的是「辟毒犀」来。什么?戚婆婆
在自己面里下了迷药?自己怎会一无所觉?青衫文士最多不过三十出头,他居然
说要和自己结为「忘年之交」。

  他怔怔的望着青衫文士,只觉他不但双目神光如电,不可逼视,尤其脸上神
采隐泛宝光,分明是一位绝世异人。心中暗暗一惊,慌忙拱手谢道:「前辈世外
高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冒凛之处,前辈幸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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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忘年兄弟

  青衫文士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大概听我说了句『忘年之交』,就猜想比你
大得多了,不错,如论年龄,丁某已届古稀之年,但咱们不是世俗中人,你看我
像不像三十许人?就算三十好了,咱们不是相差不多,正好平辈论交。」

  石中英大吃一惊,他自称已届古稀之年,那不是已经七十岁的人了?想到这
里,不觉俊脸一红,道:「前辈驻颜有术,但实际上长过在下甚多,平辈论交,
在下如何敢当?」

  青衫文士朗笑道:「小兄弟这前辈,前辈的,岂不把丁某越叫越老了?四海
之内皆兄弟,咯们谈得投缘,就不必拘泥年龄,小兄弟干脆就叫我一声丁大哥好
了。」

  石中英虽觉得这位青衫文士除了一身武功之外,依然不脱书生本色,大概是
个狂捐之士,心中也着实钦慕,只见他看去虽不过三十左右,如论真实年龄,大
过自己甚多,自己怎好和他平辈论交?

  青衫文士看他沉吟不语,又朗声笑道:「小兄弟沉吟不语,莫非不屑和我丁
某缔交么?」

  石中英道:「在下蒙前辈错爱,怎敢……」

  青衫文士仰首大笑道:「小兄弟又来了,你我一见如故,小兄痴长几岁,叫
我一声丁大哥,正是最合适也没有了,你要是再推来推去,小兄就只好拂袖而去
了。」

  此人真是脱落形骸,疏狂已极。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石中英自然不好再说,只得朝他一躬到地,恭敬的道:
「丁大哥吩咐,小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丁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青衫文士哈哈笑道:「好,好,咱们这兄弟结定了。」

  他说的神采飞逸,想是极为高兴,接着道,「小兄弟人如玉树临风,人品武
功,俱为上上之选,只是太拘泥了些,今晚若非我这老哥哥一再逼着你认这个兄
弟,岂非就失之交臂了?哈哈,你认了我这个大哥,保你不会吃亏。」

  石中英道:「小弟蒙丁大哥不弃,结为忘年之交,只不知丁大哥名号如何称
呼?」

  青衫文士大笑道:「不错,咱们结了兄弟,你连大哥等的姓名还不知道,说
出去岂不可笑?哈哈,令师能调教出小兄弟这样一位武林后起之秀,自然也和你
说过不少武林成名人物,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昔年江湖上人称三昧真君的人?」

  他说出「三昧真君」四字,不由听的石中英那然一惊。三昧真君,他自然听
师父说过。还在三十年前,三昧真君丁无病,已是武林中首届一指,黑白两道最
难缠的人物。因为他为人狂傲,一切事情,不论是非,均以他当时的好恶而定,
实在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一个大魔头。江湖上人因他仪容俊美,又有洁癣,又叫他
玉面煞君,但近三十年,三昧真君久已绝迹江湖,大家也就把他淡忘了。

  石中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新认的这位「大哥」,竟会是煞名满天下,江湖上
人人谈虎变色的大魔头,一时不禁睁大双目,骇然道:「丁大哥莫非就是……」

  青衫文士刚笑道:「不错,老哥哥就是人称三昧真君的丁无病,唉,不涉江
湖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人生如白驹过隙,你不想老,也不成呀。」

  他生情豪迈,但这两句话,却感慨系之,石中英当然不好插口。

  青衫文士举目望望天空,忽然剑眉微攒,自言自语道:「已经二更多了。」

  石中英忽不住问道:「丁大哥可是在等人么?」

  青衫文士道:「不错,有约不来过夜半,他大概是不会来了。」说到这里,
忽然「哦」了一声,双眉微皱,自言自语的道:「莫非他发生了什么变故……」

  石中英问道:「丁大哥的不知是谁?」

  青衫文士道:「老哥哥等的当今武林盟主石松龄。」

  石中英心头又是一凛,暗道:「只不知他约晤的人,是自己父亲?还是假冒
父亲的老贼?」

  「如果是自己父亲,那么失踪了七年的爹,既然和他约在这里见面,今晚自
然会来。如果是老贼,显然,丁大哥还不知道老贼已经自碎天灵而死,但他和老
贼在此约晤,说不定是老贼一党了?」

  青衫文士忽然回头笑道:「哦,小兄弟也姓石,你是石家庄的人?」

  石中英心头「咚」的一跳,忙道:「不,小弟不是……」

  他怕青衫文起疑,话声甫落,立即问道:「大哥和石盟主是朋友么?」这话
问的很技巧,至少可以探探青衫文士的口风。

  果然青衫文微微一笑道:「老哥哥已有三十年不曾在江湖走动,就是三十前
老哥哥也独往独来,从没一个朋友,哈哈,老哥哥一生,直到今晚,才交了你这
个小兄弟。」

  石中英心中一动,追问道:「那么大哥和石盟主有仇了?」

  青衫文士笑道:「小兄弟大概是初出茅芦,刚在江湖上走动,认为江湖上非
友即敌,难道除了敌友就没有第三者存在?」

  石中英疑惑的道:「第三者?」

  青衫文士道:「不错,除了敌友之外,你想还有什么?那就是非友非敌,天
底下有那么多人,如果说你认识的人都是朋友,那又未必,因为朋友,必须趣味
相投,肝胆相照,古人所谓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可见一个人一生之中,要
交一个真正朋友,又是何等困难?」

  「老哥哥从没一个朋友,是说滔滔浊世,没有人够资格和我做朋友,但老哥
哥浪迹江湖,认识的人自然不在少数,只是老哥哥把认识的人,和朋友严格划分
开来,认识的人,只不过他认识我,我也认识他,自然不是朋友了。」

  石中英笑道:「所以大哥就是没有朋友了。」

  青衫文士朗笑道:「天下尽多酒肉朋友,当面奉承,背后中伤,遇利则趋之
惟恐不及,遇害则避之惟恐不远,这种朋友,丁某见过太多了。」

  说到这里,不觉哈哈一笑道:「所以这天底下,老哥哥只有第三者了。」

  他说的「第三者」,就是非友非敌。

  石中英试探问道:「丁大哥盛名满天下,难道会没有敌人?」

  青衫文士耸耸肩笑道:「三十年前,就没有了。因为凡是和我为敌之人,都
已死在老哥哥手下了。」

  石中英的心头不禁隐泛寒意,但依然问道:「那石盟主既然不是丁大哥的朋
友,他和你约在这里晤面,又有什么事呢?」

  青衫文士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石松龄和我不过一而之交,自然谈不
上朋友,但他却不失是个诽谦君子。」

  石中英心中暗道:「他说的大概是爹了。」他没开口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青衫文士缓缓走到石凳边上,坐了下来,抬目道:「来,你也坐下来。」

  石中英依言坐下。

  青衫文士抬头望望天色,微感失望的道:「唉,看来他不会来了。」石中英
听得不期也大为失望。

  青衫文士续道:「这话算起来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老哥哥当年忽然绝迹江
湖,是为了练制一种助长功力,却病延年的药丸,老哥哥整整化了十年工夫,遍
历名山大川,采集药材,其中只缺少了一件东西,那就是千年雪参。当然,那不
过是书本上说说罢了,要找一支千年的雪参,又谈何容易?有四五百年的也可以
用了。」

  「那就是二十年前,老哥哥在雪山一处幽谷找到了几诛百年以上之物,根据
经验,这附近十里之内,可能会有数百年以上的雪参,但等老哥找到谷底,就看
到一个中年剑客,已经掘到了一株五百年以上之物。老哥哥心头自然十分懊丧,
为了合药,就上去和他情商,我当时就想以身边仅有的一颗『火龙珠』,作为交
换。」

  「火龙珠」不仅功能避火避毒,而且也是夜明珠,入晚能发红光,该是稀世
奇珍,那中年剑客听说老哥哥化了十年工夫,笑道:「在下不过是路过雪山,随
便掘几株雪参回去,其实也并无多大用途,兄台既然化了十年时间,各种药材,
俱已齐全,独缺一味雪参,兄台只管取去,至于此珠乃是稀世奇珍,在下不敢贪
天之功,断无收受之理。」

  「老哥哥再三请他收下,他只是不肯,老哥哥才请教他姓名,他说出石松龄
三字,老哥哥也告诉他卜居古灵山太乙崖,希望三年之后,老哥哥丹成之日,务
必前去一晤。」

  「到了三年之后,老哥哥丹成之日,石松龄并未前去,第五年,老哥哥找到
石门山,他又外出未归,一直到十年前,他忽然找上太乙崖去,但老哥哥为了要
练本门一种神功,须闭关十年,迁居到另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了,当时我曾
在壁上留言,说我远游,约十年之后可返。」

  「石松龄当然没有遇上,他也在石壁上留了字,约我十年之后,五月晦日二
更,在皖山天柱峰上晤面,算来就是今天了。昨晚我路经石门山,就到庄上去找
他,庄中不见一人,今晚又不来赴约,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说到此处,双眉
微攒,似是极是关切。

  石中英一直等他说完,心中暗暗忖道:「这么说,他等的果然是爹了,敢情
他还不知道爹已在七年前,离奇失踪之事。」

  想到这里,不觉起身朝青衫文士拜了下去,说道:「晚辈不知老前辈和家父
论交在先,实是失礼之至。」

  青衫文士突然目射奇光,大笑道:「什么,小兄就是石盟主的令郎?哈哈,
有其父,果然必有其子。」

  接着脸色一正,说道:「你老哥方才不是告诉过你,老哥哥和令尊不过一面
之雅,谈不上朋友,何况咱们既然结了忘年兄弟,你是老哥哥的小兄弟,一千年
也改不过来的,小兄弟别再拘泥俗礼,哦,令尊人呢?」

  石中英道:「家父已在七年前失踪了。」

  「失踪?」青衫文士惊奇的道:「令尊如何会失踪的?」

  石中英道,「家父可能落入贼党手中了。」

  青衫文士听的更奇,双目神光迸射,问道:「小兄弟说的贼党,都是些什么
人?」

  石中英道:「不知道,贼人假冒家父,在武林中出现,已有七年之久了。」

  当下就把自己父亲远在十年之前,就发现江湖上有一批神秘人物,在暗中活
动,势力相当庞大,各大门派,已有不少被他们渗透。父亲有鉴于此,以游历为
名,遍访各大门派掌门人,希望能把这一隐伏的危机消枚无形。

  贼党也借此机会运用潜伏在各大门派同党的影响力,公举父亲为武林盟主,
过没多久父亲就被贼党取代了,他没说出「护剑会」来。青衫文士沉哼一声道:
「好计较,这些人,果然心机深沉的很。」

  说到这里,口中「哦」了一声道:「由此看来,十年前令尊走访老哥哥,可
能和此事有关了。不过,就以今日之约来说,他定了星月无光的五月晦日,地点
又选择了四壁险陡,无人能潜伏窃听的天柱峰,必有隐密之事见告无疑。」

  忽然回朝石中英问道,「小兄弟几时发现的呢?」

  石中英道:「家父在十年前、就把小弟送到家师那里去学艺对外只说小弟失
足落水,发现家父被人假冒,是小弟回家之后的事。」

  接着又从自己回家起,一直说到老贼在君山龙门帮自杀,自己等人赶来石家
庄,又无故离奇失踪,扼要说了一遍,只是没提「护剑会」的事。

  青衫文士微微摇头道,「真想不到老哥哥三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这些么魔
小丑,也居然成了气候,兴风作浪起来。」

  接着正容道:「令尊十年前远上古灵山,可能发现贼势强盛,要老哥哥助他
一臂,只可惜我闭关十年,误了大事。小兄弟,你不用焦急,令尊失踪之事,保
在老哥哥身上,假冒令尊的贼人虽死,必然另有主使之人,老哥哥既然遇上了,
我非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不可。」

  石中英感激的道:「多谢丁大哥。」

  青衫文士爽朗的笑道:「咱们兄弟,这点事,何用言谢?」

  说着,从他腰间解下了一个色呈紫红玉葫芦,倾出一颗朱色药丸,含笑道:
「这就是老哥哥化了十三年的工夫才炼成的『坎离丹』,功能补益真气,助长功
力,练武之人,服食一颗足足可抵得十年以上的功力,小兄弟从早到晚,未进饮
食,正宜服药,你快把它吞了。」

  石中英一怔道:「丁大哥,这么贵重的药,无故吞服,岂不糟遏了?」

  青衫文士大笑道:「不错,『坎离丹』是九十九种稀见灵药合炼而成,武林
中人,梦寐难求,算得是贵重奇药,但你我兄弟,这又算得了什么?快别多说,
此刻已届子正,你吞服了,还得及时运功,才能使它遍行九宫,助长功力。」

  石中英听他这些说,只得伸手接过,纳入口中,但觉药丸入口,立即随津而
入,奇香满口,一股清芬,直透丹田。青衫文士适时道:「小兄弟快盘膝坐下,
调息行功。」

  石中英道:「小弟练的是『逆天玄功』,不是跌坐运功的。」

  青衫文士目射奇光,大笑道:「原来小兄弟是魔教门下,『逆天玄功』别走
蹈径,难练易成,无怪小兄弟小小年纪,一身功力,会是如此成就了,哈哈,练
的『逆天玄功』,你服下此丹收效更速了,快运功吧,老哥哥在此替你护法。」

  石中英不再多说,双手支地,倒竖身子,两脚叉天,运起一口真气,逆经而
上。这一运气,只觉气机充沛,方才一股清芬之气,立时化作一。团热流,随即
冲透重关,一个人轻得几乎要随呼吸,飞了起来。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觉
元真凝固,骨髓坚凝,「坎离丹」药力悉已化为己用,才缓缓睁眼,翻身坐起。

  青衫文士微微额首道:「小兄弟这点年纪,『逆天玄功』已有八成火候,实
在难得,老哥哥索性成全你了。」

  说完,又从玉葫芦中倾出两颗「坎离丹」,说道:「你已经服下一颗,这两
颗好好收着,每晚子时,吞服一丸,就可达,十二成火候了。」

  石中英仰首道:「丁大哥,小弟已经拜受一颗……」

  青衫文士道:「不用多说,你快收好了,我还有话说。」石中英只得双手接
过,揣入怀中。

  青衫文士又道:「小兄弟身佩长剑,但据我所知,魔教不以剑法擅长。」

  石中英不好说出自己有九位师父,七位传了自己剑法,这就说道:「小弟学
的剑法,是家父留下来的手著。」

  青衫文士点头道:「令尊一派掌门,这是家学渊源,无怪小兄弟随身佩身长
剑了。」

  随着右手一探,从左手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盘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说道:
「此名盘嫡剑,当年得自关外,随我已有四十年,老哥哥如今用不着它了,小兄
弟收着吧,正因此剑随我多年,江湖上人,看到此剑,自然认识,你只要说是我
丁某的小兄弟,大概还没有人敢和你为难了。」

  石中英经过这半天工夫,已经知道他的脾气,拿出来了,决不会再收回去,
心头一阵感动,双手接过,说道:「大哥厚赐,小弟拜领了。」

  青衫文士嘉许的笑道:「这样才是好兄弟,此剑不仅削铁如泥,挥洒如意,
不用的时候,可以束在腰间,也可以卷起来,收入袖中,极为便利,既有佩剑之
实,而无佩带长剑的累赘。」

  说到这时,口气微顿一顿,含笑道:「好了,老哥哥要走了。」

  说着,便自站起身来。

  石中英道:「不知丁大哥要去那里?」

  青衫文士道:「老哥哥行踪靡定,不过我想就近踩踩这些不成气候的东西,
究竟是有什么人撑了他们的腰,敢如此胡作非为?小兄弟只管放心,令尊失踪之
事,自有老哥哥替你作主。」

  随着话声,飘然行去。

  石中英追上一步,依依的道:「此地一别,不知何时再能和丁大哥晤面。」

  青衫文士大笑道:「小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人生聚散,不可预卜,咱们且
不妨订个后约,中秋之夜,你可去庐山五老峰找我。」

  话声刚出口,人已腾空而起,疾如流星,朝峰下投去。

  石中英萍水结交了这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入退避三舍的大煞垦,经过这半天相
聚,但觉丁大哥豪迈不霸,为人爽朗,不似传说那样善恶不分,喜怒随心的人。
目送着丁大哥人影远去,天风吹来,微有寒意。看看时间,已是三更稍偏,正待
离去。

  突听身后不远,传来了一声轻咳。石中英蓦然一惊,急忙回身瞧去,但见峰
后松林间,走出一个葛巾黄衫,龙眉银髯的老者,手策竹纬,缓缓行来。石中英
看到此人,心头不禁大喜,急忙垂下双手,恭敬的叫了声:「师父。」

  这老者正是石中英的师父狄谷老人。

  狄谷老人一双湛若冷电的目光,只有投往在石中英的脸上,似有惊奇之色,
过了半响,才点点头,蔼然道:「孩子,你这几个月来,内力精进极快,可是另
有奇遇?」

  石中英道,「你老人家可是刚来么?」

  狄谷老人道:「为师是跟在你身后来的,已经来了两个多时辰,只是没有上
来而已。」

  石中英道:「你老人家那是看到了丁大哥了。」

  「丁大哥?」狄谷老人脸露惊讶,问道,「你说的是方才离去青衫文士,你
知道他是谁?」

  石中英道:「他就是三昧真君丁无病。」

  狄谷老人蔼然笑道:「不错,你看他不过三十左右的人,其实这老煞星年龄
比为师小不了几岁。」

  他不待石中英发间,接着说道:「方才为师从怀玉山来,路经此地,老远就
看到有人施展『平步青去,节节高升』绝世轻功,朝峰上飞腾而去,当今武林,
为师还想不出有谁具有这等高绝的身手,心中正感奇怪。」

  「后来发现你竟然跟踪他身后,攀登而上,为师这一惊非同为小可,但因相
隔太远不及阻止,只好跟着上来,才知道竟是已有三十年不曾在江湖露面的老煞
星,我看他对你并无恶意,才算放下了心。」

  石中英知道:「丁大哥发现弟子跟踪着他,却没有发现你老人家。」

  狄谷老人道:「真没想到这老煞星三十年不出,一身功力。竟有如此精进,
若非为师悬空贴在峰后岩石之下,凭那老煞星的功力,岂能瞒得过他?」

  说到这里,抬目问道:「你怎么会跟踪他来的?」

  石中英道:「弟子正要向你老人家禀告别后经过。」

  狄谷老人微笑道:「你回到石家庄以后的情形,和你在龙门帮的经过,为师
已经全知道了,在这里遇上你,倒少了为师不少的时间,你替为师捎个口信给蓝
兄,有人假冒七星剑主之名,要他查明这假冒人是谁?」

  石中英听的不觉一怔问道:「假冒七星剑主?」

  狄谷老人道:「不错,据报七星剑主和他手下二号,去年年底,已被对方识
破,二号当场被他们格杀,七星剑主负伤被擒,自震心脉而死,对方将计就计,
由他们手下贼党,假冒了那七星剑主之名,他们在船上遇七星剑主,即是假冒之
人。」

  石中英诧异的道:「但他不会是贼人一党,这次龙门帮之行,若是没有他相
助,决没有如此顺利。」

  狄谷老人道:「这个为师知道,但此人是谁,咱们必须查清楚,因为他知道
咱们很多秘密。」

  石中英道:「师父,你老人家大概还不知道,蓝老前辈等人,可能全落人贼
人手中了。」

  狄谷老人身躯一震,失声道,「什么?你说蓝兄他们已落入贼人手中了?」

  石中英应声「是」,接着就把自己和蓝纯青,高翔生等人,由龙门帮出发,
就分作几拨,赶来了石家庄,当时定下了计策,是由八卦掌门人高翔生、崂山风
云子赵玄机,在午牌时光到达,蓝纯青假扮石盟主,和百步神拳邓锡侯,相继赶
到。

  他们是装作由龙门帮脱险归来的贼党,故而抵达略有先后,自己和左月娇限
黄昏到达庄外,守在石家庄前门,七星剑主手下第二号穿云镖沈长吉负责守在后
山出路。

  狄谷老人一手持须,微微点头。石中英接下去,把自己和左月娇黄昏赶到石
家庄,不见庄中动静,入庄之后,发现书房有打斗痕迹,自己如何又在后院发现
白粉记号,在后山发现穿云飞镖沈长吉身中重手法而死,自己如何在山中追逐了
半天,便再山找不到白粉标志等,等自己赶回石家庄,左月娇也已失踪,如何在
她房中,发现一支裹着一块布条的竹箭。

  狄谷老人问道:「那支竹箭,你可曾带在身上?」

  石中英道:「就在弟子身上。」

  当下就从怀中取出竹箭,双手呈上。狄谷老人目光一注,不禁微微变色。

  石中英问道:「师父可知此箭来历么?」

  狄谷老人沉吟道:「等为师想一想,哈,你再说下去。」

  石中英接着把自己又如何在石家庄内仔细搜索,仍毫无线索,于是想到了离
庄三里的「石家大街」。那时天色已经大亮,自己赶到街上,就在一家面馆门口
又发现了一个白粉记号。自己就在店中遇上青衫文士,当时面馆之中食客不少,
只有他一人较为可疑,这就一路跟踪着下来。

  狄谷老人皱皱眉,问道:「后来如何?」

  石中英就把刚才和青衫文士结为忘年兄弟之事,详细说了一遍,一面取出两
颗「坎离丹」,和盘擒剑来,一并送请师父过目。

  狄谷老人持须笑道:「孩子,这是你天大造化,但也够险,老煞星一生好恶
不可以常理忖度,你跟踪他四百里,要不是他在面馆里,早已和你一见投缘,你
只要跟三步,说不定早就要了你的这条小命。」

  石中英道:「但弟子觉得了大哥虽是杀名满天下,其实他却是个好人。」

  狄谷老人芜尔笑道:「他给了你这许多好处,你自然说他好了。」

  一面取起「坎离丹」在鼻孔上闻了闻,点头道:「孩子,你造化真是不错,
这是他们火龙门百年来唯一修合成功的『坎离丹』,补先天真气,调后天水火,
功能却病延年,轻身明目,一颗足以抵得练武之人十数年修为,武林中人,梦寐
难求的无上珍品,他出手就送你三颗,足见对你是特别垂青了。」

  石中英道:「师父,『坎离丹』既有这许多好处,弟子已经服过一颗了,你
老人家也服一颗吧。」

  狄谷老人含笑道:「徒儿有这片孝心,为师已经很高兴了,这是你丁大哥送
给你的,他说的不错有此三粒『坎离丹』,可以助你练成『逆天玄功』,到达十
二成火候,为师苦练虔修了快五十年,直到十年前,才练到十二成火候。」

  「因为『逆天玄功』要练到十二成火侯,才能顺逆由心,由逆转顺,是一件
十分困难的事,本门很多前辈,练了一辈子,也无法臻入顺流,也就不能达上乘
境界,这对你来说,是十分重要之事,为师如今已经用不着它了。」

  说到这里,看了盘璃剑一眼,说道:「盘璃剑斩金切玉,确是一柄武林中难
得一见的宝刃,也是老煞星昔年随身之物,只是……」忽然住口不说。

  石中英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不说下去呢?」

  狄谷老人道:「非到必要时,还要少使此剑的好。」

  石中英奇道:「那是为什么呢?」

  狄谷老人徐徐说道:「因为此剑锋芒太露,杀气太重。」

  这两句话,说的很含蓄。

  但师父对徒弟,有时候也不能说的太明显。三昧真君丁无病,自己认为三十
年前,就已没有敌人,这话自然没错,和他为敌的人,全已死在他手下了,敌人
虽死,敌人还有亲友、子女、门人,他们虽然奈何不得三昧真君,但敌人还是存
在的。

  煞星大了,不可能没有仇人,他们对付不了三昧真君;但看到盘蛔剑在你身
上,岂肯轻易放过?做师父的自然不可拿这话对徒弟明说,何况三昧真君既把此
剑送给了徒儿,总不能叫徒弟把它丢掉。

  石中英听了却不以为然,师父说锋芒太露,杀气太重,岂不太抽象了?使人
摸不着透际。就抬目问道:「师父说的锋芒太露,杀气太重,又作何解释呢?」

  狄谷老人持须笑道:「因为此剑极为锋利,普遍刀剑,一接就会被它削折,
你如果稍为收手不及,对方就非死即伤不可,行走江湖,冤家宜解不可结,所以
你今后要谨记为师的话,非到万不得已,能不用此剑,总是不用的好。」

  说着把两粒「坎离丹」和盘嫡剑一起交还给石中英。

  石中英双手接过,肃然道:「弟子自当谨记。」接着抬目道:「师父,这支
竹箭呢?你老人家是否知道它的来历?」

  狄谷老人沉吟道:「这支竹箭,是苗疆常见的丢手箭,并不为奇,至于这箭
杆上刻的这个鬼,极似传说中潜伏湘黔交界,一处深山中的一个邪教的标记,只
是……」

  石中英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又不说了呢?」

  狄谷老人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是数十年以前,为师有一位师叔,到过苗
疆,据说那里盛行一种邪教,叫做鬼母教,就以鬼母的脸谱,作为他们的标记,
阎族之人,俱奉鬼母,而且不分男女,个个精通武功,但他们历代相传,有一条
禁律,就是严禁教下弟子外出,如果触犯禁条,就会受到极严厉的处分。」

  石中英道:「那是外人也不能进去的了?」

  狄谷老人道:「那倒不然,他们不但不禁外人入山,而且还极喜欢和汉人交
易,只要不触他们禁忌,可以通行无阻,当年我那师叔也是少年好奇,不知如何
触犯他门禁忌,回来之时,患了极重病症,极似蛊毒,经先师悉心调治,拖了三
个月,依然不治而死,那时为师年纪还小,在师叔病塌上,见到过一方玉佩,刻
的鬼脸,和这箭上脸谱,极为相似。」

  石中英道:「师父,这些贼党,会不会和鬼母教有关?」

  狄谷老人道:「这个似乎不大可能,因为鬼母教严禁教人外出。」

  石中英道:「事隔多年,也许他们教规有了改变,你老人家方才不是说过,
他们教下弟子,个个精通武功,又不禁外人出入,也许有少数武林败类,在中原
无法立足,去了那里,鬼母教的人,禁不住他们怂恿,互相勾结,到中原来兴风
作浪,不然,怎会在妹子房中,留下这支竹箭呢?」

  狄谷老人看了石中英一眼,嘉许的点。点头道:「晤,这也有可能。」

  石中英道:「蓝老前辈等人离失失踪,贼党一夜之间,无迹可寻,目前只有
这支竹箭,是唯一的线索,因此弟子想去一趟苗疆……」

  狄谷老人道:「以你目前的武功,原也去得。」说到这,口气一顿,续道:
「只是这十年来,咱们花了无数心血,一共只调教出三个徒弟,其中以你天份最
高,学得也最多。当值会主留下的任务,仍归蓝总护法督导,为师赶来,就是要
向蓝兄传达此意。」

  「目前连蓝兄都已落入贼党之手,这对本会已构成了极重的威胁,为师立时
得向当值会主磋商营救,你前去苗疆,也不决是一条线索,只是诸事务宜谨慎,
此行目的,在于暗中查访,不论有无消息,都不准轻举妄动,为师和当值会主会
面之后,自会派人前去接应,和你联络。」

  石中英唯唯应是。

  狄谷老人随手把竹箭还给石中英,一面说道:「孩子,咱们走吧。」石中英
随着师父,一同往山峰下而去。

  左月娇吓退戚婆婆,眼看连那推车汉子都飞奔而去,当下也急急忙忙的循着
来时山径,一路奔行,一口气奋行了十几里路,看看后面没人追来,这才渐渐放
心。心中不禁暗暗高兴,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这一手,真还管用,今后就不用再
怕他门了,紧张的心情,放了下来,立时想起大哥来了。

  她想起在面馆里看到大哥的时候,他已经一晚未睡,不但脸色憔悴,而且眉
峰之间,隐现焦的神色。这死老太婆,都是死戚婆婆不好。大哥这时自然到处找
寻自己,他找不到自己,不知有多着急?她不想还好,这一想到大哥,真是心乱
如麻。

  傍晚时光,又回到了石家庄。石家庄,当然还是连鬼影也没见一个。希冀的
是大哥到处找不到自己,仍会回到石家庄来,但她失望了,石中英根本没有来。
她回到自己房中,换了一身衣衫,然后收拾一个小包裹,又在庄中找到了一柄长
剑,就离开了石家庄。

  一清早,她又回到「石家大街」那家面馆,叫了一碗面、独自吃着。整整一
天了,昨天的情形,依然历历犹在眼前,只可惜已经隔了一天。只不知大哥去了
那里?她心头有着说不出的焦愁。对了,大哥是追着那个喝酒的青衫文士身后出
去的,自己还记得他出了店门,朝西奔去。

  她一双大眼睛中,不禁露出了希望的神采,付了面钱走出面馆,就一路朝西
走去。她在石家庄住了六,七年,但她是大小姐,一直很少有机会出门,由石家
大街再住西,她就没有来过,现在她就一个人在赶路。北峡山脉,山峦起伏,越
来越荒凉,走了一、二十里,也不见人烟。

  中午时光,只有采了些野果充饥,就继续上路。她虽从小就被戚婆婆拐来,
但一直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从没像今天这样,心头更是又急又慌,几乎要哭出
来:「大哥,你在那里呢?」

  忽然听得西北角上,一片树林里好像有人「拍拍拍拍」连续击了四下手掌,
不用说是遇上了剪径的歹徒。左姑娘怕的是四面没有人烟,见不到人,一个人有
些胆怯,如今听到有人击掌,她胆气就壮了。以她一身所学,自然不会怕几个毛
贼。

  她突地站停下来,目光朝四周略一打量,就娇声叱道:「是什么人?」

  她喝声方出,只见前面不远的一片树林间,大步走出一个浓眉如帚的紫脸劲
装汉子,此人不过四十左右,背插着一柄厚背金刀,刀柄上的红绸,被山风吹得
拂拂有声。他身后,还跟着四名手抱挂刀的青衣壮汉,在林前一字排开。

  左月娇看到这些青衣汉子的装束,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那是石家庄的护院
武士,心头不觉暗暗一紧,忖道:「他们守在这里埋伏,那是自己行动早就被人
监视了。」在她心念转动之际,背后同时传来一阵轻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

  左月娇回头一看、只见正有几条青影,相继从崖上跃落。一共也有五个人,
为首的年约五旬,脸如黄蜡,空着一双手,他身后同样是四个青色劲装,手持扑
刀的汉子。

  左月娇心中暗暗叫了声:「糟糕,看来自己是被他们堵在中间了。」

  正在打量之际,左边,右边的草丛里,又各自站起不少人来。这两边当然也
备有一个领头的人,和四个青衣劲装汉子。顷刻之间,左月娇已陷入四面包围之
中。这些人,左月娇一个也不认识,不觉一手按着剑柄,冷冷说道:「你们是什
么人?拦着我去路,要待怎的?」

  只听身后那个黄蜡脸老者徐徐说道:「老四,你告诉她吧。」

  老四,就是站在前面那个浓眉如帚的紫脸汉子。他朝左月娇抱抱拳道:「在
下兄弟,人称淮扬四杰。」

  左月娇不屑的哼一声道:「我没听说过。」

  嘴脸汉子道:「姑娘没听说过,对在下兄弟,毫无关系。」

  左月娇道:「那你们拦我则甚?」

  只听身后的那个黄蜡脸老者阴侧侧说道:「在下兄弟想请姑娘屈驾随咱们一
行。」

  左月娇身形斜侧,冷哼道:「我凭什么要随你们去?」

  黄蜡脸老者道:「在下兄弟奉命行事,去与不去,只怕由不得姑娘。」

  左月娇听他说出「奉命行事」,心头又是一紧,绷着脸道:「你们可知姑娘
是谁么?」

  黄蜡脸老者阴笑道:「姑娘是谁,咱们早就知道了。」

  左月娇一手按剑,横眉怒道:「你们敢这样子对我说话,是不是活的不耐烦
了?」

  黄蜡脸老者心中暗想:「你一个小丫头,本领再大说什么也只有孤身一人,
咱门人多势众,难道还会斗不过你一个单身女子?」

  她还没开口,对面的紫脸汉子,已经大喝一声道:「左姑娘,咱们要是怕了
你,也不会在这里等候芳驾,姑娘有些什么绝招,不妨使出来,让咱们瞧瞧。」

  黄蜡脸老者道:「不错,咱们是奉命行事,左姑娘若是不想随咱们去,总得
露一手给咱们瞧瞧,咱们也好回去覆命。」说到这里,回头朝紫脸汉子道:「老
四,你先向左姑娘讨教几招也好。」

  左月娇暗暗皱了下眉,心想:「黄蜡脸老者一再说出『奉命行事』,而且又
知道自己姓左,不用说戚婆婆没把擒回去,才派他们来拦截自己的了。」

  如论单独打斗,自己也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对方人多势众,既是「奉
命行事」,自然非把自己擒回去不可,一旦动上手,他们极可能一拥而上。看来
自己还是先唬他们一唬,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三句辙儿,连戚婆婆那样武功高强
的人,都会望风而逃,如能把他们吓跑,自然最好,万一唬不倒他们,再和他们
动手不迟。

  那紫脸汉子听了老大的话,已经从背上撤下一柄厚背金刀,目光直射,洪声
道:「左姑娘怎不亮剑?」

  左月娇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冷做的道:「你要和我动手?」

  紫脸汉子怒笑道:「左姑娘是认为在下不配和你动手?」他身材魁梧,一张
脸上肌肉虬结,此刻金刀当胸一横,威风凛凛的样子,使人一望而知,他刀上的
功力,必然极强。

  左月娇道:「不错,我只要手一扬,你就没命了,所以我劝你们还是退开去
的好。」

  紫脸汉子仰天狂笑道:「咱们兄弟可不是纸扎的,凭你吹口大气,就会吹得
倒,姑娘何妨扬下手给在下瞧瞧。」

  左月娇心中暗道:「看来他们不见真章,是不会轻易唬倒的。」

  心中想着,一面故意轻轻叹口气道:「这是你们逼我出手的了。」

  站在左首的一个汉子,已是不耐,沙着声音道:「四弟,既然左姑娘不肯先
出手,你就不用和她客气了。」

  左月娇心知自己再不摆出姿势,等到他们抢先出手,那就没机会摆出来了。
她自然非再试试不可,就在对方话声未落,左月娇娇躯倏然立正,左腕缓缓朝上
抬起,中指直竖指天,四指曲摆,状会捏状。对面紫脸汉子看她并未拔剑,只是
竖起一根纤纤玉指,这情形谁都看得出她正在默默运功。

  她方才说过,她只要手一扬,自己就会没命。他心中虽是不信,但也不敢大
意,横胸金刀立即随着直竖,凝功待发。

  左月娇虽然摆出了姿势,心里依然是毫无把握,不知能不能把眼前这人唬退
些?但她还是一本正经的口中念念有词:「天火烧太阳,地火烧五岳,我兼三昧
火……」

  直竖的中指,随她口中念到「火」字,遥遥向那紫脸汉子指去。

  这一指不打紧,但听那紫脸汉子突然大叫一声,一个魁悟的身子「砰」然往
后便倒,手中厚背金刀,也脱手飞出,落到一丈之外,当哪坠地。再看紫脸汉子
时,但见他仰躺在地上,身上不见丝毫伤痕,只是一动也不动了。

  左月娇不禁看了一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既没运劲,也没行功,只是虚
空一指,就把对方制住了。一指奏功,心头不禁狂喜。身后黄蜡脸老者看的脸色
大变,骇然道:「四弟怎么了?」身形一晃,快疾如箭,掠了过去。

  这时早有站在紫脸汉子左右的两名青衣大汉,抢了过去,神手一探他鼻息,
竟然业已气绝身亡。紫脸汉子外衣上看不出有何异样;但这一撕开衣襟,他胸口
赫然有一点针尖大小的焦点,那焦点就像被烧红了的针尖刺了一下似的,皮肤有
些焦黑。不,衣衫撕开之后,还可隐隐闻到皮肉被烧焦的臭味。

  黄蜡脸老者目光一注,身躯陡震,惊骇的道:「果然是『焚心指』。」

  站在左右两旁的「淮扬四杰」老二、老三,早已撤出兵刃,此时目光炯炯,
注视着左月娇,防她逃走,一面同声问道:「老大,四弟还有救么?」

  黄蜡脸老者惨然道:「天火焚心,神仙难救,四弟他……」

  老二,老三听的惊怒交集,口中厉喝一声:「好个妖女,咱们和你拼了。」

  他们淮扬四杰,虽非亲兄弟,但情胜手足,这时喝声出口,两条人影不约而
同的向左月娇扑了过来。这真是电光石火的事,左月娇这一记怪招,神效莫测,
胆气顿壮,但为防备对方突起发难,左手依然中指直竖,并未放开。这时眼看淮
扬四杰的老二,老三,同时凌空扑来,不觉左手一抬,凌空点出。

  这一招当真万试万灵,她手指向空连指两指,那淮扬四杰的老二、老三,身
子还在半空,突然一个斤斗,两人同地从空中摔下来,砰然堕地,只伸了伸腿,
就不动了。黄蜡脸老者脸上肌肉扭曲,双目尽赤,厉声道:「妖女,果然和老煞
星一样,出手毒辣的很,你杀我三个兄弟,在下和你拼了。」

  他怒急攻必,两手勾屈如爪,用力朝上挥舞,大喝道。「大伙儿上,把这妖
女剁了。」

  喝声出口,双足一点,身形凌空跃起;有如风隼攫兔,双爪箕张,向左月娇
当头扑落。

  站在四周的十六名手持挂刀的青衣劲装大汉,听到黄蜡脸老者一声令下,他
们原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仗着人多势众,口中叱喝一声:「杀。」前后左右,
像冲锋般一拥而上,抡动挂刀,朝左月娇扑来!这份声势,倒也十分威猛。

  左月娇心头一凛,贼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她退无可退,只得咬着牙关,手指
朝外乱挥。那十六名青衣劲装大汉,都还没走到左月娇身边一丈之内,但听一阵
「砰」之声,人仰马翻,纷纷跌倒地上。转眼之间,十六个人悉数倒了下去,一
动不动。

  那黄蜡脸老者扑到左月娇头顶,只觉身子一震,似是被一股无形潜力,震弹
而起,跌出两丈以外,「砰」然摔在石上。这一摔,他四肢百骸,就像拆散了一
般,一身功力全被摔散,连想挣扎坐起来,都十分困难。左月娇站在那里发呆,
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

  她自己心内清楚,点出去,划出去的手指,根本没有用上半点力气,根本不
可能伤人。如果这样也能伤人,也能世人干死地的话,那么那位老前辈教自己的
三句辙儿,变成了杀人的咒语,那岂不是巫术了。

  黄腊脸老者咬紧牙关,支撑着从地上坐起,这一瞬间,他发现一身功力,已
在方才被一股无形潜力,震弹而起悉数震散!数十年拗修苦练,付诸流水。这真
是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一时间,不由的咬牙切齿,厉声道:「姓左的小丫头,你还是杀了老夫吧。
多杀一个人,在你并不算一回劣,老煞星早已杀名满天下,想不到三十年后又出
了你这个女煞星,杀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人家也会用比你更毒辣
的手段,来杀你的。」

  左月娇耳中听到他恶毒的骂咒中,眼看到周围这许多人,躺卧地上,心中也
不禁颇为不忍,说道:「我和你们淮扬四杰,旧无仇,近日无怨,这是你们逼着
我出手的,我早已说过,我出手就会伤人,你们一定要逼我,我有什么法子呢?
现在死了这许多人,我实在也很过意不去。」

  她总究是姑娘家,心肠较软,说到这里,不禁也盈盈欲哭。

  黄蜡脸老者自皆欲裂,切齿道:「小丫头,妖女,你别猫哭老鼠假慈悲了,
老夫被你震散一身功力,武功已废,你还是一并杀了我的好。」

  左月娇惊诧的道:「我没有废你武功。」

  黄蜡脸老者厉声道:「不是你还会是谁了。」

  突然有人接口道:「我。」光是这个「我」字,声音清越,有如寒山之钟。

  左月娇的心头不禁一楞,急忙举目看去。这里是两高山之间的山麓,地势平
坦,四面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可以隐伏,但这声「我」字,堪堪入耳,不知
何时,在黄蜡脸老者面前已经多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一袭青衫,貌相俊逸,气
度飘洒,看去不过三十左右,负手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状极悠闲。左月娇一眼
就已认出这人就是昨天早晨,在面馆见过的青衫文士。

  黄蜡脸老者显然也看不清这青衫文士是从那里来的,好像眼睛一眨,他就站
在面前了,一时不禁疑惑的道:「尊驾是什么人?」

  青衫文士淡然一笑道:「你方才还在口口声声叫着老煞星,怎么当了区区的
面,反而认不得丁某了?」

  黄蜡脸老者身躯陡然一震,张口结舌的道:「你就是……」

  青衫文士安祥的道:「区区正是丁无病,依我三十前的惯例,你明明已认出
左姑娘使出来的『三昧真诀』,还敢顽抗,就是死数。我留你活口,就是要你转
告江湖朋友,只要看到区区随身证物,和『三昧真诀』的人,还敢顽抗,就是有
意和我丁某为敌,和丁某为敌的人,后果如何,他自己应该知道,好了,你可以
去了。」

  黄蜡脸老者这回当着青衫文士,连屁也不敢多放,口中唯唯应「是」,一拐
一拐的走了。

  青衫文士回过身来,朝左月娇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在下教你的这三句辙
儿,灵不灵?」

  左月娇心知遇上奇人,慌忙盈盈拜了下去,说道:「弟子左月娇多蒙前辈援
手,幸免于难……」

  「不谢,不谢。」青衫文士不待她说完,大袖一展含笑道:「你且起来。」

  左月娇拜下去的人,硬是被一阵无形潜力,托了起来,心中更是惊骇,暗暗
忖道:「这人武功之高,简直不可思议。」

  青衫文士伸手朝左首山腰一指,说道:「小姑娘,那边石头的后面,还躲着
两个人,大概看到区区,已经吓昏过去了,你去把他们叫出来,我有话要问问他
们。」

  左月娇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左首山峰的半山腰上,果然有一突出的石崖,
只是相距少说也有数十丈远近,当下答应一声,正待转身走去。只听青衫文士又
道:「小姑娘,记着,如果他们吓昏过去了,你只要在『百汇穴』上,轻轻拍上
一掌,既可醒来,你告诉他们,就说师父叫他们下来。」

  左月娇点点头,立即展形身法,连纵带跃,朝左首山腰飞跑而上,心中还有
些暗暗疑惑,只不知躲在石崖上两人是谁?登上石崖,果见崖后倦伏着两个人,
左月娇这一定睛一瞧,不由得猛吃一惊。你当这两人是谁?这两人像是着了魔一
般,伏着身子,一动不动,敢情真的吓昏过去了。

  她自己奉有青衫文士之命,胆气一壮,走上前去,举手在两人头顶的「百汇
穴」上,轻轻击了一掌。说也奇怪,他一掌击下,屈长贵、戚婆婆果然同时身躯
一震,退地睁开眼来。戚婆婆骨碌碌从地上站起,色厉内荏的朝左月娇尖笑道:
「左丫头,老婆子落在你手上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口中说着,一只手已衣袋中伸去。

  屈长贵目光阴睛不定站起之时,笼在衣袖里,「玄冰掌」力,已暗暗凝聚十
成功力,只是并未立即出手。他们没看到站在山脚下的青衫文士,但看到左月娇
方才连施杀手,举手之间,就博杀了淮扬四杰,和十六名青衣武士,因此不敢鲁
莽出手。

  左月娇一手叉腰,冷冷的道:「屈总管、戚婆婆,师父叫你们下去。」

  屈长贵瘦削脸上,微露惊异神色,堆起笑容,问道:「不知大小姐的师父是
准?」

  左月娇道:「你们下去就会知道。」

  戚婆婆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莫非她师父就是老煞星不成?」接着问道:
「你师父在那里?」

  左月娇一偏头道:「我师父就在山下,你们快下去吧。」

  话声未落,戚婆婆乌爪般的手指已经一把抓住了左月娇,呷呷尖笑道:「小
丫头,你师父除非会飞,否则准也救不了你,乖乖随老婆子走吧。」

  左月娇心头一惊,要待挣扎;但戚婆婆武功,胜过她极多,左腕有如扣上了
一道钢箍,那想挣扎得脱?正待呼救,只听耳边响起了青衫文士的声音,说道:
「小姑娘,不用怕,我早已点了他们双肩脉穴,力气很快就会用完。」

  左月娇心头一喜,就不再挣扎,只是站着不动。

  戚婆婆朝屈长贵使了个眼色,说道:「咱门只要翻上这座山峰,她的师父,
也追不上了。」

  一面尖笑道:「小丫头,走呀。」手腕微一用力,正侍带着左月娇朝峰上走
去,突然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冻结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死灰,五指山随着
缓缓松开。

  屈长贵看出情形不对,问道:「戚婆子,怎么了?」

  戚婆婆苦笑道:「咱们好像穴道被封住,使不出力道来。」

  屈长贵道:「会有这等事?兄弟倒是不信。」

  突然挥手一掌,朝左月娇迎面劈去。

  左月娇自然知道,屈长贵练的是「玄冰掌」,旁门中最厉害的寒毒功夫,正
待闪身躲避。屈长贵一手掌劈出,陡觉后力不继,凝聚掌心的玄冰掌力,再也击
不出去,一时也不禁脸色大变。左月娇冷冷的道:「你们下不下去?」

  屈长贵、戚婆婆到了此时,只好乖乖的往峰下走去。

  左月娇跟随两人身后,押着他门下去。戚婆婆走在前面,哭丧着脸,边走边
道:「大小姐,老婆子千不是,万不是,总把你也扶养了五个年头,你总得救救
我老婆子,在你师父面前美言几句,我是奉人差逍,身不由已。」

  左月娇没有说话。

  戚婆婆又道:「大小姐,你就是不念旧日情份,也该告诉我一声,你师父究
竟是谁?好让我死得瞑目。」

  左月娇冷冷的道:「师父有话问你们,你怕什么?要怕,就不该一而再,再
而三的计算我了。」

  屈长贵走在前面叱道:「戚婆子,你罗嗦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你最好别忘了教规。」

  戚婆婆打了个哆唆,果然不敢再说。

  三人走到山脚,青衫文士已经缓缓转身来,含笑道:「七花娘,你还认识我
么?」

  戚婆婆一呆,连忙陪笑道:「你不是那天在面馆里喝酒的那位大爷?」

  她眼光没错,那天在面馆里,就觉得这人路数不对。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区区那天就告诉你,『迷魂散』要放就多放些,少了
没有力量,那天你要是听了区区的话,再多放上些,就没有今天这场麻烦了。」

  戚婆婆脸上绽出汗来了,连连陪笑道:「老婆子该死,有眼不识泰山,那天
实在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你大爷恕罪,恕罪。」

  她一面堆着掐笑,指指左月娇。又道:「这大小姐,还是老婆子我一手带大
的,有你大爷您这样一位高人做她师父,真是福缘不浅,老婆子也正在替她高兴
呢。」

  青衫文士淡然一笑道:「七花娘,你说了半天,知道我是谁么?」

  戚婆婆道:「你大爷是世外高人,老婆子只不过江湖下五门憋不足道的人,
这好比燕雀如何会知道飞腾九万里的鹏鳃?」

  她还真不知道青衫文士是谁?那是因为方才青衫文士和黄蜡脸老者说话时,
屈长贵、戚婆婆,都已被封住穴道,并未听到。

  「哈哈。」青衫文士仰天大笑一声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屈长贵似是为他气度所慑,但他究竟当了几年武林盟的总管,和各大门派的
掌门人时有接触。此时虽已看出青衫文士不是寻常人物,还是拱拱手道:「尊驾
召见,是否可以赐告名号?」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不错,区区有话要问你们,自然要告诉你们,我是谁
了。」

  说到这里,接着含笑道:「区区丁无病,你们是否听人说过?」玉面煞君丁
无病,只要是四十以上的汪湖人,还有准不知道的?

  左月娇依然不知丁无病是谁?谁都没想到绝迹三十年的三昧真君丁无病,居
然还在人间,居然还会这么年轻。无怪大家背后叫他玉面煞君,一大把年纪,玉
面依然。戚婆婆已经面无人色,惊颤欲绝。屈长贵也变了色,躬了躬身,恭敬的
道:「在下不知道是前辈侠驾在此……」

  青衫文士一摆手道:「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屈长贵,戚婆婆连声应「是」。

  青衫文士道:「你们不用害怕,我只要问你们几句话。」

  屈长贵道:「前辈要问什么?只要在下知道的,自当据实奉陈。」

  青衫文士道:「很好,那么你就你知道的说吧。」

  屈长贵为难的道:「不知前辈要在下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你不知道?」

  青衫文士双目一抬,说道:「你只要照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屈长贵和他目光一接,只觉他眼神之中,好像隐藏着两柄锋利剑刃,直刺过
来,心头不禁一寒,赶紧低下头去,哆嗦着道:「在下屈长贵,吞为武林盟主府
的管事。」

  总管变成管事,职位降低了一级,重要事儿,自然就不会知道。

  青衫文士道,「好,我问你,你是给石盟主当管事?还是给假冒石盟主的人
当管事?」

  屈长贵道:「在下自然给盟主当事了。」

  青衫文士道:「你可知有人假冒石盟主么?」

  屈长贵道:「在下不知道。」

  青衫文士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屈长贵心底打着鼓,但却硬口道:「在下真的不知道,前辈若是不信,大小
姐就是盟主的义女……」

  青衫文士微微一怔,回头朝左月娇问道:「你是石盟主的义女?」

  左月娇点点头道:「是的,但我干爹并不是石盟主,他老人家已经死了?」

  青衫文士道:「你知不知道石盟主下落?」

  左月娇道:「不知道。」

  青衫文士问道:「他们知不知道?」

  左月娇道:「我也不知道。」

  青衫文士道:「七花娘,你呢?」

  戚婆婆陪笑道:「前辈明鉴,我老婆子只是个下人,那会知道这些?」

  青衫文士道:「那要问谁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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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深入苗疆

  只听有人朗声道:「丁大侠若要问石盟主的下落,天下只有一个人可以回答
得出来。」

  左月娇听到这人的声音,娇躯不由的一阵颤抖。但见从山径上,正有一个人
飘然行来。这人身材颀长,身上穿着一袭青绸长袍,面色冷森,苍白得没有一丝
血色。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青袍人淡淡一笑,抱拳道:「在下无名小卒,说出来丁大侠也未必知道。」

  青衫文士道:「阁下戴了面具?」

  青袍人抱抱拳道:「敝教之中,人人都戴面具,丁大侠幸勿见怪。」

  青衫文士问道:「你们是什么教?」

  青袍人朗笑道:「大道无名,敝教并没有名称。」

  青衫文土也朗朗笑道:「好个大道无名。」

  说到这里,口中不觉「晤」了一声,问道:「阁下方才曾说,要问石盟主下
落,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

  青袍人点头道:「不错,在下确实说过。」

  青衫文士道:「此人是谁?」

  青袍人道:「丁大侠可是要找石盟主么?」

  青衫文士道:「丁某正要找他。」

  青袍人道:「那很好。」

  青衫文士道:「丁某问你知道石盟主下落人是谁?」

  青袍人道:「因为知道石盟主下落的那人,正想见见丁大侠。」

  青衫文士道:「他人在那里?」

  青袍人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青衫文士道:「你不是说他要见见丁某么?」

  青袍人道:「正是,他要丁大侠说个日期。」

  青衫文士道:「丁某不见无名之辈,你先得告诉我是谁?」

  青袍人大笑道:「要见丁大侠的,自然不是无名之辈,也许还是下大侠的故
人。」

  青衫文士道:「丁某从没有故人。」

  青袍人走前两步,忽然右掌一摊,送到青衫文士面前,诡笑道:「丁大侠看
了这个,也许就会想得起来。」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光风弄月似的脸上,不禁一寒,目中神光暴射,问道:
「他要见我?」

  青袍人点头道:「日期、地点,均由丁大侠决定。」

  青衫文士道:「好吧,中秋初更,丁某在五老峰等他。」

  青袍人拱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他回过身来,有意无意的看了左月娇一眼,然后朝屈长贵、戚婆婆两人挥挥
手道:「你们随我走吧。」

  说完,举步朝山径走去,屈长贵,戚婆婆那里还敢停留、紧随他身后而去。

  左月娇自从青袍人现身之后,几乎惊骇欲绝,一直站在青衫文士身后,连看
都不敢看她一眼。青衫文士目送三人远去,才回头笑道:「小姑娘,你好像很怕
他?」

  左月娇脸色苍白,说道:「他……他是我义父。」

  青衫文士讶然道:「你不是说你义父已经死了么?」

  左月娇道:「是的,我和大哥亲眼看到他自碎天灵死的,但他明明就是我的
义父。」

  青衫文士问道:「你大哥是谁?」

  左月娇道:「我大哥叫石中英。」

  「你大哥是石中英?」

  青衫文士忍不住问道:「石中英有没有假的?」

  左月娇道:「没有,大哥是真的。」

  青衫文士大笑道:「小姑娘,你怎不早说?你大哥就是我的小兄弟。」

  左月娇道:「我大哥会是你的小兄弟?哦,那天他追着你出去的。」

  青衫文士笑道:「就是他追了我四百里路,咱们才认了兄弟。」

  左月娇心中一动,立即盈盈拜了下去,说道:「你是我大哥的大哥,那也是
我的大哥了。」

  青衫文士高兴的呵呵大笑道:「真没想到,我丁某认了一个小兄弟,现在又
多出一个小妹子来了。」

  接着含笑道:「好,好,你有了我这个老哥哥,走遍天下,也没人敢欺侮你
了。」

  左月娇问道:「老哥哥,不知我那大哥去了那里?」

  青衫文士道:「这个我倒不清楚,小妹子,你且别急,认了老哥哥总得有个
见面礼,这样吧,老哥教你几招,你再去找你大哥不迟。」

  左月娇已知这位老哥哥,武功高不可测,得他点拨,自然获益非浅,心头不
禁大喜,说道:「老哥哥,你要我教武功?」

  青衫文土笑道:「当然,我三味真君的小妹子,总得有一两个杀着,才不会
被人笑话。」

  左月娇喜得跳了起来,娇笑道:「老哥哥,你真好。」

  青衫文士道:「咱们走。」

  湘西的辰州府,为古五溪蛮地。重峦叠岭,以出产朱砂闻名全国,其西涧溪
极多,森林茂密,为苗族聚居之处。

  辰州府当西水入源之口,从前交通不便,货运全依仗水道,湖南输往贵州的
米,和炭州输往长江下游的木材,全由阮江为吐纳,许多粮世和木材商人,途经
辰州,都在这里歇歇脚。因此辰州府虽是湘西僻镇,但城中因有行商往来,市面
却相当热闹,尤以东门和南门一带,更是客店,酒肆,布庄、朱砂铺等集中地。

  东大街和南大街的拐弯角,有家武陵春酒楼,更是全城最出名的湘菜馆。到
了辰州府,不上武陵春,那你就白来了。武陵春酒楼,名气大,生意当然鼎盛。
今天也不例外,还没到上灯时候,武陵春上下,已是座无虚席。每一个人只要和
几个朋友一起上酒楼,人类的劣根性,就表露无遗,不是大声谈笑,旁若无人,
就是拼命的想把对方灌醉,绽起满头青筋,力竭声嘶的猜拳喝令。

  一个人默默的喝着闷酒,这人看去不过二十五六岁,颀长个子,皮肤黝黑,
眉毛又粗又浓,鼻直口方,一双大眼睛朗若明星,身体不算魁梧,但生得挺壮。
他桌上除了酒菜,还放啄一只小木箱,原来他是走江湖的卖药郎中。在云贵一带
苗区里,卖药郎中是挺吃香的一行,就算你是蒙古到了家,也一样可以敛钱。

  苗人生性较直,容易上当,但骗人也只有一回,第二次就没有人会相信你,
话虽如此,许多人只啃了一本汤头歌决的庸医,在苗疆一带,还是大行其通。在
苗疆走动的,除了郎中,还有货郎。

  天下妇女没有不爱打扮的,货郎就是投其所好,胭脂,花粉,各种小巧精致
的饰物,只要价廉物美,花式新颖,就是品,也一样受到苗家妇女的欢迎。但在
人品上,郎中就比货郎高尚的多,大家都对郎中都有一份敬意,对货郎只是欢迎
而已。

  这时候,从楼梯上上来一人。这人是个老头,穿着一件夏布长衫,看去约摸
五十出头。瘦脸,酒糟鼻,双颧突出,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子,额下还有疏朗朗
的凡根苍须、腰背微弯,肩头背着一个褪了色的朱红木箱。只看他这副模样,又
是一个卖药郎中。他跨上楼梯,脚下略为一停,耸着双肩,目光一阵打量,好像
在找座头。

  这时正当上灯时候,全堂早已坐满了食客。几个堂值正在忙着端菜添酒,也
没有人过去打招呼。酒糟鼻老头一阵打量之后,发现蓝衣少年独据二桌,好像只
有一个人。这就一摇一摆的走了过去,点着头,呵呵笑道:「幸会、幸会,小哥
就是一个人么?」

  蓝衣少年连忙含笑拱手道:「小可只是一个,老丈人请坐。」

  酒糟鼻老头从肩下放下药箱、目光一注、看到桌上药箱,不觉打了个呵呵,
说道:「巧极、巧极、小哥原来还是同行。」

  随着话声、就在蓝衣少年对面坐了下来。

  蓝衣少年谦虚的道:「小可初走江湖、老丈是同道前辈,还请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鼻酒糟鼻老头措鼻子,笑道:「老朽虽是痴长小哥几岁,
老了,不中用了。」

  一名堂棺送上一盅首茗,问道:「老客官要些什么?」酒糟鼻老头含笑道:
「来一壶酒,再要厨下炒几个拿手的下酒菜就好。」堂棺答应一声,转身自去。

  酒糟鼻老头问道:「还没请教小哥尊姓大名?」

  蓝衣少年道:「不敢,小可白士英,老丈如何称呼?」

  酒糟鼻头拿起茶盅,喝了口才道:「老朽夏子清,夏天的夏,孔夫子的子,
两袖清风气清。」

  白士英连忙抱拳道:「原来是夏老丈。」

  夏子清亲切的问道:「白老弟好像很少在这条路上走动?」

  白士英奇道:「夏老丈如何知道的?」

  夏子清呵呵笑道:「云贵一带,地方虽然辽阔,但几十年来,就只有咱们七
八个人在跑,如何会不知道的?」

  白士英道:「老丈说得是,小可一向是川,康一带走动,大部份时间,是替
先师采摘药材,自从先师去世之后,小可还是第一次出来。」

  夏子清两颗小眼珠一瞪,急着问道:「令师是谁?」

  白士英道:「说起先师,老丈也许知道,他老人家姓李……」

  夏子清没待他说完,忽然跳了起来,急着问道:「李药师李一丹。」

  白士英喜道:「老丈果然认识朱师。」

  夏子清道:「岂止认识,老朽一生最钦佩的也就只有令师一人。」他不待白
士英开口,接着说道:「令师的『冰雪行军散』,在苗疆一带,盛名久著。据说
他是在诸葛武侯的『行军散』中、加入了冰蚕、雪参两种稀世灵药,无怪乎神效
卓著,一粒丹丸,药到病除,他那李一丹的外号,也是由此而得。」

  他说起李药师,就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即此一点,证明他确是知之颇深。

  白士英萧然道:「前辈州先师定然交谊极深,晚生方才失敬之至。」

  夏子甭连连摇手道:「小哥别客气,老朽和令师只是问于相识而已,老实说
老朽这点医理和令师相比,那真是差得太远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声问道,「令师是什么时候归道山的?」

  白士英道:「还是去年腊月间的事。」

  夏子清感叹的道:「年岁不饶人,咱们这一辈的人,都差不多了。」堂棺送
上酒菜。

  夏子清拿起酒壶,含笑道:「来,小卅,咱门难得巡上、老朽敬你一杯。」

  白士英站起身道:「老丈是晚生前辈,理该由晚生敬你才是。」

  「坐,坐。」夏子甭替自己斟了一杯,含笑道:「小哥,咱们干一杯。」

  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取起酒壶,又替他斟满了。

  夏子清问道:「小可是从苗疆来的,还是……」

  白士英道:「晚生刚从巴东来的,因为先师有一些遗物,寄存在九里龙。」

  「哦,哦。」

  夏子清一手持着几茎苍须,点头道:「不错,令师一向是在苗疆一带行医,
小哥去过九里龙?」

  白士英道:「晚生这是第一次。」

  夏子情连连点头道:「九里龙是个好地方,盛产金沙,孟家苗之一族人,家
家都富可敌国,尤其那里的女孩子,个个出落得如花如玉,苗女多情,你小哥可
得小心。」

  说完,咕的喝了口酒。

  白士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尴尬的道:「老丈休要取笑。」

  夏子清道:「老朽说的可是真话,你别小看些小娘们,个个长得像水蜜桃一
般,哈,像小哥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十个人个都不是她们对手。」

  白士英道:「她们都会武功?」

  「岂止会武?」夏子清又喝了口酒,才缓吞吞的道:「孟家苗住在九里龙,
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九里龙周围近百里,都是峋岩峭壁,溪流纵横,盛产
金沙,据说他们每家人家,连起屋的墙壁都是用金砖砌的,你想想,他们这么富
有,不会武功行么?」

  白士英点点头。

  夏子清拿起酒壶,又替他斟了一杯。白士英忙道:「老丈,晚生酒量有限的
很。」

  夏子清两杯下肚,老兴勃勃,笑道:「小哥不用客气,咱们难得碰面,这一
谈起来,就不是外人,老朽年轻的时候,哈,茅台、大曲,不管多烈的酒,都要
大碗喝才过瘾,你年轻轻轻,这点酒,算得了什么?来,干杯。」

  果然举起酒杯一口而尽。

  白士英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夏子清用手抹抹喘,接着道:「小哥没去过九
里龙,老朽再说一点给你听听,九里龙的孟家苗,不但男的个个好酒量,就是女
娇娘,也是个个是酒中西施,她们敬客人,就是大碗、大碗喝的,你要是不会喝
酒,她们就会笑你,哈,她们对你笑一笑,你就非直着脖子灌下去不可。」

  他又干了一杯,朝白士英笑一笑,又道:「说起孟家苗的武功,本来在苗区
就是首屈一指,不然,他们还能保得住金沙?近年来,据说他们还重金礼聘了几
位武功高强的汉人,传授族中男女绝技,他们族长曾经夸过海口,九里龙的孟家
苗族,要是都出去闯荡江湖的话,可以横扫中原武林。」

  白士英听的不禁心中一动,说道:「晚生曾听先师说过。他们立有祖训,不
准族中人外出。」

  夏子清笑道:「那是从前的事,现在时代不同了,九里龙的人,也经常到山
外来采办食物,到底山区里没有外面花花世界热闹。」

  他夹起一筷菜,边吃边道:「这也许就是给汉人带坏的,族中弟子,往往借
采购为名,偷偷溜出来,你老弟大概今天才来的,前两天,老朽就看到几个孟家
苗的人,打这里经过。」

  白士英心头又是一动,说道:「可惜晚生迟来了两天,不然倒可和他们一起
走了。」

  夏子清关切的道:「怎么?小哥不认识路?」

  白士英道:「晚生只是听先师临终时,约略说过,晚生没有去过,听说这条
路险僻难行,很容易走迷方向。」

  「正是,正是。」夏子清点头道:「可惜老朽这次另有事去,不到九里龙,
不然倒可和小哥作个伴……」

  他说到这里,不由「哦」了一声,笑道:「小哥如果不急,从这里到九里龙
去的人,倒是经常有,小哥不妨耽上一二天,老朽替你留意留意。」

  他笑了笑,又补充着道:「九里龙路径确是险了些,但生意都是一本十利,
有不少货郎,就专门跑九里龙,拿些花粉胭脂,假珠子串的珠花,就可以换来成
袋的金沙。」

  白士英由衷的感激,说道:「多谢老丈了。」

  「这是小事,那里说得上谢?」

  夏子清接着「哦」了一声,注目问道:「小哥住那一家客栈?」

  白士英道:「晚生住在东大街长源客栈。」

  夏子清大笑道:「巧极,老朽正好也住在长源客栈,小哥住在几号房?」

  白士英道:「五号。」

  夏子清道,「老朽住在九号,东首最后一间。」

  正说之间,只见从楼梯口,又有人走了上来。这时华灯初上,夜市方开始,
正是酒楼生意最旺盛的时候。酒客们有的会帐下楼,有的刚来,上上下下,川流
不歇,堂棺们也尖着嗓子送往迎来,一面要谢着付帐的赏了小费,一面又要迎接
上来的客人,叫着「里面请坐」。

  每一个堂伯都有一个天生的金嗓子,叫得又脆又响。那人上得楼来,就被堂
倌领到白士英他们对面,刚空出来的一张桌子落坐。堂佰送上茶水,问了要吃什
么,便自退去。那人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转过头来,忽然口中
「咦」了一声,惊喜的站起身来,朝夏子清招呼道:「夏老夫子也在这里?」

  夏子清闻声回头,点着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张老弟。」

  那人道:「老夫子这次到那里去了?」

  夏子清一手持须,含笑道:「黄草坝,老朽在那里开了一家药肆,这次是采
办药材来的。」

  那人羡慕的道:「还是老夫子好,开了店肆,就不用长年跋涉了。」

  夏子清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张老弟这次去那里?」

  那人道:「还不是到处跑,等明天货都配齐了,先去铜仁,玉厩,最后到剑
河……」

  夏子清听的大喜,呵呵笑道:「巧极了,来,张老弟,老朽给你引见一个朋
友。」

  白士英听到那人和夏子清打招乎,早就看清楚了。这人约摸二十八九岁,瘦
长脸,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身穿蓝布衣裤,生得极为挺拔。那人听夏子清说出
要替他引见一个朋友,立即击了过来。

  夏子清回头朝白士英含笑道:「小哥,这位是张正林张老弟,他要去剑河,
就是到九里龙去的,你们多接近接近。」

  一面又朝张正林道:「这位是白小哥,你总知李一丹李药师吧,白小哥就是
李药师的门下高足,这次山要到九里龙去,你们正好作个伴儿,路上也就不寂寞
了。」

  张正林连忙拱手道:「白兄,在下是第一次见面,李老夫子在下见过几次,
是一位忠厚长者。」

  白士英也拱手道:「张兄多多指教。」

  夏子清笑道:「大家请坐,今晚真是凑巧了,咱们坐下来再作长谈。」

  白士英,张正林一起落座。

  堂棺替张正林添上杯筷,夏子清立时替他斟满了酒,张正林连说不敢,和夏
子清、白士英一起干了杯,笑道:「别说夏老夫子吩咐,就是冲着这位白兄,在
下这朋友也交定了,在下采办货物,明天上午,就可齐全了,白兄要什么时间动
身,在下悉听尊便。」

  此人生性爽直,说来甚是诚恳。

  白士英道:「不敢当,兄弟随时可以走,还是以张兄的方便为准。」

  「哈哈。」夏子清笑一声,说道:「那就这样决定,咱们还是喝酒。」

  难怪他生了一个酒糟鼻,原来嗜酒如命。正好堂棺又替张正林送来了酒菜,
大家也开杯畅饮起采。

  第二天,张正林一个上午就把货物采办齐全,午睡时光,就来到长源客栈。
白士英闲着无聊,正在和夏子清下棋。夏子清一眼看到张正林进来,立即抬头问
道:「张老弟事情都办好了?」

  张正林道:「在下货色早就定好了,今天上午,就是到几家铺子里取货了,
一切都办妥了,看看白兄要今天动身,还是明天再走?」

  白士英道:「张兄货物齐备,咱们今天下午就走不好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可以,在下随时都可以走。」

  夏子清大笑道:「可惜老朽的药材,还未到齐,否则倒可和二位走一路,要
过了玉屏才分手呢!这段路,少说也有八九百里远近,就不虞寂寞了。」

  说到这里,就高声叫道:「伙计。」

  一名店伙赶紧奔来,伺侯着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夏子清道:「你去关照厨下,做几式精致的下酒菜,另外来三斤上好茅台,
送到房里来,老朽要替两位老弟送行。」

  此老不但好酒,也极为好客,为人也很热心,不失是一位长者。店伙连连应
是,转身退出。这一席酒,大家自然是尽欢而散。白上英心中对夏子清自是甚为
感激,一再称谢不止。

  午后,张正林已把货物,装了两个大麻袋,驮上马背。白士英别过夏子清,
会了店帐,跨出店门,早由店中小厮牵着马匹伺候。夏子清送出店堂,两人一齐
接过缰绳,跨上马背,朝夏子清拱拱手道:「老丈,再见了。」

  夏子清挥着手道:「老朽不送了,二位老弟有空,请到黄草坝来。」

  两匹马沿着西大街,渐渐去远。

  夏子清摸了摸酒糟鼻,这一瞬间,他那瘦削的脸颊上,忽然浮现起一片阴森
橘诡的笑容。这种深沉橘诡的笑容,可以形容之为笑里藏刀,和他本来爽直悄涕
的笑容,遇然不同。但笑总是高兴的事情,他一定有着极为得意之事,面上含着
微笑,缓缓转身朝客栈中行去。

  贵州、在殷、周时代,被称为鬼方。因为到处都崇冈峻岭,交通不便。贵州
省,就好像云雾山一样,永远披着一件神秘的外衣。白士英和货郎张正林,从辰
州一路南行,由源州向西,便已进入黔省。行旅对贵州可真是怨声载道,才会有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之讥。

  他们从晃州入黔,经玉屏,到达剑河。这一段行程,虽然时不时遇上崎岖山
路,迂遇而行,但大抵还算平整。白士英虽是初来,却有经常在这段路上行来的
货郎张正林结伴同行,该在何处打尖,何处投宿,都不用他操心,晓行夜宿,自
然极为顺利。白士英在这段时日之中,只觉张正林为人爽直,谦虚诚恳,脸上也
经常挂着笑容,因此和他极为谈得来。

  这天傍晚时光,赶到剑河。这是一个山城小邑,也是生苗的地区,狭厌的街
道上,到处是胸口敞露,颈项手腕、脚踝,戴着大大小小银圈的苗女,摇曳生姿
的走过。张正林在这一带,果然地头极熟,不少人和他点头打着招呼。

  两匹马到了街西一家清江老店的客栈门前下马,这一阵蹄声,早就惊动了店
里的人。只见一名伙计匆匆忙忙的迎了出来,一眼看到张正林,立即趋上前来,
含笑道:「张爷这次来的快了,小的预算,你最早也得再过个十天半月,才会来
呢。」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是赶着六月半来的,好多做些生意,伙计,咱们这两
匹马,就要寄在你们店里了。」

  那店伙道:「这还用说?」

  帮着张正林从马背上捧下了两个大麻袋,然后从两人手中接过疆绳,牵着两
匹马往店后而去。

  张正林回头朝白士英笑了笑道:「白兄,咱们进去。」

  一手捧起一只麻袋,朝店里走去。白士英帮着他捧起了另一只麻袋,跟了过
去。张正林回头道:「白兄,你放着就好,伙计会来拿的。」

  白士英道:「不要紧,兄弟帮你拿也是一样。」

  两人走进店堂,张正林就像回到老家一般,他朝坐在柜头里的老妇人打个招
呼,就逞自往里行去。穿过店堂,是一条走廊,一排约有七八个房间,张正林走
到最后了间,放下麻袋,一手推开房门,白士英跟着又把麻袋放在地上。

  张正林吟笑道:「多谢白兄了。」

  他没待白士英开民接着又推开隔壁一间的房间,含笑道:「白兄,你看这两
间房,哪一间合适?」

  他不论到什么地方落店,都以白士英为主,让他先挑。

  白士英道:「张兄何须客气,兄弟随便那一间都行。」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看白兄就住里面一间吧,房间都是一样,里首的比较
清静。」

  说着就把两个麻袋搬进外面那问房去。

  房里当然非常简陋,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茶几,一把竹椅,但在偏僻的
苗区小镇里,能有这样一家客店,已算不错。店伙替两人送来脸水,又沏了一壶
茶。张正林关照店伙,要厨下切一盘卤菜,一壶酒,再炒两盘蛋炒饭,做一个蛋
花汤送来。店伙答应着退了出去。

  白士英回房洗了一把脸,天色已微见昏黑。张正林可正在忙着,他把麻袋都
打开了,珍珠项链、珠串,珠花,各种宝石饰物,和花粉,胭脂,香膏,摊满了
一地。房子里珠光宝气,花花绿绿的好不眩眼。

  张正林看到白士英站在房门口,不觉笑了笑道:「打明天起,一路都是翻山
越岭的羊肠小径,不能再骑马赶路了,兄弟得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

  白士英道:「这趟从辰州来,张兄一路都没做生意,真叫兄弟过意不去。」

  张正林道:「后天六月半是九里龙孟家苗最热闹的日子,咱们正好赶上,老
实说,兄弟这些货,多半就是赶这个节日来的,至少也得卖上一半,剩下来的,
回去的时候,顺便往各处兜上一转,也就差不多了。」

  白士英问道,「六月半,是孟家苗什么节日?」

  张正林忽然神秘一笑,道:「白兄到时自知。」

  白士英看他笑的神秘,心头觉得狐疑。

  正好店伙掌着灯来,看到张正林的房里,放满了东西,就留下一盏灯,把碗
筷放到隔壁房里去,过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盘菜,一瓶茅台酒进来,张正林站起
身,一同到了白士英的房里。店伙早已放好杯筷,打开瓶塞,酒香扑鼻,两人隔
着小几对面坐下。

  张正林笑道:「白兄,这酒比茅台还要香醇,而且人口有一股甜味。」

  白士英道:「难道这不是茅台酒?」

  「自然是茅台酒。」张正林笑了笑道:「只是这酒比茅台更好,它是用交蜜
一条小溪里的水酿制的,那溪水就带着甜味,酿制成酒,人口甘甜,多喝几杯,
只会微酗,不会醉倒,除这里,你出重金也卖不到,白兄一试方知。」

  白士英笑道:「张兄对酒,倒是在行的很。」

  张正林大笑道:「彼有旨酒,又有嘉淆。旨酒,就是美酒,酒不甘醇,何得
称旨?人生能得儿回醉?就算是喝醉了,也飘飘然另有佳趣。」

  说着举杯一饮而干。

  白士英听的暗暗惊奇,他发现张正林虽是一个货郎,但书却读印不少,这两
句话,出之诗经,他也引用上了,此人倒不可以货郎视之。举杯喝了一口,果然
酒香清醇,入口微甘,就连称好酒不止。两人把一瓶酒喝完,都已微有酗意,店
伙及时送来蛋炒饭,和一碗大汤。

  两人吃过饭,张正林还要收拾东西,就回房去了,白上英多喝几杯,果然有
些飘飘然的感觉。山城小店,大家都睡得早,白士英也就掩起房门,在榻上盘膝
调息。隔壁张正林收拾好东西,也自睡了,不多一回,就听他附声如雷,透过板
壁,隐隐传来。过了二更,突听窗外「刷」的一声,似是有人飘落走廊。这个音
实在极轻;但白士英却倏地睁开眼来。

  就在此时,只听一人压低喝道:「张正林,出来。」

  白士英听一怔,暗道:「半夜三更,又有什么人来找张兄呢?」

  只听隔壁张正林附声忽然停止,接着也压低声喝道:「门外是谁?」

  那人沉声道,「你出来就知道了。」

  话声方落,张正林已经很快开门出去,低声喝道:「请问是那一条道上的朋
友?」

  白士英听他口气,心下又是一怔,忖道:「听张兄这口气,莫非也是江湖上
人?」

  就在此时,只听张正林忽然轻哼了一声,紧接着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掠风之
耳,已掠上墙头。这下,白士英不禁一呆。自已居然看走了眼,只要听这阵衣袂
掠风之声,经捷无比,张正林一身轻功,竟然极高。他有这一发现,岂肯轻易放
过?急忙推开窗,双脚轻轻一点,便已穿窗而出,再一吸气,平空拔身而上,登
上屋脊。

  只见一条黑彤,已在前面屋脊上,一闪而没。只要看这人的身形,明明就是
货郎张正林。白上英自然不肯放松,立即一吸真气,身如天龙驭风,横空掠过两
重屋脊,远远尾随下去,这回他看清楚了。张正林前面,果然连有一条黑影,正
在飞行奔掠。两人相跟足有七八丈远,一个尽力在前奔掠,一个提气紧追不舍。

  贬眼的工夫,已经追出一里来远。剑河县,是僻处山区的小城,城墙依山而
起。前面那人奔近山麓,就朝山麓问一座小小的土地庙飞掠而入。张正林追到庙
前,脚下忽然停往,双拳一抱,大声道:「庙里是那一方道上朋友,把在下引来
有何见教?」在他说话之时,白士英已经无声无息的掠到他身后数丈,一叫了闪
入右首树林。

  只听庙中有人接口道:「张朋友怎不进来?」

  张正林笑了笑道:「在下行走苗疆,将本求利,从没和道上朋友有过梁子,
朋友既然把在下引来,有什么事怎不明白见告?」

  庙中那人道:「不错,咱们之间,没有梁子,只是咱们有话要问你。」

  张正林依然挺立不动,说道:「有什么活,这样不能说么?」

  庙中那人不耐道:「张正林,你可是不敢进来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在下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听朋友的口气,朋友有事找
在下,并不是在下找朋友有事,这样藏头缩尾,岂是待朋友之道?」

  那人怒声道:「张正林,你在咱们兄弟面前,别再耍嘴皮子了,告诉你,你
要在这条道上走动,你就乖乖的进来,如果你不想在这条道上混了,你可以走,
明天一早,就得离开此地。」

  张正林听的一呆,问道:「朋友,这是谁定的规矩?」

  庙中那人道:「这你就不用问。」

  张正林道:「好,朋友这么说了,在下似乎非进来会会而不可了。」

  说着,果然举步朝小庙中走去。

  土地庙山门敞开育,里面的地方不大,只是没有点灯,黑越越的伸手不见五
指。张正林走进去了,但只走了三步,便身停往。三步,已可看到青石神案。神
案后面,当然就是神龛了,神龛里已经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了,神案离他面前,
也不过只有三步远近,这就是说明就只有这么一点地方,但张正林凝足目力,也
看不到对方躲在那里?

  他只走了三步,那倒并不是胆怯,敌暗我明,他自然非留退路不可,一旦遇
上袭击,离门只有三步,自可及时退出。但就在他脚下一停,那人就冷冷的道:
「张正林,你尽可放心,咱门不会为难你的。」细听那人话声,似是人神龛中发
出来的。

  张正林不觉仰面道:「在下已经进来,朋友有什么见教,现在可以说了。」

  只听另一个人说道:「咱们有话问你,张朋友最好实话实说,不可有半句虚
言。」

  此人说的话,却从左首传来。

  张正林微晒道:「朋友还没问我什么,怎知在下说的会是虚言?」

  神龛那人道:「张朋友没有虚言,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正林道,「你们究竟要问什么?」

  神龛中那人道:「张朋友这次要去那里?」

  张正林:「九里龙。」

  神龛中那人又道:「你一个人?」

  张正林道:「两个人。」

  神龛中那人又道:「还有一个是谁?」

  张正林道:「自然是在下朋友了。」

  神龛中人道:「我问的是此人姓甚名谁?」

  张正林道:「在下朋友姓白,名士英。」

  白士英隐身林中,距离土地庙,不过数丈远近,他们在庙中说的话,自然全
听到了,心中不禁一动,暗暗忖道,「看来贼党已经对自己起了怀疑。」

  只听神龛那人又道:「你们从那里来?」

  张正林道:「辰州。」

  神龛中那入又道:「你和他认识很久了?」

  「不错。」张正林接着问道:「你们问这些干什么?」

  只听左首那人道,「这个你不用多问。」

  神龛中人义道:「白士英是干什么的?」

  张正林道:「他背的药箱,你们说他是干什么的?」

  神龛那人道:「此人从未见过。」

  张正林道:「白兄一向在川康行医,你们自然没见过了。」

  神龛中人道:「那么他去九里龙作甚?」

  张正林火道:「他是李一舟老夫子的门人,李老夫子一向在苗疆行医,去年
故世了,遗命要他承继遗志,到这一带来行道,这样够了吧?」

  神龛中人道:「你知道的倒很详细。」

  张正林道:「在下是他朋友,自然很详细了。」

  神龛中人道:「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张正林道:「在下知道的,都己奉告了,朋友问了这许多话,也总可亮亮字
号吧?」

  神龛中人嘿然道:「这个张朋友就不用多问了。」

  张正林理直气壮的道:「为什么?」

  神龛中人冷林的道:「因为你知道的大多了,对你并无好处。」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你如若还想在这条路上走动,知道的大多了,对你
是不利的。张正林不是傻子,这就拱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告退了。」

  神龛中人没有再说。

  张正林话声一落,迅快的转身退出,他并未停留,立即一路奔行而去。张正
林走了,但隐身林中的白士英,却并没有跟着回去。有人暗中注意了他,这人是
谁?他非弄弄清楚不可。因此他仍然隐伏林中,一动没动。约摸过了顿饭工夫,
依然不见有人出来,也没有一点动静。土地庙里,至少有两个人,难道他们会住
在庙里不成?

  白士英心头渐渐有些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下去。又是一盏热茶工夫
过去了,土地庙还没有人出来,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白士英再也忍耐不住,
身形一晃,闪出树林,就已落到土地庙门口,他艺高明大,也不出声问话,就举
步朝庙中走去。

  庙内静悄无人,也没点灯,自然一片阴森黯黑。白士英跨进庙门,就当门而
立,目光迅快的一转,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原来这土地庙,就只有这么一间,左
右前后,也不过五六丈见方。除了中间一个神龛,龛前在一张长形青石案,就别
无他物。

  神龛也不大,左右两幅神慢,斜斜的分开,里面端坐一对土地公和土地婆,
也不过一人来高,那里有什么人影子?这点地方,当然隐藏不了一个人;但方才
明明有两个人的声音。至少他亲眼目睹,有一个人进来,没有看到他出来。

  土地庙就只有这么一间,没有后门,也没有窗户,进来的人,非从大门退出
去不可,那么人呢?白士英当门而立,经过这一阵查看,己可断定这里已经绝没
有人,只是想不出两个贼人,是如问走的?他举步走入,左手屈指连弹,朝土地
公和土地婆身上弹去。

  但听「扑扑」两声轻响,证叫确是泥塑的神份,但他还是不相信,缓步走到
神龛前面,伸手掀开神峻,神龛里自然不会有人。贼人有如此狡侩,也更使他提
高了警觉,夜色已深,贼人已去,他自然也不用在这里逗留了。回到客店,依然
穿窗而入。张正林早就回来了,此刻已经鼾声呼呼,从隔壁传来。白士英微微一
笑,也就解衣登榻,横身躺下。

  第二天一早,白士英起身下床。开出门去,张正林早己起未,他不但梳洗完
毕,而且己把货物装好了两只木箱,店队送来脸水,白士英洗了把脸,店伙又替
两人炒了两盘蛋炒饭送来,两人匆匆吃毕,会过店帐。张正林取出二两银子,交
给店伙,作为寄存马匹之用。店伙连声称谢,然后十分巴结的,从店后推出一轮
独轮小车,帮着张正林,把两只木箱装在车上。

  张正林双手挽注车柄,含笑道:「白兄,咱们走吧。」

  推动独轮车,往前行去,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而行。

  离开剑门,一路西行,已是盘曲山麓间的羊肠小径,有时须随着山坡往上,
有时又得直下溪底涉水而过。一路乱石磊磊,高低不平。张正林推着独轮小车,
依然隧步如飞,看去似乎毫不吃力。白士英跟在他后面,不觉试探着道:「张兄
这样推着车赶路,不觉吃力么?」

  张正林回头笑道:「这车子只要把稳了,顺着势推,就并不吃力,据说,这
是诸葛丞相证南蛮时发明的,走山径小路,那是最便捷了,不过还得有些腕力,
幸亏兄弟从小练过几年庄稼把式,手上有几斤蛮力。」

  白士英故作惊奇的道:「原来张兄还会武功?」

  张正林笑了笑道:「咱门这一行,整天在外跑的人,多少都会一些的,有时
遇上剪径贼,也可以防身自保。」

  他忽然回过头来,朝白士英看了一眼,又道:「李老夫子一身武功,才高明
呢。听说出自武当派,他可以析上一根树枝,当剑来使,三五个里执兵刃的人,
还近不了身,白兄是他衣钵传人,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了。」

  白士英笑道:「咱们采药的,深入荒山,有时遇上虎豹,也是常有的人,拳
脚工夫,自然也不少了,先师昔年在荆山采药,曾遇上一位老道长,指点了一些
诀窍,其实也算不得是武当派弟子,兄弟更糟糕,还是小时候练的一点儿粗浅工
夫,连入门也谈不上。」

  张正林自然不会相信,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多说,继续推着车朝前赶路。
走了一段路,张正林忍不住又道:「白兄,兄弟有一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但想
想还是告诉你的好。」

  白士英心中不觉一动,问道:「张兄有什么话,但请直说。」

  张正林道:「兄弟只是奇怪,尊师李老夫子,一生药医施药,行善好施,遇
上贫困病人,不但不收医药费用,有时还送些银钱与人,在这条路上,不论汉人
还是苗人,莫不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自然不可能会和人结下怨隙……」

  他口气微顿,接道:「至于白兄,还是初次到贵州来,更不可能和人有什么
梁子……」

  白士英知道他说的是昨晚的事,一时故作不解,问道:「张兄,究竟有什么
事?」

  张正林道:「事情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人向兄弟询问白兄来历。」

  白士英道:「那是什么人?」

  张正林道:「这人兄弟并不熟悉,只是听他口气,似乎不善,白兄留神些也
就是了。」

  白士英笑道:「这就奇了,兄弟初来贵州,怎会有人询及兄弟?哦,张兄,
这人是何模样?张兄总可告诉兄弟,兄弟今后也好多加注意。」

  张正林耸耸肩道:「兄弟根本没有看到他的人。」

  白士英道:「张兄没看他的人,他如何跟你询问兄弟的呢?」

  张正林道:「这个确实透着蹊跷。」

  他毫不隐瞒,把昨晚遇见之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白士英故作惊奇,问道:「据张兄看,这两人会是那一路的人物?」

  张正林一面推车,一面说道:「这就难说得很,兄弟在这条路上,也跑了多
年,从未遇上过这等个情,以兄弟推想……」

  说到这里,忽然摇摇头道:「唉,兄弟实在想不出来,也许对方只是觉得白
兄眼生,误认为是他们的敌人,才找我去问问的,白兄山不必放在心上。」

  白士英点点头:「张兄说的也是。」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转过两重山脚,一
条曲折的小径,直向前面溪底下去,远远望去,但见一片沙石宛如大平原一般,
到处都是高底不平的石块。

  白士英道:「这是一条两山之间的大溪,如果山洪暴发,这条路不是就不能
通行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不错,春秋两季水势大的时候,三里宽的山溪,就像一
条滚滚黄河,水势十分湍急,根本不能从溪底过去,那就得多走几十里路。」

  太阳渐渐直了,六月半,正是三伏天气,太阳猛得有如火伞。两人走在像沙
漠似溪底,脚下踩在每一块石头上,都像烙铁一般。上下交征,一阵阵的懊热,
使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烘烘的。就在此时,但听一声微弱的
呻吟,随风传来。

  那卢音虽然微弱,白士英已经倏地站定,凝神细听了一阵,却又不再有第二
声传来,这就抬目叫道:「张兄,你可曾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么?」

  张正林徘着仙轮小车,木轮辗在溪底鹅卯般的乱石上,发出辘轳震响,自然
没听到那声呻吟。此刻他已走出三数丈远,听到白士英的话声,不觉车轮一停,
回头道:「兄弟怎么没有听到。」

  他话声方落,又有一声呻吟,随风传了过来。

  张正林悚然道:「果然是人的声音。」

  白士英耳朵何等敏锐,这第二声呻吟传来,他己听出声音来自右前方,而且
不出十丈之外。这就朝右前方一指,说道:「人可能就在这个方向了。」

  说着当先奔了过去,但他并没有施展身手,只是比普遍快了一些。

  溪底当然不会是平整的,有些地方高的像一座小丘,有引进地方低洼的水滩
边,扑卧着一个身穿蓝布衣裤的汉于,以叹对他扑着一动不动,分明己经是奄奄
一息。白士英奔到他身边,俯下身去,伸手把那汉子翻了过来,问道:「朋友怎
么了?」那汉子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失神,张了张口,只发出一声低弱的呻
吟。

  白士英抓起他左手,正待把他脉。张正林已经跟着奔了过来,一眼看到汉子
的情形,就大声悦道:「白兄,这人是中了暑,快喂他一升包行军散就好。」他
久走苗疆,自然一眼就看的出来。

  白士英暗暗叫了声「惭愧」,点头道:「张兄说的是。」放开那人手腕,正
待转身放下药箱取药。

  就在此时,那本来直挺挺躺的汉子,突然瞅然直起,右手抬腕,「达」的一
声,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芒,朝白士英激射过来。白士英自然不会防备,这垂死的
人,会突然出手,向他袭击,但他一身武功,已非等闲,纵然事出意外,耳中听
到「达」的一声轻响,身形已如行云流水,轻快的地闪了开去。

  这一蓬毒针,来势极为神速,但白士英反应之快,居然比机簧发射的毒针还
快。快得几乎不着痕迹,好象他正转了个身一般,蓝芒如闪电般,他从腰间飞射
而过。张正林根本没看清楚,直等那蓬蓝芒从白士英身边射出,他才知道是那汉
子发的暗器,一时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好个狗娘养的。」挥手一拳,迎
而直击过去。

  他这一拳含愤出手,自然也似快速。那汉子眼看偷袭不成,慌忙纵身想逃。
张正林本来击向他面前的拳头,因他身子上拔,「砰」然一声,正好击中他的心
窝。那汉子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被击的凭空飞出一丈来远,仰大跌落,双脚一
伸,就寂然不动。白士英立即跟踪掠了过去,但见那汉子后脑撞在一大石上,脑
骨已碎,脑浆迸出,早已气绝死去。

  张正林还不知道自己出手太重,大声叫道:「白兄别让他逃了,问同他这是
谁支使他来的?」

  白士英道,「他已经死了。」

  张正林听的一怔,问道,「他怎么死的?」

  白士英道:「他撞上石头后,大脑骨已碎,自然没命了。」

  「糟糕。」张正林顿顿足,气愤的道:「兄弟气他暗箭伤人,这一拳,出手
是重了些,唉,只可惜他死了,不然,总可以从他口中,问出主使的人来。」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咱门搜搜他身上看,山许可以找出一
些蛛丝马迹来,亦未可知。」

  白士英被他一语提醒,暗暗忖道:「看来自己经验不如这位张兄甚多。」一
面点头道,「张兄说的极是。」探手朝那汉子怀中掏去,只摸出几两碎银子,就
别无他物。

  张正林道,「白兄,他打出来的这蓬暗器,是用机簧射出来的,他身上不可
能没有针筒。」

  白士英伸手朝那汉子左手腕底一摸,果然缚着一个针筒,这就取了出来。针
筒不过五寸来长、色呈黝黑,自然是纯铜所制,筒口,是一个小巧的莲蓬头,针
孔密织,一次至少可以射出数十枚毒针,构造精巧,筒身上,还有两截皮带,可
以缚在腕底。

  白士英手中握着针筒,微微皱了下眉,说道:「好歹毒的暗器,要不是兄弟
命不该绝,正好转身去取药箱,侥幸避开,这一蓬毒针,共有四十九个针孔,只
要被它射中一支、就算不至送命,就够麻烦的了。」

  说到这里,不觉朝张正林苦笑了笑道:「看来这人和昨晚向张兄询问兄弟来
历的人,心是同党无疑,唉,本来也许是一场误会,兄弟不可能会和他们有甚梁
子,但这人一死,咱门梁子就结定了。」

  张正林愤然道:「这些人事情没弄清楚,就骤下杀手,暗箭伤人,当真阴险
毒辣已极,梁子结就结了,俗语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小心些
就是了,谁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是个直性子的人,说来慷慨激昂,大有愤愤不平之色。

  白士英心中晴道:「这位张兄倒是性情中人。」一面含笑道:「话虽不错,
只是兄弟无缘无故,背上这个黑锅,岂不冤枉?」

  张正林说:「白兄,你把这个针筒收好,他们既然找上了咱们了,咱们就可
以找他们评理。」

  其实,白士英早就认出这管针筒的来历来了,但他并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道:「张兄说的有理,咱门要能找到他们就好。」

  果然把那管针筒,收入包裹之中。

  张正林的脸上好像闪过一丝异样的笑容,他很快用沙石把那汉子的尸体埋了
起来,直起腰,仰天舒了口气,说道:「给他耽搁了老半天,咱们快些走吧。」

  双手推着独轮小车,槐轭的朝溪底行去。

  不多一会,已经赶到对岸,山麓间,古木参天,浓阴蔽日,到了这里,就像
从沙漠走向了绿洲,一身焕热,立时为之尽涤。两人就在大树下坐下,吃了些干
粮,继续上路。从过了三里多宽的溪底开始,根本已经无路可走,山岭起伏,到
处都是密压压的森林,草长过人。

  张正林对这条路,果然是十分熟悉,看也没看,推桌独轮小车,朝草丛中行
去,独轮车经过之处,比人还高的青草,纷纷从两边分开,开出了一条小径。草
丛之间,蛇鼠窜走,啼哮有声,它们是听到辘轳声,才避开去的。

  白士英跟在他后面,看到粗如儿臂,颜色斑涮的毒蛇,蜿蜒游走,有时还有
不知名的爬虫,有的色呈碧绿、有的红似珊瑚,一看就知具有剧毒,破它咬上一
口,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他纵然武功高强,心中也不禁暗暗发毛。

  这一路段,山势愈来愈险,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峻峰断崖,浓林如墨,不时
传来怪鸟的啼声,凄厉刺耳,益增恐怖。幽谷之间,弥漫着彩霞的烟云,那就是
苗疆最毒的漳气了。

  黄昏时光,赶到交蜜,这里浅溪纵横,流水烬缓,到处都是从山上限下的乱
石。张正林干惟独轮车,沿着一条水势湍急的山间走去。走了一箭来路,但见两
山如合,山势更见险峻,两人只是沿着山涧边上,曲折而行。洪洪水声,到了这
里,也愈来愈响,山涧尽头,两山已合,前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石洞。

  石洞比入峪高,深不见光,像雷鸣般的水声,恍如从洞中传出。张正林推着
车,朝洞中行去。白士英跟在他身后走入,但见洞内十分高大,走了十几步,才
微见光亮,隐隐可见有几个洞窟。张正林回头道:「这里叫做九迷洞,再进去就
有九个洞窟,路径分歧,极易迷失,不认识路人,走上半个月,也出不来。」

  他脚下极快,不向有天光的洞窟走,反而朝暗的一座洞窟中行去。白士英目
能夜视,自然看的清楚,这石而不但黝黑如墨,而且十分潮湿,窟顶不时的滴下
水珠,走了十几步,脚下已是积水没趾,两人涉水而行,又走了半里来路,前面
已有一堵石壁,挡住去路。

  但在石壁中间,约在齐腰处,有一个天然的月洞石门,宛如窗户一般。有几
股流水,从圆洞门中溢出。张正林走到洞口,先把捆在独轮车上的两只木箱取了
下来,放八月洞门中,然后双手举起独轮小车,也朝洞中送入,回头朝白士英笑
了笑道:「白兄小心些,跟着兄弟上来。」

  说完,右手一按,身子跃起,穿洞而入,已经坐了下来。

  白士英跟着纵身跃上,原来这月洞门内,是一方足有六七尺见方的木排,浮
在水面之上,沿顶极低,只能坐在木徘之上,才不会碰上头。白士英奇道:「这
石窟之内,居然还有渡头。」

  张正林笑道:「这就是九里龙,足有九坐来长,据说下面潜伏着一条蚊龙,
所以不能点火,一点上火,那蚊龙还当是火龙珠,就要上来取。」

  白士英笑道:「原来还有这段神话。」

  张正林道:「白兄可是不相信么?这九里龙的水,据说和内海相通,潮涨时
水就涨,潮落进水就低,要在这里翻了船,连尸体都找不到,那就是飘到内海去
了。前几年就有几个水性好的汉子,打赌要下去瞧瞧有没有蚊龙,四个人下去了
三个,结果就这样一去不返,没有了消息,剩下了一个,心头又惊又怕,找来几
个苗人打捞了一天,连一具尸首也不见,这件啊,兄弟亲眼目睹,一点不假。」

  他踞坐木排前头,一面说话,双手交替抡动一条粗索,本排缓缓朝前推进。
白士英目能夜视,凝足目力,朝这条夹弄似的水道看去,但见这条洞窟,转折甚
多,两边足有一丈多宽,水色如墨,显然深不可测。木排赖绳索拉着前进,但因
转折甚多,不时的东碰西碰,好在木排是用比手指还粗的山藤扎的甚是结实,但
因曲折大多,前进的速度,就大大的减低。

  白士英忍不注问道:「除了这条水路,就没有别的路可迎么?」

  张正林摇摇头道:「没有,九里龙四面环山,有许多地方,都是壁立于切的
峭壁,无路可通,因此孟家苗与世隔绝,很少到外面去,外面的人,也很少知道
里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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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苗女情深

  白士英道:「张兄对九里龙的情形倒是熟悉的很。」

  张正林笑了笑道:「兄弟是货郎,只要有利可图,那里部得去,老实说,九
里龙孟、宋、蔡、白四个村,货郎就只有我一个。」

  白士英道:「九里龙有四个村?」

  张正林道:「四个村,以孟家一族人数最多,其余三个族,当初都是孟家的
苗奴,人数不多,所以大家都叫孟家苗,其实每个村子少说也隔了一二十里。」

  白士英道:「张兄知不知道鬼母教?」

  张正林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口中哦了一声笑道:「鬼母是他们信奉的神,祭
神大典,须由族长的妻子主祭,叫做鬼母耐德,这耐德,是一族之中,最具权威
的人。」

  白士英道:「那么族长呢?」

  张正林道:「孟家苗以女为主,耐德的女儿,是唯一继承鬼母的人,叫做公
主,族长都是赘婿,因妻而贵,其实并无实权。」

  白士英道:「原来如此,不是张兄说起,兄弟我还不知道呢?」

  两人说话之间,前面已经隐隐可见天光。

  张正林道:「快到地头了。」

  他双手交替,迅快拉着绳索,不多一会,本排已经划出山窟尽头。这是石壁
下一个四方形水潭,潭水不深,正好容得木排停泊,敢情是人工开鉴出来的。张
正林站起身子,把独轮小车和两只木箱,一齐放到岸上,然后跨上岸去,白士英
也跟着上岸。

  这时天色己黑,四处山彬重重,似是在一处山谷之中,从潭边开始,就有一
条羊肠小径,婉蜒朝谷外通去。张正林捆好了木箱,回头说道:「白兄,咱们走
吧。」

  白士英道:「已经快到了么?」

  张正林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说道:「快了,这里离马郎坡不过五里光景
了。」

  这一段山路,虽然还是崎岖难行,但总有一条羊肠小径可循,五里路,自然
用不了多少时间。正行之间,只听隔着山坡,传来一阵鸣鸣吹竹之声,和咚咚鼓
声,接着就听到一阵妙曼的歌声,因风传了过来。

  白士英问道:「张兄,这是他们的歌声?」

  张正林点点头道:「从六月初一开始,是他们放醉的日子,一共有一个月,
但六月半,是他门放醉最高潮了,白兄不妨判山坡上去瞧瞧,兄弟把东西寄到附
近苗人家里,就会赶来。」

  白士英正想问他,什么叫做「放醉」?张正林已经推着独轮小车,朝另一条
小径,如飞而去、山风吹来,歌声愈来愈啼亮。娇柔宛转之中,还夹杂男子粗旷
的声音,音节十分动人。白士英踏着月色,循声寻去,转过山腰、老远就看到一
座小山坡。

  草坪中间,有的吹着竹筒,有的敲着皮鼓,也有拍着手掌相和的。许多艳装
苗女,有的站在疏林之中,有的站在花丛之前,她们口中都在唱着山歌,因为人
数众多,合在一起,更显得妙曼动听。草坪中间,围着不少青年,边跳边唱,边
唱边舞,因为有女的相和,就跳得更加起劲。

  白士英虽然不懂他们唱些什么?但只觉得歌声十分幽美。月光如洗,清歌妙
舞,正在如火如茶的进行,这是苗疆青年男女青春的旋律。白士英还是第一次看
到这样热烈的场面,心中暗想:「这大概就是张正林说的『放醉』了?」

  他虽没到过苗疆,但听苗人「跳月」的事,一时觉得很好奇,忍不住朝那小
山走去。

  小山坡,自然并不高,只是一个土丘,山顶上,地方不大,却有着疏朗朗的
几棵巨松,地上嫩草和茵。一轮将圆未圆的明月,透过松针,洒在身上,疏而不
密,长衫上好像画了一幅古画,平添几分幽趣。山坡下面,载歌载舞,已经进入
了高潮。许多花枝招展的苗女,在同伴推呀拖呀的情形下,半推半就,一个接着
一个的进入场中。

  男人们更是欢声雷动,跳得更热,唱得更味亮。有的已经成双成对的双双合
舞,有的还在边舞边走,找寻自己合意的对象。大伙都在心弦跳跃,如痴如狂,
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山坡上的白士英。白士英也被眼前的艳丽风光,美妙歌声,
看的目迷五色,陶然欲醉。

  就在此时,但听山坡左侧一片树木之间,忽然传出一个娇脆脆的歌声。那歌
声有如山谷黄茸,轻盈啼亮,不但娇美悦耳,而且使人有甜美之感。歌声由远而
近,许多本来在场中又唱又跳的青年,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纷纷围着那片树林
出口,争相唱和起来。

  白士英同时发现本来成双成对的舞侣,也在此时,手拉着手,一对对,一双
双的朝那歌声逐渐围拢过去。好像那歌声有着极大魔力,把场中所有的人,都吸
引了过去,也好像大家狂欢而热烈的歌舞,都是为她一人而歌舞的。

  白士英感到好奇,这人会是谁呢?歌、舞,已经由草坪中间,移到了那片树
林前面。大家还是唱的那么撩亮,但那是属和着林内的歌声而唱。大家也还是那
么兴高采烈,那也是依林中歌声节拍而跳。甜美的歌声,渐渐从林中出来了,那
自然也是一个苗装少女,白士英自然极为注意她。

  月光底下,只见她秀发披肩,上身穿一件绣工精巧的短袄,没有衣领,双襟
对开,束一条金纱绣花的阔带,从颈口到胸口,敞露了一大块,下面一条百招细
绣短裙,长不盈尺,两条雪白细腻的大腿,也露出了一大截,赤着双足、颈项、
手腕、足踝上,都戴着或大或小的银圈。苗条而蛔娜的身材,在月光映照之下,
真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无怪这许多苗疆青年要为她而风靡。

  那女郎边唱边走,舞步轻盈,班手配合着她的歌唱,比划出各种姿势,两条
套着锡的手臂,宛如在春风中摇曳的柳条,姿势优美,柔若无骨。白士英只是好
奇,才到山坡上来瞧瞧的,他心里有事,自然没有欣赏苗疆女郎的心情;但这样
一个美丽的少女,仍令他无法不欣赏,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直瞧。

  那少女走出树林,对大家围着她唱和卡跳舞,她却视若无睹,只是一个人边
歌边舞,缓缓的朝前行去。围着她的人,都好像生怕亵读了她一般。虽然述是围
着她唱呀跳呀,但她经过之处,却纷纷让了开去。不,大家只是围着她后退,男
男女女围着的圈子,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而移动。

  终于大家又回到了草坡中间,这是歌唱,舞蹈的最高潮了。大家像是群星拱
月一般,把她围在中央。其中有几个方才没有找到对象的青年,也许他们等的就
是她,这时就在边唱边舞中。走向中央,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迎合着她。

  异性的歌声,本是最具有挑逗性的,但她依然一个人清歌曼舞,落落寡合,
对他们连看也没看一眼。大家心里都禁不住暗暗奇怪。她难道已有了情郎?她盼
情郎,会是谁呢?那少女娇脆的歌声,渐渐的充满幽怨!她仰首向天,一只雪白
的手腕、也向天作出了祈求的舞姿,歌声缠绵徘侧。生似向嫦娥倾诉,她的情郎
怎么不来呢?

  她又随着歌舞,缓缓的从人群中走出。围着她的人,自然还是纷纷的让开了
路;但这回他们,并没有再围着她。草坪中间,并没有因她的离开而减少了欢乐
的气氛,大家还是双双对对的歌唱在一起。只有少数几个人,因得不到她的两情
相悦,像是失魂落魄一般,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那少女仍一路载歌载舞的走着,只是脚下轻快了许多。她并没有回向树林,
而是笔直的向山坡走来。白士英发觉她朝山坡上走来,要待退走,已经是来不及
了。因为山坡并不高,他就算以最快的身法退走,还是会被她发现的。

  张正林告诉过他,被她发现了,自然会发生误会,对他苗疆之行,岂非前功
尽弃?倒不如站着不动的好,最多是偷看他们的歌舞,如果引起误会的话,等张
正林来了,就好向他们解释清楚,心念转动,也就背着双手,倚树而立,站着不
动,作出欣赏之状。

  那少女像一只彩蝶,已经轻盈地,翩然地飞到了他的面前。她柔若无骨的双
手,仍然一高一低的随着轻快的步伐,舞个不停,口中也同样的唱的较为低沉,
好像在倾诉着衷情。白士英虽然听不懂她唱的词句,但声调之幽美,几乎是人类
歌唱中最好的歌曲了。

  四目相对这一刹那,白士英的呼吸,几乎有逼促之感。方才他不过远远的看
到一个苗条而美丽的影子,已经觉得她很美,现在对了面,两人相距不过数尺,
看的自然更为清楚。这少女有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有两条
弯弯的眉毛,纤细整齐,不描而黛。有一根玉管似的鼻子,配着红菱般的啼唇,
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容,微微露出了些编贝般的皓齿。

  最使人感到怦然心动的是她没有领子的短袄,露出了她圆润白腻,完全无缺
的脖子,和半掩半映一双玉球般饱满而耸起的胸脯。当然,美的地方大多了,比
如,她那纤细的腰肢,和短裙底下,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纤秀的半截大腿,晶莹
如同软玉,完美无比的天然玉足。有美皆备,无丽不臻。他简直不敢多看,不敢
多想。

  任何人只要多看她一眼,准会情不自禁。那少女在白士英面前轻歌曼舞,笑
靥如花,眼波欲流,就像一朵含苞初放的白百合,在轻风中摇曳。皎洁的月光,
照在她脸上,似羞还笑,洋溢着欢欣,她那娇柔而略带挑逗的歌声,好像充满着
新的希望。

  这使在山坡下尽情歌舞的苗族男女,感到十分惊奇,他们都止不住仰起头,
朝山坡上看来。那少女更是喜悦,边唱边舞之中,朝白士英嫣然一笑,忽然软绵
绵的抬起那莹白似玉的皓腕,羞涩的送到白士英的面刚。她没有说话,只是脉脉
含情的望着白士英。

  白士英一时惊讶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好?那少女看他拘谨的模
样,不觉展齿一笑,伸在他面前纤纤玉手,轻轻抬了一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
这明明是向白士英示意,要她去牵她的手。白士英不知这是苗人的什么礼节?但
那少女请示的很明白了,这是要邀自己和她一起跳舞。

  他听说过苗人好客,对汉人尤其欢迎,她邀请自己跳舞,是表示友善之意,
自然不能拒绝。白士英踌躇着只好伸着手出去,那少女脂光如玉的脸上,忽然微
微一红,娇羞之中,流露出万分喜悦,没待白士英碰到她的手前,很快就一把拉
住了白士英的手,轻轻往外一荡,左手随着扬起,扭着腰肢,曼步轻歌,边跳边
走,朝山坡下走去。

  白士英被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紧紧牵着,身不由主,也就只好跟着她的步
伐,邯郸学步。差幸他方才已经看了一会,他们跳的舞,步法简单,又有歌声的
节拍可循,走了几步,已经差不多可以领悟。那少女牵着他的手,本来还在暗中
示意,看他很快就能和自己步法相合,更是高兴。

  山坡下面的人,看到少女和白士英手牵手的下来,大家不觉纷纷拍起手来。
人丛中也有吹口哨的,也有高声怪叫的,一时欢动如狂。两人从山坡一路手牵手
的跳向平地,就被一大群男女一层层的围在中间。吹竹筒和打皮鼓的声音愈来愈
急,围着他们的青年男女,唱和的更响,也跳得更快。

  大家尽情的歌唱,尽情的笑。白士英初时还有些尴尬,但看大家都是如此,
也随着手舞足蹈起来。那少女自然更为高兴,眼波流盼,腰肢轻摆,脸上更是红
菠酸的,笑靥含春,洋溢着喜悦。

  月亮已经到了中天,鼓声渐渐停了下来。歌声乍歇,跳舞自然也停止了。男
的已经跳得气喘如牛,女的也香汗淋漓。大家脉脉含睬,相视一笑。接着方才跳
舞时的伴侣,男女成双,双双对对,手携着手,离开草坪中央。有的就在林前,
并肩坐下,有的已经隐入了花丛深处。有的还站着说话,有的已经悄悄溜走。反
正大家已经散了,各人都找到了伴侣。

  方才是由互相唱和而结识,现在正好喂喂细语,互通款曲。那少女朝白士英
腼腆一笑,拉着白士英的手,并肩朝山坡上走去。白士英和她言语不通,只好硬
着头皮任由她手牵着手的拉着走。两人重又回到小山顶上,走到一大棵树底下。

  那少女回眸一笑,倚着树根坐下,然后仰脸望着白士英,拍拍她身边地上,
意思要他也坐下来。白士英只得跟着坐下,只是和她保持了一些距离,那少女看
他是个谦谦君子,更是喜悦,腆颜一笑,自动的坐近了些,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
着他。樱唇轻启,低低的道:「歹阿里郎?」

  这是苗语,意思是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一开口,语声清柔娇腕,甚是悦耳。但白士英初到苗狐,自然不知道她
说的是什么,只好摇了摇了头。摇头,自然表示听不懂。那少女似乎感到有些意
外,忽然抿抿嘴,轻笑道:「你连一句苗语也听不懂?」

  她居然说的一口汉语,只是口音稍微生涩了些。

  白士英听的大奇,望着她道:「姑娘原来会说汉语。」

  那少女微微摇头,柔声道,「我说的不好。」

  白士英问道:「那么姑娘方才说的什么呢?」

  那少女眨动一双像星星般发亮的眼睛,偏着头道:「我是问你姓什么?叫什
么名字?」

  白士英「哦」了一声,笑道:「在下白士英,姑娘呢?」

  那少女道:「我叫孟双双,孟夫子的孟,双双对对的双。」

  白士英听的更奇,问道:「孟姑娘念过汉书。」

  她知道孟夫子,自然念过汉书了。

  孟双双朝他点点头,说道:「念过一本三字经。」说到这里,忽然轻「嗯」
了一声,又道:「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白士英道:「今晚刚到的。」

  孟双双又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白士英道:「我和一个叫张正林的货郎一起来的。」

  孟双双道:「那你也是货郎了?」

  白士英道:「不是,我是行医的郎中。」

  孟双双喜孜孜的道:「那好极了,我祖母病的很厉害,连巫师都治不好,你
会看病,那真是太好了,白哥哥,我就带你去。」

  白士英道:「孟姑娘还得梢候一会。」

  孟双双还当他要和自己诉说情话,粉脸微红,似喜还羞的膘了一眼,轻声问
道:「你还要再坐一会么?」

  白士英道:「在下和姓张的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他还没来。」

  孟双双道:「你朋友这时候还没来,我们只管先走,我会叫人去找他的,到
了孟家寨,还怕走丢?」

  白士英道:「不,我们还是等他的好,我的药箱,还在他车上。」

  孟双双攒攒道:「你知道他到那里去了?怎么还不来呢?」

  只听坡后有人大笑道:「在下早就来了,只怕惊动了公主和白兄的情话。」

  随着话声,一条人影,已从山坡后面跳了上来那正是货郎张正林。

  「公主」这两个字,听的白士英大感惊讶,他脸上讪讪有些不好意思,慌忙
站了起来,说道:「张兄来的正好。」

  孟双双跟着站起,娇哎道:「讨厌。」

  张正林笑了笑道:「我们这位白兄不讨厌吧?」

  一面又朝白士英拱拱手道:「恭喜白兄,一到九里龙,就认识了如花似玉的
大美人孟公主,真是福慧双修,艳福不浅。」

  白士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忙道:「张兄休得取笑。」

  孟双双是苗族少女,听到张正林当面说她是如花如玉的大美人,不但不以为
笑滤,而且心里十分高兴,娇笑道:「白哥哥,他已经来了,我们走吧。」

  说着伸手拉着白士英的手要走。白士英被他闹了个面红耳赤,大为尴尬。

  张正林忙道:「白兄只管和孟公主先去,兄弟随后自会把药箱送去的。」孟
双双也没待白士英多说,拉着他就走。

  这座小山坡就像是孟家寨前门前的一道照墙。白士英随孟双双转过山坡,就
有一条较为宽阔平坦的石砌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林。这条路很少曲折,转过
一重山脚,就看到两道粗木的栅门。这是四面环山的一片广大盆地,一眼望去,
茅屋柿比,也有三五成群,自成一簇的,也有独自一幢,依山而居的,反正都是
在这一片山拗之间,聚族而居。

  沿着这条石砌道路进入栅门,又走了半里光景,已经到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山
冈下面。月光之下,但见一座覆盖极广的茅屋,黑压压一片,血立在山麓之间。
孟双双拉着白士英,脚下不停,笔直往里奔去。这一幢茅屋,构造十分突出,前
面一排,就像是穿堂,经过穿堂是一个大天井,迎面又是一排茅屋,中间一间,
透射出灯光,却垂着一徘用回木串成的珠帘。

  孟双双一手拉着白士英,穿帘而入。屋中灯光极亮,陈设也极简单,上首一
张藤榻上,踞坐着一个头挽发譬的肥胖苗人,卷须虬髯,看去约模五十出头,他
上身穿一件白麻背心,露出虬筋纠结的一双胳膊,下面穿一条宽大的黑裤。藤榻
边上,一张矮儿上,放着一个装酒的瓦罐,此刻那老苗人正在啃着烟煎的鸡腿喝
酒。

  他一眼看到孟双双拖着白士英闯了进来,不觉微微一怔,但立即放下酒罐,
双手在他宽大的裤上,抹了抹,笑呵呵的站了起来。这当然是看到白士英一身汉
人装束,表示欢迎之意。孟双双没待对方开口,早已放开了拉着白士英的手,翩
然奔到那老苗入身旁唁唁呱呱的说了几句。

  那老苗人一面点头,但他目光却向白士英身上打转,等孟双双把话说完,他
才含笑朝白士英拱拱手道:「欢迎,欢迎。」

  这两句话,说的极为生硬。

  孟双双转脸朝白士英道:「这是我爹,也是我们孟家苗的族长。」

  白士英跟着向上抱拳一礼,说道:「在下久仰族长大名,今晚幸会。」

  孟双双把他说的话,又用苗语给爹翻了。孟族长更是高兴,指指边上一张藤
椅,口中咕咕的说了两句。

  孟双双嫣然一笑道:「我爹说你是远客,请坐。」白士英知道苗人性直,就
不客气在藤椅上坐下。

  孟族长等他做下,立即取起他方才喝的那个酒罐,递了过来。孟双双站在她
爹身边,抿抿嘴,含笑道:「我爹请你喝酒。」

  白士英知道他此举表示对自己的敬意,要是不喝,就是瞧不起他了,这就慌
忙双手接过瓦罐,大大的喝了一口,才放回几上。酒是好酒,很香,很醇,孟族
长又朝孟双双叽哩咕峪的说了两句。

  孟双双才美目含睬,娇声说道:「我爹问你,你能治得好我祖母的病么?」

  白士英听的一呆,答道:「在下要看过令祖母生的是什么病,再诊过脉,才
能知道。」

  孟双双又把这后告诉了爹。孟族长朝她女儿,又说了几句。孟双双点头,然
后朝白士英道:「我爹要我去问问娘,白哥哥,你请坐一会。」

  说着,就像燕子般,轻盈的朝屋后奔了进去。

  孟族长望着白上英笑笑,又把那瓦罐递了过来。白士英和他语言不通,但人
家把酒递过来了,盛情难却,不得不喝,只得接过酒罐,又大大的喝了一口,才
把酒罐递还。孟族长口中说了两声「好」,仰起脖子,「咕」的喝了一口,又把
酒罐朝白士英递来。

  这可不得了,孟双双走了,没人做翻译,自然只有喝酒。白士英估计,这一
个瓦罐,至少也有三五斤酒、如果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下去,立时可以喝光。这
酒,比剑河客栈里卖的茅台酒,还要厉害得多,但他也无法推辞,只得又接过瓦
罐,喝了一口。

  孟族长酒兴极分,看到白士英酒量好,不觉大为高兴,自己喝过一口,又递
过来。白士英暗暗叫苦,此时除了舍命陪君子,只有希望孟双双早些出来。这样
你一口,我一口喝个不停,不过盏茶工夫,已把瓦罐内的酒喝光。

  孟族长目露惊奇,连声说「好」,接着举起蒲扇般手掌,轻轻击了两下。只
见从左首房中,急步走出两个年轻苗妇,朝孟族长躬身一礼,柔顺的说了一句苗
语。这两个苗妇敢情是孟族长的待妾,她们似是在向孟族长请示。

  孟族长指着瓦罐,大声叫着,看他神情,显然是说「快些添酒」的意思。两
个苗妇应了一声,由左首一个从矮几上取起瓦罐,躬身而退。不多一会,只见她
们每人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瓦罐走上,一齐放到几上,才行退去。

  白士英看的暗暗皱眉,心想:「苗人如此喝酒,自己如何受得了?」

  孟族长朝他呵呵一笑,仰手捧起酒罐,喝了一口,白士英只得学他模样,也
捧起酒罐,喝了一口。他到了此时,只好仗着精纯内功,先把酒逼往了再说,孟
族长看他酒过极洪,更是喜动颜色,放下酒罐,一挑大拇指,一阵呵呵大笑。白
士英同样朝他挑着大拇指,然后拱了拱手,表示对他酒量,十分佩服。孟族长极
为高兴,又呵呵大笑了起来。

  这时只见一名腰挂着苗刀,一边革囊中插着一排竹箭的苗人,引着张正林走
了进来。张正林捧着药箱走入,看到孟族长,立即放下药箱,趋上几步,连连抱
拳,口中叽咕咕的说着苗语。孟族长也站起身,和他以苗语谈话,然后取起卤前
瓦罐,自己先喝了一口;朝张正林递去。

  张正林双手接过,也大大的喝了一口,把瓦罐放回几上,取起药箱,送到白
士英面前,笑道:「白兄,兄弟来的不慢吧?」

  白士英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张兄了,你再不来,兄弟这点酒量,快要醉
倒了。」

  孟族长敢情能听不能说,一手摸虬髯,洪声大笑。

  张正林问道:「孟公主呢?」

  白士英道:「她进去了。」话声甫落,孟双双已经一阵风般飞奔了出来,朝
白士英招招手道,「白哥哥,我娘请你进去哩。」

  一面回头朝孟族长说了几句,孟族长只是点头。

  白士英捧着药箱,问道:「是不是给令祖母看病去?」

  孟双双娇咳着道:「白哥哥不用多问,是我娘先要看看你。」说完,也不管
当着她爹面前,伸手拉着白士英就走。

  孟族长看她女儿和白士英这般要好,心里一阵高兴,望着张正林呵呵大笑。
张正林怎么也没想到白士英一来,就会被孟公主选上,看着两人后影,不禁微微
发呆。孟族长这一大笑,才把张正林惊醒过来,连忙含笑道:「公主眼光真是不
错,敝友不但文武全才,又精干医道,是李一丹李药师的得意传人。」

  他说的当然是苗语。

  孟族长一手摸着虬髯,呵呵笑道:「咱们几个村子里的小伙子,小女没有一
个看得上,他喜欢汉家郎,老夫也只好就由她去了。」

  张正林笑了笑道:「敝友能获得公主垂青,在下也与有荣焉。」

  孟族长大笑端起瓦罐,说道:「喝酒喝酒。」

  白士英被孟双双拉着手,身不由已随她急步奔入后院,后院当然要经过一个
小天井,茅檐回廊,别饶幽趣。小院落中,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花卉,踏进后院,
就可闻到一股清香,长廊尽头,是一排三间茅屋,孟双双拉着他就直向中间一间
行去。

  门口,也像前面一样,挂着一徘用木珠串成的帘子,孟双双手牵手的拉着白
士英掀帘而入。白士英目光一动,发现这间屋里的布置,竟和汉人家相似。上首
摆着一张长案,一张八仙桌,两旁各有一排椅几,而且还是上等红捕经过精工雕
刻制成,但一看就知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了。

  这时,八仙桌上,放着一盏高脚油灯,照的一室通明。左上首,端坐着一个
苗装妇人,面貌白皙,鬓发微见花。白士英曾听张正林说过,孟家苗重男轻女,
族长的正妻,就是鬼母耐德,女儿叫做公主,也就是将来的「鬼母耐德」。公主
不出嫁,只能招赘,赘婿就是未来的族长,那么孟双双的母亲自然就是鬼母耐德
了。

  孟双双叫了声:「娘,白哥哥来啦。」

  一面朝白士英低声说道:「那就是我娘。」

  白士英心中暗暗惊奇,孟双双和她娘说的竟是汉语,心念转动,立即朝那苗
妇拱手作揖道:「在下见过耐德。」

  耐德早就打量着他,额首笑道:「白先生请坐。」

  白士英暗暗奇怪这位鬼母「耐德」,汉语说的极好。

  孟双双嫣然一笑,亲切的道:「白哥哥,你坐呀。」

  她形迹亲密,白士英方才在孟族长面前,倒也不觉得什么?但此刻在能说汉
语的耐德面前,却不禁脸上感到一红,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道:「在下告坐。」

  把药箱放在几上,然后在下首一张椅上落座。

  耐德目光一抬,含笑道:「老身听小女说,白先生精擅医道。」

  白士英道:「不敢,在下稍通医理。」

  耐德又道:「白先生第一次到咱们这里来?」

  白士英道:「是的,先师在日,一向是在苗岭一带行医,在下奉先师遗命,
才到这一带来的。」

  耐德看了他一眼,问道:「白先生尊师是谁?」

  白士英道:「先师姓李,人称李一丹。」

  耐德点点头道:「李药师名满苗疆,疑难杂症,均可一齐病除,白先生既是
李药师的高足,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家母今年七十有九,平日身体极为健朗,上月初忽然
染恙,初时只是不思饮食,昏倦欲睡,如今逐渐加重,神形消瘦,有时好像还有
吃语,咱门附近有名的巫医,都治不好,不知白先生是否能治?」

  白士英道:「汉医首重望,闻,问,切,必须切过脉,才能探求病因,对症
投药,才不致有误。」

  耐备听的连连点头道:「白先生高论极是,足见医道高明了。」一面转头朝
孟双双道:「双双,你陪白先生进来,一起去看看你祖母的病。」说完,站起身
子,当先朝左首一间房中走去。

  孟双双朝白士英嫣然一笑道:「白哥哥,我们进去。」

  白士英捧起小药箱,跟着往屋中行去。

  这房中,陈设简单,放着一张雕花大床,一张陈旧的铜镜妆台,另外是一张
方桌,几把椅子;但在苗人家中,有这样摆设,已是绝无仅有了。大床上,躺卧
着一个老苗妇,白发鸨脸,已经形容枯槁,消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此时定着一
双无神的眼睛,张口呼吸,已只有奄奄一息。

  耐德站在床前,眼看母亲病势如此沉重,止不住睫含泪水,面有戚容,看到
白士英走入,不觉问道:「白先生,你看家母还有救么?」

  白士英道:「耐德放心,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耐德道:「白先生如能把家母的病治好,老身自会重重的谢你。」

  白士英道:「耐德言重了,医者有割股之心,尽我之能给老耐德治病,乃是
在下的天责,怎敢当得重酬二字,耐德请把老耐德的手腕取出来,在下先切切脉
象如何?」

  耐德点点头道:「白先生真是高明之士。」

  说着,轻轻把老苗妇的手取出。

  白士英走到床前,孟双双很快端过一把椅子说道:「白哥哥,你坐呀。」

  白士英也不客气,就在床前坐下,按在老苗妇脉门之上,仔细的切了一阵,
才抬头道:「耐德,在下还要切切老耐德右手的脉。」

  耐德点点头,轻轻的替老苗妇转了个身。

  白士英又切了她的右脉,起身取过药箱,打开箱盖,取出一块竹片,对耐德
道:「在下还要看看老耐德的舌苔。」

  耐德问道:「白先生要如何看法?」

  白士英道:「只要拨开老耐德牙关,就可看到了。」

  耐德道:「那就请白先生动手好了。」

  白士英朝孟双双道:「那么就请孟公主把灯盏取过来。」

  孟双双答应一声,从桌上捧着灯盏,走近床前。白士英用竹片轻轻拨开老苗
妇牙关,只见她整条舌头色呈乌黑,四周还生着许多芒刺。

  耐德吃惊道:「家母是中了毒么?」

  白士英抽出竹片,回头道:「老耐德不是中毒,这是瘟病。」

  耐德望着白士英,问道:「什么叫做瘟病?」

  白士英示意孟双双把灯盏放回到桌子上,一面说道:「黄帝素问曾说:『阳
明司天,冬之气,其病瘟』。瘟病,就是热病的总称,也是四时不正之气。邪之
渐受者为温,急中者为热,老耐德此症,是温毒而兼暑湿,冬时热毒内伏,到了
长夏,与兴湿并发,复因初时误投发散之剂,热毒不得外解,陷入于里,致使温
邪,阻滞经脉,故而多寐,时日稍久,热人心援,故而神昏,且多呓语。」

  耐德道:「白先生医道真是高明已极,你说的一点不错,家母确是如此,只
不知是否有救?」

  白士英微微一笑道:「耐德只管放心,此症是数种症候并发,本属险症,要
是换了常人,早已无救,所幸老耐德内功极为精纯,目前只是温毒内陷,暑湿积
滞,真气遭受阻遏,只要清暑化湿,使湿邪皆从清道而出,病有去路,气机自能
通畅,很快就会痊愈了。」

  耐德感激的道:「家母病症,全仗白先生救治了。」

  白士英连说不敢,略作沉思,就到方桌前面,打开药箱,取出两个小瓶,那
是「牛黄丸」和「至宝丹」,各自倾了六粒,研成细未。然后又从箱里取出李药
师精合的「冰雪行军散」,用银匙挑了少许,加入药未之中,分为两服,用纸包
好。接着朝耐德说道:「这是两包药粉,第一包此刻就给用温水灌下,第二包,
要等一个时辰之后再服。」

  耐德看了这小小两包药粉,心中还有些不信,问道:「白先生,这两包药粉
就可治愈家母的病么?」

  白士英道:「这两包药,功能清温毒,理暑湿,老耐德服下之后,病症即可
减轻,等明天在下替她切过脉象之后,需用何种药物,就得另行配合了。」

  耐德道:「原来如此。」

  接着朝孟双双说道:「双双,你去倒一碗开水来,给你祖母喂药。」

  孟双双答应一声,翩然往外走去。不多一回,孟双双端着一碗温开水走入。
耐德取过药粉,拨开老苗妇牙关,把药灌了下去。

  白士英道:「老耐德服下此药后,大概有十个时辰,药力行散,就会清醒过
来,因体内温热,抖济稍解,也许会觉腹中有些饥饿,但除了开水,不可进食,
等第二色药粉服下之后,最好让她睡上一回。」

  耐德点头道:「白先生说的,老身归当谨记。」

  白士英收起药箱,拱拱手道:「敝友在前面等候、在下告辞了。」

  耐德道:「白先生是我问孟家的贵客,自然住在我们这里。」

  白士英道:「敝友张正林,还在前面等候。」

  耐德道:「白先生还有一个朋友同来?既是白先生的朋友,以是我们的贵客
了,就该一起住我们这里才是。」

  孟双双道:「白哥哥的朋友,叫做张正林,娘还记得不?他就是去年来过的
那个货郎。」

  耐德「哦」了一声,道,「你说就是那个年轻货郎?他往在那一家?白先生
住我们这里,他自然也留下来了。」

  白士英原无一定住处,而且他远来苗疆,也另有目的,眼看耐德一再挽留,
自然正中下怀。苗人好客,也不容自己推辞,这就拱拱手道:「在下打扰耐德,
实在过意不去。」

  耐德道:「白先生不用客气。」

  接着朝孟双双吩咐道:「双双,你领白先生到客府休息吧。」

  孟双双嫣然一笑迫,「白哥哥,你跟我来。」

  说着,正待朝门外行去。

  耐德又道:「双双,你爹是老酒鬼,只知道喝酒,白先生他们是汉人,不能
和你爹比,时间也不早了,叫他不可再拿酒灌客人了。」

  孟双双答应一声,轻盈的掀帘走去。

  白士英朝耐德欠身一礼,跟着孟双双退出。两人回出后院,踏上长廊,孟双
双忽然回眸一笑道:「白哥哥,你看出来了没有?娘对你很好呢。」

  白士英道:「令堂是个慈祥的人,待人和蔼、亲切。」

  孟双双抿抿嘴道:「我们九里龙孟家苗四村子的人,部怕我娘,她平日很少
和人说话,说话的时候,也很少有笑容,我看得出来,娘对你是另眼相看。」

  石中英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我是客人的关系。」

  孟双双忽然扭头道:「才不呢。」

  说话之间,已经走出了前院,隔着屏风,只听孟族长和张正林正在用苗语交
谈,欢笑甚洽。孟族长的笑声,甚是洪亮,是笑的十分得意。

  孟双双低低的道:「他们正在说我们呢。」说完,娇声的说了一句苗语,翩
然往外闪了出去。

  白士英跟着走出,孟双双早已傍着孟族长,叽叽咕咕的说着苗语,她声若出
谷黄莺,越是听不懂的话,听来更觉特别清脆悦耳。她一段话,说的当然是白士
英替老耐德诊病的经过。张正林脸上,不期而然流露出惊讶神色,眼珠转动,不
知他在想着什么心事?一个人心里有事,脸上多少总会流露出一些神情来的,旁
人如果细心一些,也许会看的出来,但白士英并未留神看他。

  孟族长听不住点点头,接着呵呵一笑,朝白士英点头说了句:「好。」

  接着又朝张正林说了几句苗语。

  张正林连连拱手,也以苗语答了几句。他们虽以苗语交谈,但白士英也可以
猜想得到。孟族长是要张正林也留下来,张正林说的是感谢的话。孟双双眼波一
转瞟着白士英,亲切的道:「白哥哥,你们随我来咯。」

  举步朝右首房中走去。

  白士英,张正林一齐朝孟族长拱手为礼,然后随着孟双双走去。孟双双掀起
布帘,当先走入,随手点起一盏油灯。白士英也跟着走入,只见这房间中,地方
相当宽敞,靠壁有一个上坑,上面铺着厚厚的细草。房中除了这个土坑,就别无
家具,苗人都是席地睡的,有一个土坑,已经很不错了。

  孟双双引着两人入内,就放下灯盏,说道:「白哥哥,你们先请坐,我去拿
被来。」

  张正林忙道:「孟公主,这样可以了,不用……」

  孟双双早已翩然出,不多一回,只见她手捧着一个绣花枕头,一条丝质绣花
薄被进来。她身后还跟一个苗妇,从中间客堂中,搬来一张矮几,放好灯盏,先
行退出。孟双双把枕头和丝被放到坑上,朝白士英嫣然一笑道:「我听说汉人睡
觉,都用枕头,没有枕头,会睡不熟的,可惜我只有一个枕头,张先生就只有委
屈了。」

  这话是说,这个绣着鸳鸯的枕头,和这条丝被,都是她的了。

  张正林忙道:「孟公主不用客气,在下习惯了,什么地方都可以睡。」

  白士英也道:「孟公主,在下也不用枕头,天气很热,这条被也用不着。」

  孟双双含情脉脉,柔声道:「这里天气过了子夜就会凉,你还和我客气么?
时间不早啦,你们睡吧。」

  说完,嫣然一笑,退出房去。

  张正林望着白士英,耸耸肩,笑道:「白兄能得孟公主垂青,艳福不浅,连
兄弟也占光不少。」

  白士英脸上一红,说道:「张兄休得取笑。」

  张正林正容道:「兄弟我说的可不是取笑,今晚你不是和孟公主一起跳了舞
么?」

  白士英道,「张兄不是说苗人最欢迎汉人么?」

  张正林道:「话是不错,苗人都喜欢和汉人交往,尤其汉人住到他们的家里
来,认为是最有面子的事,但你和公主一起『跳月』,情形就不同了。」

  白士英问道:「如何不同?」

  张正林道:「孟家苗每年从六月初一起,到六月底止,这一个月,名为『放
醉』;因为他们聚族而居,同村男女不能婚配,这一月,是『摇马郎』的季节,
附近几个村子的少男少女,就在山坡前面,选择情投意合的终身伴侣。孟公主读
过队书,又是九里龙孟家的一朵鲜花,附近几村子的苗人子弟,她自然不会看在
眼里,这就选上了你白兄,难道她对你的情意,白兄还会看不出来。」

  白士英听的不由跳了起来,急急说道:「张兄怎不早说?」

  张正林道:「现在说也不迟呀。」

  白士英道:「兄弟只当孟公主临时要我作伴,唉,这真是从没想到的事。」

  张正林道:「其实这也是好事,孟公主温柔多情,貌如天仙,白兄走遍天下
打着灯宠,也是找不到的……」

  白士英皱起双眉,道:「这个如何使得?」

  张正林道:「兄弟也替白兄想过,这件事,原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孟家苗
的习俗,和孟公主成婚之后,必须入赘孟家,这一点,只怕白兄会有困难……」

  白士英急道:「岂止困难?兄弟连做梦也没想到过。」

  张正林道:「男女一同『跳月』,等于双方已经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不但
在场『跳月』的人,都己公认你们是一对情侣,就是听方才孟族长和耐德的口气
也已认定白兄是未来的女婿了。」

  白士英愈听愈急,搓着双手道:「这个如何是好,张兄,你明天务必把兄弟
的意思,转告孟族长,说兄弟初来苗疆,根本不知他们的风俗,才会有这样大的
误会。」

  张正林微微摇头,然后脸容一正,说道:「这话目前千万提不得。」

  白士英道:「为什么?」

  张正林道:「白兄和孟公主『跳月』之事,大家有目共睹。现在如果向孟族
长郑重提出,说是误会,他们一定认为你瞧不起苗人,不但公主再也无颜见人,
孟家的人,也将视为奇耻大辱,你我也将有杀身之厄。」

  白士英听他这么一说,心知事态严重,一时不觉大急,问道:「那该怎么办
呢?」

  张正林想了想道:「如今之计,白兄只有暂时敷衍一阵再说。」

  白士英方寸已乱,问道:「如何一个敷衍法子呢?」

  张正林笑了笑道:「白兄不是说这次到九里龙来,是奉了令师遗命,有遗物
寄存苗人家中么?白兄可知令师遗物,寄存那里?」

  白士英皱皱眉道:「先师临终时,才说出此事,语焉不详,兄弟山不知存入
那里?还须慢慢打听。」

  张正林压低声音道:「这就是了,令师要你不远千里、必非寻常之物,白兄
在尚未取到令师遗物之前,暂时对孟公主敷衍一些时日,好在他们『放醉』的日
子,还有半个月,在这段日子里,双方不过互诉衷情,互相作深入的了解。」

  「当然经过『跳月』,彼业已经选定了对象,但尚未到论及婚嫁之时,白兄
不妨以行医为名,在四个村子中走动,寻访令师从前在那一家苗人家中落脚,等
取到令师遗物,立即离此而去,不就结了么?」

  白士英道:「这样做法,不是欺骗孟公主感情么?」

  张正大摇摇头道:「白兄真是个多情种子,除非你愿意,成为孟家未来的族
长,否则就没有二条路可走。」

  白士英道:「这个……兄弟总觉不妥……」

  张正林笑了笑道:「别再这个那个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该睡了,这几
天,白兄有如花似玉的美人作陪,不妨尽情的领略温柔滋味,等办完正事,及早
离去,才是正经。」

  说完,连鞋也不脱,就和衣往坑上躺了下去。

  白士英也跟着和衣躺下,他头枕到绣花枕上,鼻孔中就隐隐闻到一阵淡淡的
幽香,不用说了那自然是孟双双自己睡的枕头。幽香恰好微微处,沉醉郎心不在
多。苗女多情,白士英可也不是薄情的人,他心头思潮起伏,纷乱如麻,那想睡
的熟觉?

  枕上一阵幽香,直沁心脾,孟双双地纤影,也在他眼皮前面,不时的浮现。
她坦诚,多情,不但人比花娇,尤可贵的是纯洁的像一张白纸,自己决不能欺骗
她。一走了之,并不是办法,但自己要向她如何解释呢?自己坦诚的告诉她,并
不爱她?

  这是违心之论,像孟双双这样美丽多情的少女,天底下,那一个男人不爱?
而且这么说,同样会伤了她的心。白士英虽然还没有堕入情网,但他实在想不出
如何处理这场突然来临的艳福带给他的烦恼。

  张正林早已酣声如牛,他依然眼睁睁地望着茅屋的椽子,无法人睡。但他心
里却下了一个决定,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抹着良心,欺骗孟双双,至少也要委婉的
告诉她,她的一番情意,自己实在无法接受。他想到孟双双听了自己的话,一定
会掩面痛哭,她的心也好像被撕裂了一般。难道这就是爱?自己已经爱上孟双双
了?

  这是最长的一晚,但是也可以说很短。白士英差不多一晚未睡,正好朦胧睡
熟,就听到孟双双的声音叫着:「白哥哥,白哥哥。」

  他霍地睁眼来,天色已经亮了。

  孟双双就像一朵娇艳的花,俏生生站在土坑前面。张正林已没在土坑上了,
他轻功极好,白士英早就知道,就自然是在自己熟睡之时走的。孟双双看他睁开
眼来,就急不待缓的娇声说道:「白哥哥,你快起来。」

  白士英慌忙一跃而起,呐呐的道:「孟公主早。」

  孟双双没待说完,一把拉着他手臂,焦急的道:「你快去看看我祖母。」

  白士英不觉吃了一惊,暗道:「老耐德昨晚服了自己配的药,莫非病势有了
变化?」

  一念及此,忍不住望着孟双双问道:「老耐德怎么了?」

  孟双双拉着他的手,边走边道:「白哥哥,你的药真灵,祖母天没亮,就清
醒过来了,一直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娘不敢作主,要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再去替祖母切切脉,是不是可以让她吃些东西?」

  白士英总算放下了心,含笑道:「孟公主,你可吓了我一大跳。」

  孟双双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讶然道:「我怎么吓了你一大跳呢?」

  白士英道:「孟公主一清早就来叫我,我怕老耐德病势有了变化。」

  孟双双回头嫣然笑道:「才不会呢,我娘说,白哥哥医道好、又有学问,你
昨晚用三个指头,摸了一阵祖母的脉门,就说出一大堆道理,娘虽不橄医理;但
你把祖母的病,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娘很相信你,说吃了你的药,祖母一定就
会很快好。」

  说到这里,忽然低低的道:「娘还说这是好吉兆呢。」

  她有些娇羞,但喜孜孜的,一脸俱是欣悦之色。

  白士英看她满怀高兴模样,心中感到一阵愧疚,没有说话。孟双双回头朝着
白士英,问道,「白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白士英「哦」了一声,勉强笑道:「没有,我是在思索着老耐德的病况,如
果已经好转,她在大病之后,身体必然大虚,应该如何进补?才能恢复元气。」

  两人穿过后院,跨进老耐德的卧房。孟族长、耐德和另外两个年轻苗妇,敢
情是孟族长的侍妾,都在房内,大家围在老耐德的床前。老耐德已经坐起来了,
她病骨支离,宁在床上,虽然瘦得剩了一把骨头,但精神极佳,病势显然好了许
多。

  孟双双叫了声:「娘,白哥哥来啦。」

  她这一叫,所有的人,都很快转过头来。

  孟族长一眼看见白士英,急步奔了过来,双手一张,朝白士英扑来,口中还
在叽叽咕咕的说着苗语。白士英方自一怔,孟双双忙道:「白哥哥,我爹这是向
你表示最大的敬意。」

  白士英听了孟双双的活,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孟族长早已张着双臂,一把抱
注白士英,白士英看他动作,也跟着和他拥抱在一起。孟族长更是高兴,放开双
手,口中发出呵呵大笑,连声说「好」。

  耐德跟着迎了过来,朝白士英检社一礼,说道:「白先生果然不愧是李一丹
李老夫的传人,医道高明,家母眼药之后,不但病势雀然而愈,精神也大大的好
转,一个月来,一直不思饮食的人,一清早就觉得肚子饿了,老身因先生昨晚说
过,家母醒来之后,只能喝些开水,不能进食,所以要双双去请先生前来,再替
家母看看。」

  白士英连忙还礼道:「耐德过奖,在下如何敢当?这是老耐德本身秉赋好,
外邪一去,很快就恢复过来。」

  老耐德坐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道:「阿娇,他就是白士英?你快叫他过来,
为娘越饿越厉害了,快来看看,可以吃东西了吧?」

  耐德陪着白士英走近床前,一边说道:「白先生,你先去替家母看病吧。」
孟双双立即取过一把椅子,放到床前。

  白士英在椅上坐下,含笑道:「老耐德请把手放下了。」

  老耐德依言把手腕放平,白士英缓缓闭上了眼睛,替她仔细切过脉,换过右
手,又切了一阵,然后要她张口看了舌苔,不但脉象已见平和,连舌苔上芒刺也
已尽消,这就拱拱手道:「恭喜老耐德,温毒已消,抖湿也……」

  老耐德没待他说完,就抢着问道:「白先生,老身可以吃东西了吧?」

  白士英道:「不过老耐德大病初愈,肠胃久虚,目前只能吃些稀饭……」

  老耐德挥着乌爪般的手,尖声道:「阿娇,快叫她门端稀饭来。」

  耐德朝两个侍妾道:「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其中一个欠身说了一句苗语。

  耐德点点问道:「那就快去端进来。」两个侍妾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耐德回身朝白士英问道:「白先生,家母还要不要服药?」

  白士英道:「老耐德温湿尽去,只是大病初愈,气血亏损,宜大补真元,便
可很快复元了。」

  老耐德道:「白先生年纪轻轻,医道竟有如此高明,实在难得。」

  孟双双道:「祖母,白哥哥是孙女找他来的呢。」

  老耐德道:「是乖孩子。」

  白士英起身道:「在下这就取药去。」

  耐德感激的道:「白先生大德,老身也不言谢了。」快做女婿,自然也不用
再谢了。

  孟双双道:「白哥哥,我跟你拿药去。」

  两人回到前面房中,白士英扫开药箱,取出三颗蜡壳固封的药丸,递给孟双
双,说道,「这是『参昔大补丸』,大补血气,每晨空肚吞服一九,只可惜我带
的太少,只有这三颗了。」

  孟双双接过药丸,一面羞涩的说道:「白哥哥,我祖母也知道啦,我和你很
好。」

  白士英听的心头一震,还没开口。

  孟双双又道:「我听我娘说,我祖父山是汉人,所以我和娘,都会说汉人的
话,将来……」

  白士英怕她再说下去,忙道:「孟公主快把药送去才好,老耐德这时就得服
药了。」

  孟双双「哦」了一声,深情脉脉的道:「白哥哥,你昨晚睡的大迟了,再休
息一回吧,方才我听爹说,今天中午,晚上,都要替你大大的接风呢。」

  说完,翩然朝屋外行去。

  她刚走到客室,只见服伺耐德的一名老苗妇鬼鬼祟祟的朝自己神秘一笑,招
招手,用苗语说道:「公主,老妇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孟双双道:「你有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的?」

  老苗妇瞄了白士英房间一眼,压低声音道:「是那姓张的货郎,要老妇转告
公主,他说他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公主,他在后山脚大脯树下等你。」

  孟双双脸色微沉道:「他有什么事?」

  老苗归道:「听他口气,好像和白先生有关。」

  「和白哥哥有关的。」

  孟双双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拿着药丸,匆匆进去,又匆匆的回身
走去,一脚出了大门,迳向后山行去。

  后山的大桶树,在孟家寨是出了名,树高十余丈,大得需要上八个男人手联
手,才围得起来,远远望去,翠绿如伞,几乎要遮盖几宙方圆。大捕树底下,放
着几块大石,供人坐卧,这是夏天乘凉最好的地方。孟双双赶到大树底下,张正
林已经先在,看到孟双双,立即迎了上来,抱抱拳,含笑道:「孟公主来了。」

  孟双双娇艳如花的脸上,脸色微沉,说道:「阿木婆说你有很重要的消息,
要告诉我,你说吧。」

  张正林陪着笑道:「是,是,孟公主请坐,在下自当奉告。」

  孟双双「嗯」了一声,果然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催道:「你有话快说。」

  张正林也在下首坐下,一脸堆笑,说道:「在下是因孟公主和敝友白士英交
了朋友,所以想把在下知道的情形,跟孟公主报告。」

  孟双双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告诉我什么的。」

  张正林诡秘一笑道:「自然有关他的身世了。」

  听到白哥哥的身世,孟双双自然极为关心,忙道:「你快说咯。」

  张正林慢条斯理的笑了笑,道:「据在下所知,白士英应该不是姓白……」

  孟双双睁大双目,问道:「那他姓什么?」

  张正林道:「姓石,叫石中英。」

  孟双双眨动一双睛澈的眸子,问道:「他为什么要改名换姓呢?」

  张正林笑道:「他不但改了姓名,连公主看到的,也并不是他的真面目。」

  孟双双惊奇的道:「面孔怎么也有假的?」

  张正林道:「中原武林中有种易容术,不但可改变面目,使人认不出来。」

  孟双双道:「你和他是朋友,认识很久了?」

  张正林连忙摇手道:「不,在下是在辰州酒搂里,遇上一位姓夏的药师介绍
认识的,说他要到九里龙来,和在下正好一路,从前并不认识。」

  孟双双道:「他给你介绍的时候,是白士英,还是石中英的。」

  张正林道:「自然是白士英。」

  孟双双道:「那你怎么会知道他叫石中英的?」

  张正林道:「那也是夏师傅背后告诉我的,说这位白士英,就是中原武林中
大大有名的剑公子石中英,要我小心应付,不可得罪了他。」

  「剑公子。」孟双双对这名子还感到十分新奇,问道:「他不是叫石中英?
怎么又叫剑公子呢?」

  张正林道:「剑公子是他外号,因为他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公子,又使得一手
好剑,所以大家就叫他剑公子。」

  孟双双道:「什么叫当今武林盟主?」

  张正林道:「武林,就是天下会武功的人的统称,盟主,就是天下各门各派
会武的人,公举出来的领袖。」

  孟双双娇靥上升起了欣喜和惊异之色,说道:「这么说,白哥哥的爹是天下
会武功的人中,算他最大了。」

  张正林点点头。

  孟双双沉吟道:「他爹爹有这么了不起,他为什么还要改名白士英,到九里
龙来呢?」

  张正林耸耸肩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孟双双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张正林道:「在下怎敢欺骗公主?自然句句是实。」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秘一笑,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压低声音说道:
「孟公主若是不信,只要把这包药粉,放在他洗脸水中,立可分晓。」

  孟双双并没有立时去接,只是注意着张正林,问道:「这是什么药粉?」

  张正林忙道:「公主但请放心,这可不是毒药。」

  孟双双道:「那是什么?」

  张正林笑了笑道:「这是洗容药。」

  孟双双道:「什么叫洗容药?」

  张正林道:「这是专洗易容药的一种药粉,只要放在脸水之中,让他洗一把
脸,任何易容药粉,都可以洗去,恢复本来面貌。」

  孟双双心头一喜,挑着眉尖,问道:「是真的,那我可以看到白哥哥的真面
目了。」

  张正林道:「但公主千万不可说是在下说的。」

  孟双双伸手接过小纸包,一面说道:「我不会说的。」

  张正林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公主对白士英一往情深,但只怕是……」

  孟双双娇躯一震,急着问道:「只怕什么?」

  张正林道:「在下耽心的是他乃石盟主的令郎,只怕公主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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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寒衣隧道

  中午,是孟族长夫妇替白士英接风。酒筵设在前面那宽敞的前厅里。说它是
前厅,其实只是中间那间茅屋,族长会客的地方。厅上没有桌椅,中间放一张四
方形矮几。几上放满了最肥的竹风最嫩的鹿肉,最腴的山羊肉,和最鲜的竹鼠,
还有用牛角装满了最香最醇的酒。

  围着矮几,是一个美丽而柔软的坐垫,宾主席地而坐。没有酒杯,但每个人
面前都有盛酒的牛角。没有筷子,大家都得用手抓着吃。今天的丰要客人,是白
士英,其次是张正林,由孟双双作陪,和他们一起坐了上首三位。左边是耐德,
孟族长,和族长的两个侍妾。

  右首是请来作陪的三个汉人,孟家寨重金礼聘来的武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人物。第一个双目炯炯的秃头老者是信天翁翁天信。第二个面色惨白,身穿墨绿
长袍的是绿袍判官司空晓。第三个脸色发青,个子短小的是天狗星钱起龙。这三
人中,只有信天翁翁信天的名字,在江湖上很少听人说过。但他却坐在绿袍判官
和天狗星的上首,如果不是他倚老卖老,定然有使绿袍判官和天狗星佩服之处。

  白士英经过主人的介绍,对这三个汉人,自然特别注意,双手抱拳,连连说
道:「久仰。」

  信天翁呵呵笑道:「白老弟是李药师的传人,医道高明,老朽幸会之至。」

  天狗星钱起龙跟着笑道:「听说白兄昨晚刚到,就医好了老耐德的病,就是
古代的华忙也不过如此。」

  白士英道:「钱兄夸奖,老耐德有一身精纯内功,只是被时邪所侵,温湿相
乘,在下用药物梢加疏导,自可复原,岂敢居功?」

  耐德道:「如非白先生医道高明,家母怎能很快痊愈?这自然是白先生的功
劳了。」说到这里,举起手中牛角,朝孟族长和他的两个侍妾示意,一面说道:
「咱们以水酒敬白先生一杯。」孟族长和两个姬妾,也一举起了牛角。

  白士英连说,「不敢。」和他们对饮了一大口。

  孟双双和白士英并肩坐在上首,眼看父母对白士英十分器重,心头也自然高
兴,也举起牛角娇声道:「白哥哥,我敬你。」

  白士英又和她对喝了一口。

  绿袍判官司空晓为人阴沉,他如果不笑,嘴角下垂,一张脸惨白得如死人一
般;但他笑起来更难看,脸上还是阴沉沉的皮笑肉不笑,他方才一直没有开口,
此时忽然咧嘴一笑道:「白老弟,来,在下敬你,咱们干了。」

  举起牛角,伸手朝白士英面前送来。

  白士英慌忙也举起牛角,他轻轻碰了一下。那知这一碰,只觉绿衣判官司晓
手中那只牛角,竟含着极大吸引力,把白士英碰上去的牛角,牢牢吸住。

  白士英只作不知,淡然一笑:「司空老哥海量,在下望尘莫及,咱们还是随
意的好?」说完,很自然的缩回来手,喝了一口。

  绿袍判官司空晓但觉自己至少用了六七成道力,凝聚在牛角之上,但经白士
英轻轻一碰,自己凝聚的力道,突告消失。这一下,直把他惊的不知所云,但他
是个心机极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依然咧开阔嘴,深沉一笑道:「不成,在下
最诚心敬你,白老弟不喝,岂不是不给在下面子,这样吧,在下先干为敬。」

  也不待白士英回答,举起牛角,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支牛角里,少说也有二斤以上的酒,这是茅台。白士英没有说话,只好跟
着把酒喝了。早有两名苗妇接过牛角,又替两人装满了酒。孟双双伸手抓起一只
煎鸡,朝白士英递去,低低的道:「白哥哥,你吃些菜。」

  白士英看她当着这许多人,举动亲热,脸上不禁有些腼腆,伸手接过,说了
句:「谢谢。」

  天狗星钱起龙大笑道:「白兄果然洪量,来,兄弟也敬你一角。」

  举起牛角就喝,他当然也一口气,把牛角的酒喝完了。

  白士英心中早已有数,一面连连拱手道:「钱兄,兄弟量浅……」

  天狗星早已把牛角倒了过气说道:「白兄和司空老弟干了一角,莫非兄弟面
子不够?」

  「够。」白士英爽朗的笑道:「在下和三位虽是初次见面,但咱们能在这里
见面,实在难得的很,在下自然非干不可了。」口中说着,果然又举起牛角,咕
嘟嘟的喝了下去。

  两牛角,差不多就有五斤酒。孟族长看的豪兴大发,口中连声说「好」,也
举起牛角,一饮而尽。信天翁大笑道:「白老弟这是说,也要和老朽干一角了,
来,老朽敬你。」

  孟双双怕他喝醉了,心里又舍不得,伸手一拦,道:「白哥哥,这一角我代
你喝了。」

  张正林坐在白士英右首,笑道:「孟公主舍不得了。」

  白士英被他说的脸上一红,连忙说道:「孟公主……」

  信天翁拦着道:「该死、该死,老朽本应该连孟公主一起敬的,那就敬二位
了。」举起牛角,向孟双双拱了一拱,一口喝下。

  姜是老的辣,这老头果然厉害,他看孟双双要替白士英喝酒,就说出敬两人
的酒,既然敬两人,孟双双也得喝,自然不是代白士英喝酒了。孟双双果然被他
拿话套住了,人家敬她们白士英,她心里一甜,自然不好再说替白士英喝酒,举
起牛角,和白士英双双喝下。

  白士英连喝了满满三牛角酒,依然面不改色,谈笑自如,看得在座的人莫不
暗暗惊叹,认为他是海量。孟双双更觉面上有光彩,粉靥微配,一脸喜洋洋的,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朝白哥哥看。

  绿袍判官司空晓方才喝了一半牛角酒,酒精在他肚里燃烧起来,一张白惨惨
的脸上,更见惨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双日山渐渐变灰,瞳孔缩小了,越显
得白多黑少,但那灰色的眼珠,却隐泛异光。

  他双目紧盯着白士英,阴森一笑,徐徐说道:「在下久闻李药师不但精通医
道,博得『一丹』的美号,据说他一身武功,系出武当,剑上造诣极深,白老弟
是他衣钵传人,身手自然山不同凡响,不知可否展露一手,让咱们开开眼界?」

  白士英道:「诸位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在下虽随先师练过几手、那只是深
山采药,用以防身的庄稼把式,在诸位面前,岂不班门弄斧么?」

  绿袍判官司空晓阴侧侧的道:「白老弟不用客气,如果有兴趣,在下奉陪你
几手如何?」他这话的用意不外乎想掂掂白十英的斤两。

  信天翁听的喜形于色,笑道:「咱们武人,只有以武助兴趣,司空老弟和白
老弟练上几乎印证印证,不失为以武会友,业可让咱门一饱眼福,诚是快事。」
说着,举起牛角,大大的喝了一口。

  孟族长不会说汉语,但人家说的话,他可听的懂,不觉挑着大拇指,咧开大
嘴,连声说「好」。白士英敞笑一声道:「在下方才说过,只跟先师练了几年庄
稼把式,入山采药,打打山猫,还差不多,怎敢和司空师傅动手过招?」

  口气一顿,接下去道:「但诸位盛情难却,在下不揣愚鲁,敢以薄技,向诸
位面前献丑,也聊为耐德和孟族长稍助酒兴。」随着话声,人已站了起来,含笑
朝孟双双道:「孟公主,麻烦你去找六个人,六只牛角,六块一尺见方,寸许厚
的木板,好么?」

  孟双双听他要当众表演,自然十分高兴,连连点道:「有,有我去叫人。」
兴匆匆的出去。

  绿袍判官司空晓看他不愿和自己动手过招,心中颇有轻视之意,但听说他要
单独表演,还要六个人,六只牛角,和六块木板,心中暗暗惊疑,不知有何用?
不多一会,孟双双回了进来。她身后跟着走进六个苗女,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牛
角,一块木板,朝着耐德和孟族长躬身行礼。

  孟双双朝白士英问道:「白哥哥,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叫她们做些什么?」

  白士英含笑道:「耐德,孟族长,这里只怕施展不开手脚,大家请到外面,
去看在下献丑了。」

  说过就要孟双双领着六名苗女,先行退出。

  然后命苗女在大天井四周,分六个方向站停,每人面向中央,左手执牛角,
右手执木板,挡在牛角前面。孟双双兴趣极好,听了白士英的话,就奔来奔去,
像花蝴蝶一般指挥着他们如何站立,如何拿牛角,如何拿木板,一一加以纠正。

  耐德,孟族长,两人侍妾,以及信天翁,绿袍判官,天狗星、张正林等人,
都从厅上走出,在走廊上站定下来。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如何表演?脸上不期都带
着好奇之色。白士英朝孟双双抬了抬手,示意她退出场去。孟双双虽是苗女,却
生就兰心憨质,朝他甜甜一笑,就翩然回到耐德的身边,依着她娘站定,一双有
着酒意的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却含情脉脉的只是盯着白哥哥,一霎不霎。

  白士英缓步走到大天井中央站定,然后朝上首拱拱手道:「在下只是胡乱练
练,聊助酒兴,藉博一笑,尤其在三位武林高人面前,更是班门弄斧贻笑方家,
还望不吝指教才好。」

  说完,又向众人连连拱手,口中说了声:「献丑了。」

  右手朝外一挥,但听「嗤」的一声,一道白线从他中指「中冲穴」飞出,直
向站在右上首的那个苗女胸前激射递去。两人相距,足有三丈来远,但听「笃」
的一声,一道白线,正好击在木板中间,一下射穿了木板。

  大家不知白士英指上射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大家看的清楚,那苗女右手竖
立着木板,木板后面紧抵着牛角。白线射穿木板,却朝牛角中落去。大家正在惊
异之际,石中英已经双手齐扬,十指连弹。但听一阵「嗤嗤」轻响,同时从他手
指上,飞出六道白线,分赂六个苗女激射过去。六道白线,同样击穿木板,往牛
角中落去。

  但落者自落,激射的白线,依然源源不绝,随着白士英的手指连弹,此去彼
来,丝毫不乱,真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霎那之间,天井上空,已被那六
道白线,参差互见,飞洒如雨,蔚为奇观。天风吹来,一院俱是浓蔽的酒香。

  耐德、孟族长,早已看得呆了。就是信天翁。绿袍判宫等三人,也弄不清白
士英指上弹出来的究竟是真气?还是暗器?这三人中间,自以信天翁年纪较大,
阅厉较丰,此时凝足目力,朝白士英仔细看去,但觉这道白线,竟然是从白士英
「少泽」、「商阳」、「关冲」、「少商」、「中冲」、「少冲」六个穴道中发
出来的。

  这一下,真看的信天翁耸然变色,低呼了声:「『六经真气』。」

  绿袍判官司空晓凑上一步,压低声问道:「翁老,何谓『六经真气』?」

  信天翁庞眉微拢,低低的道:「据说『六经真气』是昔年一位练气士所创,
能练气成形,竖逾精钢,无物不摧,后人把它称为『无形剑』……」

  「无形剑。」绿袍判官身躯一震,不信的道:「这小子有多大的年纪,会练
成『无形剑』?」

  就在他们低声交谈之时,白士英双手一收,六条互相飞射的白线同时倏敛,
双手连拱,含笑道:「献丑,献丑。」

  耐德,孟族长,孟双双一起纷纷鼓起掌来。白士英躬身致谢,然后朝孟双双
招了招手。孟双双迅快的奔了过去,嫣然一笑,问道:「白哥哥,你要我过来,
有什么事吗?」

  白士英朝六名苗女一指,说道:「她们牛角中盛的酒,你要她们送到耐德、
孟族长和几位宾客面前验看。」

  孟双双眨动双目,惊奇的道,「牛角里盛的是酒,你从那里变来的。」

  白士英笑了笑道:「那是我方才喝下去的酒,我用内功把它从手指上逼出来
的。」

  孟双双哈的笑道:「白哥哥,原来你有很高的武功,我还当是你变的是戏法
呢。」

  他们站在天井中间,话声说的不响,大家自然不会听到,但见孟双双喜孜孜
的朝六个苗女招了招手。六名苗女立即捧着牛角走了过去。孟双双趄她们叽叽咕
咕的说了一阵苗语,然后领着她们朝檐前走去。她先朝耐德、孟族和用苗语解释
了一遍,然后命六个苗女手捧着酒箭穿了孔的木板,和盛着酒的牛角,送到大家
面前,让他们验看。

  孟族长听了女儿的解说,脸上露出不信之色,他先伸手从苗女手取过木板,
仔细看了,然后又取牛角,凑着鼻子闻了闻,不觉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大笑道:
「好,好,果然是酒,果然好戏法。」

  他说的当然是苗语。

  孟双双道:「爹,白哥哥使的是武功,不是戏法。」

  孟族长睁大双目问道:「武功,这是什么武功?」

  孟双双道:「我听白哥哥说,好像是内功。」

  孟族长听的大为高兴,朝白士英一翘大拇指,连声说:「好。」

  信天翁鼓掌道:「白老弟,你这一手,真是出色之至,老朽活了六十几岁,
像这样精彩的表演,还是第一次看到。」

  白士英连连拱拱手道:「老丈过奖,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实在不值一晒。」

  孟族长已在抬着手道:「请大家入内饮酒。」

  大家依然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

  耐德举起牛角,朝白士英道:「白先生不但医道高明,一身武功,同样已臻
上乘境界,老身敬你。」说完喝了一口酒。

  孟双双看娘向白哥哥敬酒,心头大是高兴,因为娘是耐德,不仅代表着孟家
苗,而且也是九里龙四个村的领袖,娘向白哥哥敬酒,这是有着特殊宠荣的意味
存在,她急忙暗暗扯了白士英一下衣角。白士英慌忙站起,恭敬的道:「耐德过
奖,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应该敬耐德的。」

  说着双手捧起了牛角,大大的喝了一口。

  耐德纵然自幼受老耐德的教诲,能说一口汉语,但总究是苗人,苗人喜欢人
家当面奉承,她看白士英彬彬有礼,心头自然高兴。丈母娘看准女婿,只要看中
意了,就越看越中意。耐德放下牛角,含笑道:「白先生请坐,老身还有话向你
请教。」

  白士英依言坐下,欠身道:「不敢,耐德只管请说。」

  耐德道:「老身想问的,是白先生刚才使的,不知是什么功夫?」

  白士英道:「在下只是用内功,把喝下去的酒,从手指逼出,说不上是什么
功夫。」

  信天翁呵呵一笑:「老朽倒知道这种功夫的名称。」

  耐德看了他一眼,说道:「翁老请说。」

  信天翁一手摸着花白胡子,说道:「据老朽所知,这种功夫,叫做『六经真
气』。」

  「六经真气。」白士英听的不胜惊异,自己不过以真气,把喝下去的酒,从
手指上巡出,武林中居然真会有这种功夫。

  原来眼前的白士英,正是剑公子石中英,他机缘巧合,居然会和三味真君丁
无病一见投缘,结了忘年兄弟,丁无病赠了他三颗「坎离丹」。这一路上,早已
把「逆天玄功」练到十二成火候,一身真气,顺逆由心,因此他虽没有练过「六
经真气」,却居然会无意巧合。这就是一窍通,百窍通了。

  信天翁点头道:「不错,据说『六经真气』创自一位练气之士,练气成形,
无坚不摧,后入又叫它『无形剑』,乃是武林中失传己久的奇学,不知白老弟从
那里学来的?」他利用耐德问白士英的机会,说出「六经真气」来历,当然他的
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

  白士英道:「在下只是把喝下去的酒,从手指逼出而已,根本不懂『六经真
气』,这名称不是老丈说,在下连听也没听说过。」

  绿袍判官司空晓心中暗暗道:「这小子不过二十出头,哪里会什么『六经真
气』,准是翁老儿看走了眼无疑。」

  孟族长能听懂的汉语不多,眼看个信天翁和白士英说个没完,酒也不喝,菜
也不吃。苗人喝酒的时候,就很少废活,他自然忍下注,举起牛角,朝大家叽咕
说着,然后大大的喝了一口。孟双双忙道:「白哥哥,我爹说:大家多喝酒,多
吃菜。」

  大家经孟族长这一说,果然开怀畅饮起来。绿袍判官司空晓等人,因白士英
露了这一手,自知决难在白士英手里,讨得便宜,自然不敢自取其辱。这一顿酒
直吃到未牌时候,才宾主尽兴。

  白士英这回至少有了六七分酒意,张正林和他一起回到客房,但他又推说有
事,匆匆的走了。这时但听一阵碎细而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孟双双手中
托着一个木盆走入,脸含娇笑,说道:「白哥哥,洗把脸。」

  白士英看她亲自给自己打来脸水,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慌忙谢道:「多谢公
主,在下如何敢当?」

  孟双双嫣然笑道:「喝了酒,洗把凉水,可以舒服些。」她轻盈的走到土坑
前坐了下来,好像妻子侍候丈夫的温柔。

  白士英卷起袖子,双手捧着凉水,往脸上扑了几下,然后从木盆中绞起面巾
抹干脸上水渍,有了几分酒意,脸上发烫,洗一把凉水,真使人有清新松快的感
觉。白士英感激的道:「公主真是想的周到。」

  孟双双娇柔的仰起脸来,说道:「白哥哥,你就叫我双双好啦,公主,公主
的多不舒服?」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一溜,偷偷瞧他脸上看去。

  这一瞧,果然发现了奇迹。他本来肤色黝黑,眉毛又粗又浓,但是洗了这把
脸,登时变成了另一个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个玉面朱唇,剑眉星目的
美少年。孟双双一时睁大眼睛,看的呆了。她没想到白哥哥竟然是个俊美的白面
书生,每一个少女心目中幻想的情郎。她不知是惊是喜,是高兴?还是羞涩?心
头小鹿了一阵猛烈的跳跃,粉靥喜孜孜,口中不期低「啊」了一声。

  白士英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易容药物,已被洗去,转过身来,忽然发觉孟双
双神色有异,只是盯着自己直瞧,心中正感奇怪。孟双双站起身幽幽的道,「白
哥哥,你说,你是不是叫石中英?」

  白士英身躯蓦然一震,目注孟双双问道:「孟公主,你是听谁说的?」

  孟双双嫣然一笑道:「你自己去瞧瞧,你已经不是白哥哥了。」

  白士英伸手朝脸颊上一摸,不禁变色道,「是谁给你的洗容药?」

  孟双双道:「这你不用问,我问你,你是不是石中英?」

  白士英到了此时,只得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石中英。」

  孟双双道,「那我就叫你石哥哥了,石哥哥,你改姓易名,易了容,老远的
到苗疆,究竟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如有困难,我会尽我之力,来帮助你
的。」

  石中英感激的道:「多谢公主,只是在下目前还不宜以真面目见人,除了你
切不可告诉第二个人。」

  孟双双点点头道:「我知道,连我娘都不说,总可以了吧?」石中英早已从
身边取出一个扁形的小盒,取出药丸,重新化装成了白士英的模样。

  孟双双的好奇,喜孜孜的道:「白哥哥,这真好玩,几时你也教给我,好不
好?」

  石中英笑道:「这是雕虫小技,公主要学,在下还会不教么?」

  孟双双拉着他的手,高兴的道:「白哥哥,你真好,哦,你又忘啦,叫我双
双咯。」说到这里,一面问道:「白哥哥,你到九里龙做什么来的,还没告诉我
呢。」石中英也不隐瞒,就把自己远来苗疆,是为了追查失踪的人,一面从身边
取出那只刻着鬼脸的竹箭来。

  孟双双看到竹箭,不由得脸色大变,吃惊的道:「这是『鬼母箭』,代表鬼
母耐德,是咱们孟家苗至高无上的信物,怎会在你身上的啊……」

  她不但变了脸色,说话之时,连娇躯都有些发颤。

  石中英就把自己如何在妹子房中,发现此箭之事,详细说了一遍。孟双双沉
吟道,「你怀疑贼党把人掳到这里来,至少也可以查出他们来龙去脉来。」

  孟双双道:「我们也正在找他门,这批贼人,好像叫做『护剑会』,我们抓
到了一个,他死也不肯说。」

  「护剑会?」石中英心中暗暗一震,问道:「你们怎么抓到的呢?他自称是
『护剑会』的人?」

  孟双双道:「人是信天翁他们抓的,从他身上搜出『护剑会』的标记,只是
他一句也不肯说。」说到这里,忽然幽幽的道:「白哥哥,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她心目中,他是她的情郎,当然不是外人。

  石中英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秘密?」

  孟双双道:「白哥哥,你过来。」她拉着他的手,走过土坑,和他并肩坐了
下来,然后声音压得极轻极轻,说道:「我告诉你有关这支箭被窃的经过,其实
一共失窃了两支。」她偏着头看了石中英一眼,低低的道:「我告诉了你秘密,
你千万不可说出去。」

  石中英点点头道,「公主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孟双双幽幽的道:「我自然相信你咯。」

  接着说道:「咱们九里龙孟家苗,一共有四个村,除了我孟家寨,还有宋,
蔡,白三村,统归我娘管理。从咱们后山流出来的一条山溪,叫做寒衣溪,苗语
寒衣,就是有黄金的水。」

  石中英听她妮妮说道:「自然不便多问。」

  只听孟双双续道:「后山是咱们孟家苗的禁地,因为从后山进去三里多路,
有一座插天高峰,咱们叫它天龙山,有一条大瀑布,是寒衣的发源地,那是一座
金山,起初只是由那条大瀑布冲出许多金沙,流入寒衣溪,太阳一照,溪底金光
闪烁,随处可见,咱门四个村子的人,只晓得图现成,把溪水分段闸住,大家在
溪里淘金沙。」

  她说的只是淘金沙,和竹箭丝毫扯不上关系,但石中英不好打岔,只得耐心
听着。

  孟双双话越说越轻,轻到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直到我祖母当了耐德,她
嫁的是汉人,又懂得一口汉语,聘来两个识矿苗的汉人,开了一条隧道,深入山
腹,开掘金矿,那隧道穿通山腹,据说里面还筑了许多岩洞,贮存着很多很多黄
金。」

  「现在再说这支竹箭,叫做『鬼母箭』,一共有十二支,原是咱们鬼母教祭
神用的,由历代鬼母耐德传下来的至高无上的信物,我祖母把后山天龙山划为禁
地,就以『鬼母箭』为出入隧道的令箭。」

  「直到七年前,有人在深夜里,手持『鬼母箭』,率领许多人到里面搬走了
许多金子,今年三月里,又有人重施故技,又搬走了许多金子,我娘自然大为愤
怒,率同四村的人,四外搜索,就在九里龙人口,抓到了一个汉人,这人武功极
高,那天要不是信天翁赶到,还擒不下他呢。」口气一顿,又道:「听娘说,咱
们迟早要去找『护剑会』算帐。」

  石中英道:「他自己没说是『护剑会』的人,你们怎能断定他的『护剑会』
的人呢?」

  孟双双道:「从他的身上搜到了『护剑会』的标记,这还会错?听信天公说
『护剑会』本会就是一群江湖上的败类组织成的,到处抢劫掳掠,无恶不作,只
是他们组织严密,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出门的首领是谁?巢穴在那里?否则娘
早就找他们去了。」

  石中英问道:「护剑会的标记,是怎样的?」

  孟双双道:「那是用布绣的一把剑,中间有一个『护』字。」

  石中英心中暗暗纳罕,护剑会的标记,自己何以从未听蓝老前辈说过呢?这
就问道:「你们把他囚在那里?」

  孟双双说道:「就在后山顶上的鬼母庙里。」

  话声出口,忽然目光一转,问道:「怎么?你要去看他么?」

  石中英道:「我想去问问他。」

  孟双双失色道:「那不成啊,鬼母庙是咱们的禁地,外人是不准进去的。」

  她怕石中英误会,接着解释道:「就是咱们孟家苗,除了祭神的时候,四个
村子里的族长,可以进去之外,男人都不能进去,那是咱们族里最大的禁忌。」

  石中英奇道:「那么被你们抓来,囚在那里的不是男人么?」

  孟双双道:「他是我们族里的仇人,触件了神,才囚禁在那里的。」

  她忽然问,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来,口中低「啊」一声道:「白哥哥,护剑
会拿了我们的竹箭,又劫待了许多人,这事要不要告诉娘去?」

  石中英沉吟了下,才道:「自从七年前家父失踪后,就有贼人假冒家父,如
今又有多位老前辈被掳,这是一件武林中的大事,而且你们第一支鬼母箭失窃,
恰好也在七年之前,这次几位老前辈失踪,又在我妹子房中,发现了这支竹箭,
因此我觉得此事决非巧合,也许是贼党窃取了你们大批黄金,作为他们到中原武
林去活动的经费……」

  孟双双气鼓鼓的道:「白哥哥说得对极了,贼人偷了我们的金子,有了本钱
才成立护剑会的。」

  石中英续道:「窃取令堂的鬼母箭,和把大批金子运出去,贼人纵然计划周
详,若无内好接应,外人决难办得到,我想先暗中调查一下,等到有了眉目,再
告诉令堂不迟。」

  孟双双点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女生外向,她一颗心早就全在白哥哥身上了。说话之间,只听一阵脚步声,
及门而止,接着叫阿木婆的老苗妇,手中端着一盏茗碗走入,朝孟双双叽叫咕咕
的说了几句,把茗碗放于小几之上。

  孟双双道:「阿木婆说,是我娘关照她的,汉人都喜欢喝茶,这茶叶是特地
跟货郎卖来的,你喝一口看看,好不好。」

  石中英连忙朝那阿木婆拱手,说了旬:「谢谢。」

  阿木婆咧着一口焦黄的牙齿,转身退了出去,朝他笑了笑。苗人只要上了年
纪,衰老的很快,这老婆子笑的时候,就有凡分诡异。

  孟双双道:「白哥哥,你喝茶呀。」

  石中英伸手打开茗碗,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茶梗,喝了一口,茶叶居然还不
错,是洞庭的碧螺春,喝在口里,满口清香,只是在清香之中,隐隐有些腥味。
这山难怪,苗人烧的开水咯,也许她烧水的锅子没洗干净。石中英喝了一口,就
把茗碗放下。

  孟双双瞟着他问道:「怎么?是不是茶叶不好?」

  石中英道:「不是,这茶叶很好,是一等的碧螺春。」

  孟双双道:「那你怎么不喝了?」

  石中英笑了笑道:「喝茶又叫品茶,要慢慢品尝的,一口气喝下去,岂不成
牛饮了么?」

  孟双双望着他,嫣然笑道:「原来你们汉人,连喝茶都有这许多规矩。」

  晚餐,依然十分丰盛。邀来的陪客是宋,蔡,三村的族长,他们都已知道石
中英昨晚和孟公主「跳月」之小,纷纷举着牛角向石中英和孟双双敬酒。宾主之
间,一片欢愉。石中英当然喝了很多酒,如果人不醉,怎会叫「放醉」?

  孟双双适时轻轻扯了一下石中英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可以走啦。」

  这一个月,天天晚上,都有「放醉」盛会,她找到了这样一个情郎,岂肯放
过?她拉着石中英的手,双双离座,喜孜孜的道:「娘,我们要走啦。」

  耐德看了两人一眼,含笑点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去玩吧。」

  石中英脸上不禁一红,早被孟双双拉着他就走,口中叫道:「白哥哥,我们
快走吧。」

  一阵风般往外跑去。

  天色才暗没有多久,孟家黎的苗人,差不多全已入了睡乡,到处都是黑越越
的,没有灯光。只有一轮皎洁的月光,已从东山缓缓的升起。石中英和孟双双,
俪影双双,踏着月光,走到后山那棵大树下。孟双双弯下腰去,在一块大石上吹
去尘土,伸手怕了拍道:「白哥哥,咱们这里坐。」

  石中英依言坐下。

  孟双双和他并肩坐下,偏着头,低声问道:「你今晚就要上鬼母庙去么?」

  石中英道:「我想到天龙山隧道里去看看。」

  孟双双变色道:「你……」

  石中英道:「双双,你应该相信我,我不是觊觎你们黄金来的,据我猜想,
你们之里,只有天龙山隧道里面地势最为隐秘,外人不得进去,这是贼人最好藏
身之处。除非孟家寨没有潜伏的贼人,如有贼党,极可能就隐藏在天龙山里。」

  孟双双为难的道,「但那是禁地,出入口处,日夜都有人守护,没有娘的令
箭,不能进去。」

  石中英道:「不要紧,我门偷偷地进去,你只要跟在我身后,不会被人发现
的。」

  孟双双耽心的道:「万一给娘知道,怎么办呢?」

  石中英道:「不会的,里面如果没有贼党,我们很快就可以出来,如果发现
隐藏着贼人,我们就赶来通知令堂不迟。」

  孟双双一双清澈的大眼,望着石中英疑信参半,偏着头道:「你真有把握,
不让守在隧道口的人发现?」

  石中英笑了笑道:「你不相信我?」

  孟双双点点头道:「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我门是不是这时候就去?」

  石中英道:「自然越快越好。」

  孟双双神色有些紧张,目光迅快的朝四外仔细打量了一阵,低声道:「白哥
哥,我们快走。」

  说完,拉着石中英朝右首山脚寿去,转过山脚,但见一道溪流,绕着山脚,
往里延伸,那自然是寒衣溪了。

  两人沿着溪边一条崎岖山路往里行去。这条路东一曲,西一弯,好不怪异?
这样奔行了一顿饭时分,前面一座高山,矗立入云,甚是挺拔,但见一道银色匹
练,从半腰直挂而下,老远就可听到洪洪水声,溪中水流,也愈见湍急。

  孟双双走在前面,忽然回过头来伸手一指,正待说话。石中英没待她开口,
口中嘘了一声,低声道:「有人来了。」

  一拉孟双双,迅快的闪入一方巨石的后面,蹲下了身子。

  孟双双心头一阵狂跳,低低的道:「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呢?会不会我们的
行动,给娘知道了?」

  石中英道:「你莫要出声,目前距离还远,看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

  孟双双道:「他们还很远么?」

  石中英道:「大概在二三十丈之外,快别说话,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晤,轻
功极高,来的很快。」

  就是这两句话工夫,但见三条人影,已如划空流矢一般,掠过两人隐身的大
石前面,沿着溪流朝前飞奔而去。这三人身法奇快,眨眼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孟双双仰起头,低声问道:「好快的身法,不知这三人是谁?白哥哥,你看清了
没有?」

  石中英自然看清楚了。

  他脸上飞过一丝冷峻的笑容,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孟双双道:「你说他门会是谁呢?」

  石中英道:「是信天翁,司空晓、钱起龙三个。」

  孟双双吃惊道:「会是他们。」

  石中英问道:「这三人都是你们村子里的教头,当初是什么人引荐来的?」

  孟双双道:「信天翁还是我祖母当耐德的时候,聘请来的,现在是咱们四个
村子里的总教头,其余的人,都是他约来的。」

  石中英道:「你们四个村子里,一共聘请了多少人?」

  孟双双道:「每个村子里,有两名教头,连总教头,一共是九个人。」

  石中英道:「那信天翁他们除了教头之外,是不是还负有守护天龙山隧道之
责?」

  孟双双道:「是的,但他们平日巡逻,也只能到后山为止,不得沿溪深入,
因为从后山进来,已是禁地了。」

  正说这间,又有四条人影,沿溪飞掠而过。

  孟双双轻咦一声道:「他们都朝隧道赶去,那是做什么呢?」

  石中英冷冷一笑道:「也许我们来的正是时候,今晚也许是他们秘密集会之
期。」

  孟双双奇道:「这我就不愤了,信天翁如果是护剑会的贼党,他会把同党抓
了来呢?」

  石中英心中暗道,「他们只是假冒护剑会之名,把黑锅盖到护剑会头上,根
本不是护剑会的人。」

  但他这话,一时也无法说得清楚,只是低声道:「他们已经去远了,咱们快
些走吧。」

  两人随即跃出大石,跟着前面几人奔去的方向,远远尾随下去。又走了半里
光景,已经奔近高峰山脚,瀑布从百丈高峰,飞挂而下,发出来的洪洪水声,震
耳欲聋。前面的人,此时早已走没了影子。

  孟双双附着石中英耳朵,说道:「白哥哥,瀑布左首,就是隧道人口了,那
里有两个守护,要有娘的令箭,才能通行,咦,难道信天翁他们,早就给贼党买
通了,也说不定。」

  随着话声,凝目朝瀑布左首看去,果然见离瀑布约莫一箭来远,石壁间,有
一个黑越越的窟窿,敢情就是隧道人口了。

  他目前功力大进,虽在黑夜,十数丈距离,看来清晰如同白昼,当下低低的
道:「你随我过去,到了十丈光景,就得先停下来,等我过去制住了他们,你看
我手势再过来。」

  话声一落,当先朝前走去,到了十来丈距离,已可看到隧道的入口,一左一
右,蹬两个腰跨蛮刀的苗人,正在那里打盹。

  石中英伸手朝后扬了扬,示意孟双双停住。孟双双脚下一停,正待说:「白
哥哥,你小心。」

  那知话还未出口,但见白哥哥突然长身纵起,快如制电,朝隧道入口投去。

  这一下,当真快到无以复加,孟双双睁大双目,也只能看到他一个身子,宛
如化作了一缕青烟,一闪而逝,虽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依然使人无法看的清楚。
孟双双看的又惊又喜,心中暗道:「白哥哥这份的轻功,比信天翁高也不知多少
呢。」

  再定睛瞧去,只见石中英已经站在隧道口,朝自己招着手,这就急忙奔了过
去。

  但见两个守护隧道的苗人,一左一右,蹲在壁下,双目紧闭,在那里打盹,
不觉低低的道:「白哥哥,他们……」

  石中英道:「你快进去,站在暗处等我,我还替他们解开穴道。」

  孟双双依言朝黝黑的隧道中走了十来步,只觉里面越来越黑,几乎已经帅手
不见五指,心里一怯,就站停下来,正待回头看去。只听耳边响起石中英的声音
说道:「不用害怕,来,我拉着你走吧。」

  声音入耳,一只壮健柔软的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朝前行来。

  孟双双方才己听石中英嘱咐过,进入隧道,就不可出声,当下任由石中英拉
着朝黑暗中行去。她心中却暗暗奇怪,这里已是山腹隧道之中,黑得连一丝光都
没有,白哥哥怎会看得到的呢?她只是心中想着,不敢多问。

  但就在此时,她又发现了一件奇事。那是白哥哥拉着自己的手,朝前奔行,
他手上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拉着自己,奔行极快,自己似乎脚不沾地,一个
身子,就像在空中飞掠一般。这隧道里面,她还是今年三月,跟娘来过一次,隧
道穿行山腹,盘通了整座天龙山,少说山有一,二里长,如今只不过转眼功夫,
前面不远,已经露出一个窟窿,隐隐射进天光。

  石中英在奔行时,忽然一停,低声道:「又有人来了。」

  孟双双听的大急,说道:「那怎么办?」

  石中英道:「不要紧,这里地方很大,我门只要贴壁站定。」

  差幸这条隧道,开凿的并不整齐,两边有着不少整块的大石,并未铲平。两
人闪到边上一块凸出的大石后面,堪堪隐好身子,就见隧道中有一点黑蒙蒙的灯
光,由远而近。原来那灯光是用黑布蒙了起来,只可隐约照到后面,这自然是怕
破外面的人发现他们。

  只见两条人影,脚步轻快,朝那洞口奔去。石中英待两入过去了七八丈远近
才轻轻一拉孟双双,跃出石后,放轻脚步,跟着两人人身后,掩了过去。前面两
人自然设想隧道中间有人混了进来,只是一路奔行,快到出口,脚下方自一缓。

  突听刷的一声,洞口跃出两名黑衣汉子,各执兵刃,一声不响的拦在当路。
前面两人也没有作声,各自伸出左手,打了个手势。洞口两个黑衣汉子,依然一
声不作;向旁退开,前面两人迅快的出洞而去。

  孟双双看的心头暗暗骇异,忖道:「没想到这里果然会变成了贼人的巢穴,
要不是今晚白哥哥坚持要进来查看,娘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

  心中想着,两人已经掠进洞口,因为他们手上没有提灯,洞外两人自然一无
所觉。

  石中英快到洞口之际便已放开了孟双双的手,身形一闪,无声无息的到了洞
口,没待两人回过头来,屈指连弹,两缕指风,已经点中了二人穴道,朝身后孟
双双招了招手,举步走出隧道。凝目看去,但见这隧道口,是一个狭长的山谷,
两面高峰夹峙,中间谷底,只有一条并不太宽的平地,婉蜒如带。

  除了出口处,有两个黑衣汉子守着,整个狭谷之中,不见一人,也没有一点
灯火。只有前面两人,正在朝谷底方向奔去。

  石中英回身握住孟双双的手,低声道,「我们快走。」两人同时飞掠而起,
一路追了下去。

  这条狭谷间,除了中间弯曲如常的一条小径,两边乱石鳞峋,长着些杂草,
没有一棵树木,因此也没有什么可以隐蔽之处。前面两人一路朝前飞奔,虽然远
远尾随下去,但是为了掩蔽行藏,只是沿着路边乱石和杂草之间,躲躲藏藏的行
进,而且还得随时注意前面的动静。

  不大工夫,山径忽然往右转去,这里已是谷底,两山夹峙的狭谷至此豁然开
朗,形成了一片小小的盆地。说它小,当然也有丈把数十方圆,四周群山环抱,
形势天成。这座小山谷问,溪流曲折,疏林掩映,中间一片草坪上,盖了几间石
屋。

  这时,石房前面的草坪上,已经站着十来个人,好像他们集会的地点。就在
草坪上,前面两人急步朝坪中间奔去。孟双双悄声道:「那石屋是娘到这里来休
息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他们的巢穴。」

  石中英道:「我们过去。」

  他自然不敢大意,拉着孟双双悄悄绕到石屋后面。这里正好有一排矮树,枝
叶极密,两人伏下身子,恰好作为掩护。石中英凝目看去,但见草坪上,面向石
房,站着十一人。前面两人,左首一个身穿夏布长衫,双颧突出,生成一个酒糟
鼻,颁下疏疏朗朗的二把苍须。

  石中英看到此人,不由的微微一怔,他,赫然是在辰州府热心替自己介绍货
郎张正林作伴的夏子清。同时,他也看到了夏子清的身后,站着的不是货郎张正
林,还会是谁?石中英直到此时,才悄然大悟。自己此行,早就被人家盯住了,
在辰州遇上夏子清,及夏子清介绍张正林,都是对方早已安排好的。

  再看右首一个,正是孟家寨的总教头信天翁。只要看他们两人站在最前面,
可见是贼党的重要人物了。站在两人身后的,有货郎张正林、天狗星钱起龙、绿
袍判官司空晓,另外还有六个人,大既就是宋、蔡、白三村的教头无疑。

  当然心头最感凛异的还是孟双双,她真没想到祖母手里就任教头的信天翁。
在孟家寨耽了三十年,身为四个村的总教头,到处受到村人尊敬,居然也曾是贼
人一党。那么他引进来的人,全是贼党,自然不用说了。但货郎张正林,可是白
哥哥的朋友,他也会是贼党?

  她拿眼望望石中英,只听石中英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咱们存身之处,极
易被人发现,此时你不可出声。」

  就在此时,只见站在前面的夏子清、信天翁两人神色恭敬,朝着石屋躬身一
礼,说道:「属下夏子清、信天翁、恭请副教主法驾。」

  石中英心中暗道:「不知道这副教主是谁?」

  石屋两扇木门及时启开,两个青衣使女,各自手持红灯,并肩款步走出。接
着又有一名青衣使女从屋中端出一张锦被藤椅,放到草中间。接着又有两名青衣
使女一个手捧长剑,一个手捧白玉拂尘缓步走出,分别在藤椅后面,左右站停。

  石中英心中暗道:「这位副教主排场倒是不小。」

  突听一个娇脆冰冷的声音叫道:「大家都到了。」

  这几个字起自草坪,听的石中英也不禁一怔,急忙探首瞧去,但见中间那张
锦披藤椅上,不知问时,已经端坐着一个身穿玄色衣裙,面蒙黑纱的妇人。站在
下首的夏子清,信天翁等人,立时一齐躬下身去,说道:「属下参见副教主。」

  玄衣妇人一抬手道:「大家不用多礼。」

  大家直起身子,依然垂手恭立。草坪上,立时沉寂下来,静的听不到一点声
音。

  孟双双心中暗道:「这人比娘还要威严,大家好像很怕他。」

  沉寂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才听玄衣妇人徐徐叫道:「夏子清。」

  夏子清慌忙应声道:「属下在。」急急趋上几步,垂手恭立。玄衣妇人没有
说话,夏子清也没有说话,只是恭身而立,站着不动。

  石中英看的奇怪,暗道:「莫非他们是以『传音入密』交谈,那一定是十分
机密的事了。」

  心中想着,只见夏子清连声应「是」,躬身退下,径自往谷外而去。

  玄衣妇人接着叫道:「信天翁。」

  同样躬身应道:「信天翁属下在。」

  急步趋上,垂手恭立。他站在玄女妇人面前,神色恭敬,一样没有说话,玄
衣妇人当然也没有说话。

  孟双双看的大奇,她几次想问,只是记着白哥哥的叮嘱,不敢开口。石中英
看她偏过头来,望着自己,自然知道她的心意,悄悄以「传音入密」说道:「你
看他们没有说话,其实他们正以『传音入密』交谈,『传音入密』就是像我现在
和你说的一样,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第三个人是听不到的,可惜我们不知道他
们说些什么,我想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孟双双心中好不羡慕,暗道:「我要是学会了『传音入密』,那有多好,现
在可以和白哥哥说话了。」

  这回,玄衣妇人和信天翁谈的时间较长,足足过了顿饭时光,才听玄衣妇人
徐徐叫道:「张正林。」

  张正林应了声:「属下在。」

  急步趋上两步,站在信天翁下首,同样的躬身肃立。信天翁也没退下,依然
恭立如故。

  这情形,石中英自然看的出来,玄衣妇人和信天翁谈了一阵之后,再把张正
林叫了上去,显然他们正在讨论的这个,和张正林有关。但那准是和自己此来,
大有关系,石中英想到这里,不觉凝神注意着三人举动,但他们以「传音入密」
交谈,外人最多只能看到对方嘴皮微动,休想看的出一点端倪来。

  石中英纵然练成了上乘武功,但总究江湖经验太少了,这要是换了一个老江
湖,有他目前这份高绝的身手,只要看他们嘴皮微动,多少也能看出他门谈话的
内容来了。张正林上去了没有多久,就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接
着信天翁也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转过身,挥了挥手。

  天狗星钱起龙、绿袍判官司空晓等人,一齐朝玄衣妇人躬身一礼,随着信天
翁身后,朝谷外而去。草坪上,只留下两名执红灯的青衣使女,伺立两边,两名
捧剑的青衣使女,伺立身后。玄衣妇人依然安详的端坐在那张锦藤椅之上。

  聚会既散,她自然会跟进石屋中去,在她没有退进去之前,石中英自然不敢
稍动。就在此时,突听玄衣妇人发出一声银玲般娇脆的冷笑。这笑声来的突然,
石中英心头不觉「咯」的一跳。只听玄衣妇人冷峻的道:「石公子,你已经来了
一回了吧?既然来了,何用躲躲藏藏?」

  石中英听的暗暗吃惊,人家既然指名叫阵,自己自然非出去不可。当下就以
「传音入密」朝孟双双叮嘱道:「你在这里躲着,不可出声,我出去会会她。」

  孟双双心头虽然不大愿意,但自知武功太差,只是点了点头。

  石中英话声一落,猛然一吸气,身形悄无声息的离地飞起,快逾掣电,飘然
落到玄衣妇人一丈来远,拱拱手道:「副教主大概认错人了,在下白士英,并不
姓石。」

  他这一下,身法奇快,直看得隐身伏在矮树后面的孟双双又惊又喜,如果他
不是和白哥哥在一起,她真还不知道白哥哥是从那里飞起来的呢。就是端坐在锦
披藤椅上的玄衣妇人也为之耸然动容,两道霜刃般的目光,透过蒙面黑纱,直盯
在石中英的脸上,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少年,会有这般高绝的身手。

  目光一敛,紧接着冷冷一笑道:「石公子既然现身相见,何用改姓换名?我
不但知道你姓石,而且还知道你叫石中英,目前江湖上大大有名的剑公子,再说
得明白些,你到九里龙来,还是咱们教主传下命令,要夏子清、张正林把你带进
来的。」

  石中英潇洒一笑,爽朗的点。点头道:「副教主既已知道在下来历,在下再
否认也没有意思了。」

  玄衣妇人道:「这才是英雄本色。」

  石中英道:「看来副教主也是个爽快的人,在下正想请教一件事。」

  玄衣妇人格的一声脆笑,说道:「我不见得很爽快,那要看你问我什么?」

  石中英道:「在下想请教的贵教的名称,和贵教主是那一位高人?」

  玄衣妇人道:「这话我就很难回答,本教目前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我无法告
诉你,至于教主的名讳,我更不敢说了,将来如果有机会,见到教主,你自己去
问吧。」

  这话等于白说。

  石中英冷笑一声道:「好,那在下不问,那么副教主呢?咱门今夜总算见了
面,你可否见告?」

  玄衣妇人又是格的一声脆笑,道:「你很会说话,我叫玄衣女,姓封,这样
够了吧?」

  「玄衣女?」石中英从未听人说过,当下拱拱手道:「原来是封副教主。」

  玄衣女道:「不敢。」

  石中英道:「在下还要请教一事。」

  玄衣女笑道:「反正今晚有的是时间,你问吧。」

  石中英道:「贵教主要夏子清、张木林把在下引到九里龙来,目的何在?」

  玄衣女格的笑道:「这就奇了,到九里龙来,是你石公子的目的,敝教主怕
你初到苗疆,识不得路,才特地派张正林给你带路,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

  石中英冷笑道:「贵教没有目的,在下实难置信。」

  玄衣女道:「老实说,敝教把石公于引来,自然也有用意的……」

  忽然停住口,没往下说。

  石中英道:「愿闻其详。」

  玄衣女格格笑道:「说起来也是教主的一番好意,因为石公子在中原武林,
一再和敝教作对,你既然有意到苗疆来,索性助你成行,要张正林把你带来,孟
家苗有一位美丽多情的孟公主和你正好天生一对,地成一双,现在你们不是谈的
很好了么?」

  原来他们使的美人计,几千里路的美人计,想利用孟双双的美色,来羁靡自
己。石中英想到这里不觉冷然一笑。

  玄衣女续道:「孟公主一缕芳心,已经全属于你了,你们成了亲就会安心在
这里住下来,黄金,美人,难道你还不知足?」

  石中英仰首发出一声朗朗长笑,道:「你们想得好。」

  孟双双伏在矮树后面,听到玄衣女和白哥哥说话,比起方才叫夏子清,信天
翁那种冰冷的口音,完全不同,就说她的笑声吧,就一声比一声娇脆,一声比一
声刺耳,心头十分气愤,依着她的性子,几乎要冲出去,拉着白哥哥就走,但听
到这里,心头不觉一甜,暗道:「原来他们把白哥哥引来,也是一番好意。」

  就在石中英长笑之时,她突觉后腰一麻,同时后颈「哑门穴」上也被人点了
一指。

  玄衣女依然平静的道:「石公子难道不满意么?」

  石中英道:「副教主可知在下到九里龙是做什么来的?」

  玄衣女道:「倒要请教。」

  石中英道:「家父七年前失踪,由贵教派人冒名顶替,两个月前,贵教又劫
持崆峒掌门蓝老前辈,八卦问高老前辈。峙山风云子,百步神拳邓老前辈等人,
在下是找贵教要人来的。」

  玄衣女淡然一笑道:「石公子不远千里而来,只可惜找错了地方,我这副教
主,只负责管理天龙山的甲,在这里一住十几年,从不过问外面的书,我几个手
下,你方才也全看到了。这里不会有你要找的人。」

  石中英道:「那么贵教巢穴,又在那里?」

  玄衣女格的笑道:「我方才告诉过你,敝教还不到公开的时候,等到公开的
时候,你自会知道。」

  石中英微笑一声道:「副教主那是不肯说了?」

  玄衣女道:「可以说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

  石中英双目神光湛然,点了点头道:「今晚既然遇上了副教主,那就只劳副
教主,陪在下去一趟贵教了。」

  玄衣女颇感意外,说道:「你要我陪你去?」

  石中英傲然道:「难道副教主不肯?」

  玄衣女格格一笑道:「我怎么带你去呢?」

  石中英冷笑道:「这恐怕由不得副教主了。」

  玄衣女目光透过面纱,淡然笑道:「石公子大概自恃武功想和我动手了?」

  石中英振英直上,巡前了两步,道:「在下正是此意。」

  「果然不愧是剑公子。」玄衣女点了点头,似是对他颇为赞赏,依然平静的
道:「我想咱们用不着动手。」

  石中英道:「为什么?」

  玄衣女道:「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石中英道:「什么条件?」

  玄衣女道:「石公子替我办一件事,我就带你到敝教总坛去。」

  石中英道:「你要在下办什么事?」

  玄衣女诡笑道:「只要你跑一趟,捎一个口信,给一个人就好。」

  石中英暗暗奇怪,问道:「捎口信给谁?」

  玄衣女道:「孟家寨的耐德。」

  石中英道:「什么事?」

  玄衣女道:「你告诉她,要她答应我率领手下运走这五个石库内的黄金。」

  这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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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误会重重

  石中英不加思索,冷冷的道:「孟耐德会答应么?」

  玄衣女格的笑道:「你去说,耐德一定会答应的,因为继承耐德的孟公主,
在我手里。」

  这话听的石中英怵然一惊,双目精芒暴射,一袭蓝衫登时鼓了起来,大声喝
道:「你把她怎么了?」

  玄衣女安详的道:「石公子稍安匆躁,你看孟公主不是好好的在那里么?但
你若要妄动,那就怪不得我了。」

  右首矮树丛中,同时站起三个人,中间是孟双双,她左右是两个青衣使女,
她们一手挟持着孟双双,一手持着短剑,交叉搁在孟双双的喉咙前面。石中英纵
有通天本领,看到孟双双被他们挟待着,也投鼠忌器,不敢出手。

  玄衣女接着笑道:「石公子请放心,我不会为难她的,只要你把口信带到,
等我们离开九里龙,我们自会把她释放,我决不食言,带你到敝教总坛去。」

  石中英怒哼道:「绑票勒索,好卑鄙的手段。」

  玄衣女笑道:「敝教要发扬光大,就得有庞大资金作后盾,再说我化了十几
年心血,监督他们采矿练金,这是天生财富,并不是孟家苗的,五库之中,我留
一库作为给他们的补偿,已经够客气的了,石公子这绑票勒索四个字,我不能承
认。」

  说到这里,抬抬手道:「石公子,时间不早,你快去吧。」

  石中英寻思孟双双落在她手中,自己武功再高,也无法把她夺回来,还是先
通知耐德的好。心念转动,一面愤然道:「好,在下答应替你悄这个口信,但孟
公主和在下一起出来,才被你们劫待的,在下不管耐德是否答应你的勒索,口信
梢到,在下就来接人,那时际就把她释放。」

  玄衣女略为沉吟了下,点头道:「好,冲着你石公子,我答应你。」

  石中英道:「副教主说的可要算数。」

  玄衣女道:「石公子把我看成什么人?我既然答应了你,只要你口信捎到,
再回到这里来,我自会把她还给你就是了。」

  石中英看她答应的爽快,心中不禁暗暗嘀咕,忖道:「不知她其中还有什么
阴谋?」

  一面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玄衣女也道:「一言为定。」

  石中英不再说话,转身往谷外飞奔而去。

  玄衣女望着他后影,忽然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道:「可惜,此人不失
为武林中人的奇葩……」

  石中英为了孟双双落在玄衣女的手里,不得不尽快回去报情。一路上施展轻
功,身若流矢,飞行的自然极快,不到盏茶工夫,便已通过隧道,掠出寒衣溪。
但见山前聚集了将有一、二百名苗子,一手执着弯月形的苗刀,一手高举火把,
已把后山包围了起来。

  石中英看的暗暗一怔,忖道:「莫非耐德已经得到消息,才率人前来包围出
口?」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得到密报,有人看到自己和孟双双进入天龙山隧
道。一是她已发现信天翁等人在天龙山隧道集会。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忽听身
后「嗖」的一声,射起一道火光,冲天直上。这道火花,起自身后寒衣溪,紧接
着火把闪动,从后山腰转出一队苗人,为数几乎有一百来个多。

  这些苗人一个高擎火把,手执苗刀,一个手执苗疆特制的喂毒弓箭,张弓搭
箭,对准着自己,在后山转角处,一字排开,用意自然是截断自己退路。当先两
个身穿劲装,一个手持火叉,一个手持铁掌,正是方才信天翁退出来的八个教头
中人。

  后山响箭火花方起,山前苗人登时大声呼喝着蜂拥包围上来。石中英脚下不
由一停,目光转动,但见山前苗人,共分三队。左右两边,都是张弓搭箭,缓缓
逍近,各有一名教头领队,但到了一箭来遥,便自站定,都是因为自己在他们射
程之内。

  正面一队为数不多,也在一箭来远,站停下来。在他们的前面,以信天翁为
首,身后跟着天狗星钱起龙、绿袍判官司空晓,和另外两个教头。信天翁依然空
着双手,走在最先,但是也只走到石中英身前两丈来远,脚下一停,冷肃的道:
「姓白的,九里龙形势天成,如今已被包围在一百张喂毒强弯之下,武功再高,
山逃不了的,依老夫相劝,你还束手就缚的好。」

  石中英道:「翁老这是什么意思?」

  信天翁道:「什么意思,你小子心里明白。」

  石中英冷笑道:「在下心里明白的很,翁老如果想知道,在下可以告诉你,
我是替贵教副教主送信去的。」

  信天翁脸色阴森,冷冷的道:「小子,你说什么?老夫一句也听不懂,告诉
你,若不是耐德要你亲口用供,你在百张强驾之下,早就成了刺猬。」

  石中英道:「那很好,在下就是赶去见耐德的。」

  信天翁道:「用不着,你先乖乖的束手就缚了再说。」

  石中英已知他是贼党,自然不会再和他客气,冷笑道:「在下没有束手就缚
的理由,何用束手就缚?在下有个要去见耐德,而且也和贵教有关,阁下最好少
逞总教头的威风,万一你们副教主怪下来,我想总教头会吃不完兜着走。」

  「站住。」信天翁怒喝道:「好小子,要不是耐德要留活口,老夫早就毙了
你。」

  石中英朗笑道:「耐德既然要活口,在下自己会去。」

  信天翁沉喝道:「老夫已派人向耐德报信去了,耐德自会赶来。」

  天狗星铁起龙在旁道:「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发狠,翁老何用和他多说,
依兄弟之见,先把他拿下,废了武功再说。」

  石中英今非昔比,那会把这个人放在眼里?但听说耐德就会赶来,也就懒得
和他们多说,背负双手,不予理会。天狗星钱起龙忽然欺近过来,阴笑道:「小
子,认了吧。」

  挥手一掌,朝石中英后心击来。

  他外号天狗星,果然身法奇快,明明直欺过来的人,一下就到了身后,这一
掌快速奇诡,自然令人防不胜防。石中英直似不觉,待得掌势快要及身,才霍地
转身去,右手一抬,单掌直竖,迎着推出。他这一下转身发掌,比天狗星钱起龙
更为快速。

  但听「拍」的一声,双掌接实,石中英依然站立不动,天狗星钱起龙却登登
的连退了四五步,只觉心头狂震,气血浮动,本来青惨惨的脸上,一片煞白,凝
立当场,缓缓闭上眼睛。显然他这一掌愉袭未成,而且伤的不轻,正运气调息。
司空晓怕石中英追击过去,慌忙掣出判官笔,替他在边上护法。

  信天翁脸色一变,突地振臂挥了挥手,大声喝道:「大家一起上,先把这小
子拿下了。」

  喝声甫落,首先发难,呼的一掌,遥遥劈出,同时右手一翻,撤出了一柄阔
剑。

  他这一记劈空中,至少凝聚八成功力,掌势出手,就有一股强大的暗劲,直
向石中英身前涌来。站在他身后和两边的两个教头,一见总教头出手,也各自掣
出了兵刃,人影闪动,分占了四角方位,同时合围而上。这四个教头中,有两个
是兄弟两人,老大叫笑面鬼毛文。老二叫断头鬼毛章。这两人同样生得是又矮又
胖,活像一对矮冬瓜;但他们使的兵刃,却同样是一条八尺长的铁链。

  你可别小看了这两根铁链,这可是从他们师娘八仙姑的缠脚布上化出来的功
夫。据说八仙姑使出浑身解数来,手上功夫不说,光是双脚抡飞,就可飞卷出一
丈多长的两道脚布,一下子就可缠得住八九个大男人。七文,毛章虽没有他师娘
八手仙姑的本领,但凭手中两根铁练,在珠江流域,走私、贩毒,横行不法,却
也无往不利。

  另外两个教头,一个尖头尖腮的叫阴瘪鬼程完,使的是一柄铁骨悄扇,铁骨
中暗藏七十支飞针,此人心机毒恶,专门暗箭伤人。另一个叫扒灰翁傅七,使的
是一柄钉耙,原是黑道中十恶不赦的凶人,据说他为了垂涎儿媳妇美貌,居然狠
起心肠,一钉把把他儿子鲁义打成一团肉泥。这些贼党,本来都是黑道中人,目
无王法,原也不足为奇。

  闲言表过,却说笑面鬼毛文断头鬼毛章兄弟两人齐齐大喝一声,两条八尺长
的铁链,一齐递出,宛如两条毒蛇一般,黑影一闪,分左右向石中英击了过去。
扒灰翁鲁七一柄钉耙,和阴瘪鬼程完的铁骨扇,也并不怠慢,跟着同时才出手。

  石中英早看出他们有联手对付自己的企图,因此对方五人把自己围在中间,
联手合击,并不感到惊奇,但奇怪的是自己说出了是替他们副教主带口信给耐德
的,竟然没有一人肯。处在这样一个险恶的环境之下,石中英知道自己再说,也
没人会信,那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先胜了他们。

  心念一动,右手一探,使一招「青龙探爪」,接下信天翁一记劈空掌,这一
瞬之间,毛文,毛章兄弟的两条铁链已然分由左右袭到。石中英左右双手连弹,
发出「嗤嗤」两声轻响,两条铁链,立被他指风震荡过来。

  但紧接着扒灰翁鲁七的钉把,阴瘪鬼程完的铁骨扇,也相继攻到。信天翁大
喝一声,又是一记劈空掌,遥遥击出。他是说里龙的总教头,一身所学自然高出
众人甚多,掌力雄浑挟着一片啸风之声。这时一排挡住去路,挡在石中英身后的
一队人中,领队的两个教头,也全赶了出来。

  这两人一个精干瘦小,脸如烧焦,手提火叉的叫火烧鬼辛个,另一个身材矮
胖,头大如斗,手执一只蒲扇大的铁掌,叫做大头鬼谷奇。他们和笑面鬼毛文、
断头鬼毛章、阴瘪鬼栓完,合称岭南五鬼。火烧鬼辛个、大头鬼谷奇更是一言不
发,火叉,铁掌,同时攻到了石中英的身后。

  石中英几乎是五面受敌,而这些围上来的人,武功都不弱,要和他们一招一
式的封架,双拳总究架不住人多。当下双掌护胸,一个急旋,宛如一阵旋风,从
众人围攻之中,飞旋而出。信天翁在这一掌上,用足了十成力道,他方才和石中
英对过一掌,并未试出石中英的内力,以他想来,石中英年纪不大,至少也该比
自己逊上一筹,因此他希望石中英再硬接自己一掌。

  虽然自己这一掌未必能把石中英伤在掌下,但至少可以分散他的精神,使一
翁五鬼有可乘之机,那知这一次石中英并未硬接,忽然身若旋风,从几人围攻之
中,飞旋而出。信天翁日光一注,口中轻咦了声:「魔教五遁身法。」

  手中阔剑一摆,人如天马行空倏然直欺而上,剑光电闪,一招「拦江截斗」
横扫过去,他剑阔如掌,长有四尺五寸,一剑出手,就剑风激荡,光如匹练,剑
势极盛。石中英倒山不敢小觑了他,身形一侧,登时响起了细长龙吟之声,一道
青虹从他怀中飞出,手上已经然了一柄三尺长剑,随手一挥,钳的一声,拍在信
天翁阔剑之上。

  信天翁自恃练剑数十年,剑上的造诣极为深厚,尤其他这柄开山剑,势沉力
猛,寻常长剑,经不起他轻轻一震。那知这回被石中英一下压在下面,竟然重逾
如山岳,那想挑的起来?不,他剑长四尺有奇,一时之间,想抽部抽不回来,心
头又惊又怒,左手抬处,又是一记劈空掌,迎面猛击过去。

  这时,扒灰翁鲁七一记倒打钉把,劈到石中英身后,岭南五鬼也一拥而上,
扇,掌、铁链,同时夹击过来。石中英连受四面高手攻击,似亦有着应付不暇之
感,但听蓬然一声,信天翁一记劈空掌,结结实实打在他左肩之上。

  信天令心头方自一喜,定睛看去,但见石中英一身蓝衫,随着鼓起,这一掌
只不过击在了他鼓起的衣衫上。石中英已在此时,身如蛇螺,一个急旋,剑随身
转,一阵「当当」急响,攻到他身前每一件兵刃,都被他盘剑拍了一下,急如星
火,一齐荡了开去。

  围攻上来的一翁五鬼,都挟着强大劲道,急袭而至,石中英拍的虽轻,但他
剑上凝聚的内劲,却蕴有极强的震力,一时之间,谁也收不住势,被震的往后连
退。

  石中英卓立当场,目光一惊,冷然道:「在下只是不愿伤人,诸位现在应该
明白,就凭诸位,是拦不住在下的。」

  他出手两剑,已经震慑了全场,使所有的人,纵然手中还握着兵刃,但谁也
不敢再贸然发难。信天翁真不敢相信,自己苦练了几十年的劈空掌,明明击在他
身上,竟会伤他不得?尤其他是四村总教头,当着这许多苗人面前,这脸如何丢
得起?

  当然,他怎么山不相信这年轻人一身功力,会胜得过他数十年修为?他自然
非再试上一试不可,当下手中阔剑一对比目注石中英,厉声道:「姓白的,你少
在老夫面前卖狂,咱们在剑上较量较过。」

  他以一柄开山剑,纵横岭南,自认为在剑上有独到的造诣,因此指明要和石
中英比剑。

  石中英傲然道:「在下有急要之事,去见耐德,你一定要比,咱门就以三招
为限,在下败了,束手就缚,在下若是胜了,你要他门让开,我答应了你们封副
教主,总得把口信捎到。」

  信天翁还未开口,瞥见站在石中英身后天狗星钱起龙已经睁开眼来,朝自己
暗暗打了个手式,心中立时会意,大笑一声道:「好,咱门就以三招为限。」

  话声出口,手中阔剑,紧接着阴喝一声道:「你小心了。」

  脚下忽然左跨一步,剑尖连颤,作出正待扑进之势。天狗星铁起龙已在此时
扬手打出一把毒沙,宛如一片暗云,脱手飞出,朝石中英身后撤去。石中英连头
也没回,光听声音,就知打来的是极为细小的暗器,他纵然武功高强,但对这一
蓬数以千百计的喂毒铁砂,却也不敢稍存轻视,双脚一顿,急急纵身跃起。

  要知他一身所学,在当今武林中,已很少有人是他对手;但他毕竟只是二十
出头的小伙子,江湖经验,总究不够。人家向你围攻,你可以朝上跃起;但人家
向你发射暗器,就不可以往上跃起,因为这样一来,就会被人当作飞靶。

  那边笑面鬼毛文毛章方才吃石中英把铁链震弹回去,差点互相砸中对方的身
子,自然怀恨在心,此刻眼看天狗星打出一蓬毒砂。两人互望了一眼,各自扬手
打出了三支丧门钉。石中英纵身跃起,但见一蓬毒砂,挟着细啸,从脚底飞掠而
过,洒落到一丈开外,地上登时响出了一在阵洒洒之声,同时也冒出无数袅袅黑
烟。

  这下不由激起石中英的怒火,想道:「这等万恶歹徒,自己实在用不着对他
们客气。」

  心中不由动了杀机,正待飞身扑去,先行杀一,两个,挫挫敌人的气焰。就
在他心念转动间,身子还未落地,毛氏二鬼的六支丧门钉,分为左右两个「品」
字形,电射袭到。

  石中英大喝一声,身在半空,右手长剑一挥,划直敢一圈剑光,但听一阵叮
叮轻响,六枚丧门钉,一齐被他剑尖吸注,人也随着飞落地面。信天翁翁天信手
执开山阔剑,功凝全身,目光炯炯,剑尖一直对来着石中英,伺机待发。

  此时一见石中英飞射落地,没待他站稳,口中阴喝一声:「这是第一招。」

  身形一闪而至,剑使「怒海翻洒」,一片寒光,势若惊涛,横扫过去。

  一个纵身跃起的人,到了翻落地面这时,已成强署之未,苦要再踊身跃起,
至少脚尖总得在地上点一点,在这时候袭击下盘,虽是居心阴狠,但可说十拿九
稳。信天翁就是在等机会,这一剑要是给他得手,石中英的双脚非被齐膝削断不
可。

  石中英自然不会上他的当,身形要落未落,突然吸了口气,一个人又忽地直
拔而上,升起两丈来高。信天翁一剑扫空,阴瘪鬼程完铁骨招扇一指,七十二支
飞针。化作一蓬蓝芒,像扇面盘洒开,朝上打去。笑面鬼毛章扬手又打出六枚丧
门钉,大头鬼谷奇手举铁掌。悄悄跟了过来,仰首望着石中英身子,看他飘落何
处?

  石中英心头大怒,左手往下一拍,打出一股内力,人却疾如流矢一般,朝阴
瘪鬼程完飞扑过去。那一蓬飞针,吃他掌风击散,像一蓬细雨,四散飞洒。站在
较近的人,纷纷闪身躲避。石中英人如电射,一下落到阴瘪鬼程完面前,长剑一
指喝道:「今晚我本来不想伤人,但你暗箭偷袭,存心毒辣,手段卑鄙,看来饶
你不得。」

  阴瘪鬼程完心知自己无能接他剑势,急急纵身后跃。

  石中英冷笑道:「石某手下,你还逃不出去。」

  正待发剑,突觉身后劲风直逼而来,他连头也没回,一招「龙尾挥风」剑光
一闪,朝后削去。

  那跟踪袭来的,正是大头鬼谷奇。他仰首仁立,就是为了等候石中英下落,
石中英朝阴瘪鬼程完追去,他也从身后跟了过来,蒲扇般的铁掌,直叩石中英后
脑。在他想来,自己袭到身后,石中英必然会回过头来,那知石中英却连头也没
回,反手一剑削了过来。

  大头鬼谷奇这双铁掌大如薄扇,手臂足有四尺多长,重达六十余斤,可说是
一件重兵器,他见石中英反剑削来,正中下怀,右臂用力,加速直捣过去。双方
势道本急,剑光乍闪,但听「咯」的一声,剑锋齐掌削过,大头鬼谷奇只觉手上
一轻,一只精钢铸制的铁常,已被石中英齐腕削断,断掌之中,飞洒出一莲黑烟
飞散开来。

  这蓬毒烟,正是大头鬼谷奇暗藏在铁中之中的毒粉,他可以在和人动手之际
暗暗扣动机簧,使对方在不知不觉中,中毒昏迷,失去抵抗,但这回对石中英可
失去了效用,那是冈为石中英并没转过身来,和他对面动手。而且这一招「龙尾
挥风」,只是随手往后挥出,盘漓剑挥出之后,人已电射般朝阴瘪鬼程完追了过
去。

  铁掌堕地,洒出一大莲黑烟之时,石中英早已追到阴瘪身后,剑光一闪,立
时响起了一声惨叫。阴瘪鬼程完一条右臂,齐肩斩落,血洒一地,掉在地上的一
条手臂,还在不停的颤动。他平日贯以暗剑伤人,阴损毒辣,这回被石中英削断
右肩,也可说也就得的报应,在恶贯尚未满盈之前,这只能算得给他一个瞥告而
已。

  石中英身如飘风,足不沾地,一个转身,直向笑面鬼七文、断头鬼毛章两人
欺去,长剑一指,冷然喝道:「两次用暗器偷袭石某,就是你们吧?」

  毛氏兄弟要退已是不及,两人不约而同的一声吆喝,两条铁链幻起一片链影
横击过来。石中英冷笑一声,长剑扬起,剑芒飞洒,「咯咯」两声,两条八尺长
的铁链,同时齐中截断。在这一瞬间,石中英陡然欺身而上,剑光再闪,惨曝随
着响起,笑面鬼毛文,断头鬼毛章两只擅发暗器的左手,已经齐腕削断,鲜血洒
落一地。

  信天翁眼看他连伤三人,心头愤怒已极,突然纵身一跃,抢身石中英面前,
凛然道:「姓石的,你手段果然毒辣的很。」

  石中英目光精芒闪动,冷笑一声道:「你们手段不毒辣?」

  信天翁阔剑一横,功凝右腕,喝道:「咱们约好三招分胜负,阁下却舍了翁
某,连续伤人,这算那门子英雄。」

  石中英剑眉桃动,冷然道:「对付你们这些匪徒,本不用讲什么江湖过节,
在下因和你们副教主有约在先,才剑留情,真要惹怒了在下,凭你们这些狐群狗
党,江湖败类,莫怪我痛下杀手。」

  他说的声色俱厉,目中凌威逼人。

  信天翁心头一凛,握着阔剑的手掌,感到微微颤动,正因他心生怯意,不得
不抢先出手,口中大喝一声,右手凝聚功力的阔剑,先发制人,猛然朝前推去。
这是他毕生功力所聚的一击,一剑推出,立时有一股逼人的剑气,激荡成风,嘶
然迸发,布满了森寒耀目光华的阔剑,临负暴长,像匹练般朝石中英卷过去。

  直至此时,信天翁才使出了他真正的看家本领,同时也显出他这柄阔剑的威
力来。石中英目光冷峻,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对方这一剑的来势,挥手之间,也飞
出一道青蒙蒙的剑光,迎击而出。两人这一剑并无奇幻的剑势,只是横推直劈,
招式简单,正因招式简单,也愈见威厉无比。

  双剑自然很快就交击上了,但听一声惊人心魄的呛然龙吟,两道剑光,同时
倏然隐去。石中英长剑平胸,倒也看不出什么。但对面的信天翁却不同了,他一
袭长衫,不住的飘动,显得胸口有些起伏。尤其他手中那柄四尺五寸长的阔剑,
剑尖被削断了三四寸长一截,本来凌形的剑尖,此时已经变成了平头。

  信天翁一击后退,便已发觉开山剑被对方截断,心头惊怒交集,口中又是一
声大喝,左手箕张,凌空抓去,五道强大的暗劲,由指尖上透射而出。罩向石中
英。石中英冷笑一声,正待发掌。突听一个苍劲的喝声传了过来,「大家住手,
耐德来了。」

  信天翁这一记「天龙爪」,劲气十足,也是他一直不肯轻易施展的绝学,如
果不是石中英削断他的开山剑、不到最后关头,他还是不会使出来的。他爪势甫
发,就听到喝声「耐德来了」,当下微一吸气,五指一招,硬把击出的爪风收了
回去,他还是秘技自珍,不肯让大家看到他「天龙爪」的秘密。

  这声喝声,石中英一听就知是夏子清的声音,急忙回头看去。但见山前围着
的苗人,此刻早已纷纷让开,中间留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当先开路的两人,正
是身穿夏布长衫,瘦削脸,酒糟鼻,夏子清,另外一个则是货郎张正林,两人后
面,紧跟着孟耐德。

  她本来白皙慈祥的脸上,此刻满布凶戾之气,手提着青钢剑,走在最前面。
她身后则是手持钢叉的孟族长,和娇若春花的公主孟双双。最后还有四个苗妇,
山各自手仗兵刃,神情肃穆,敢情是耐德身边的待卫。石中英看到耐德身后跟一
个孟双双,心头不觉惊然一怔。

  孟双双和自己同入天龙隧道,被贼党副教主玄衣女所执,留下人质,自己是
赶来报讯的。玄衣女不可能在自己走后就会释放孟双双。孟双双更不可能在自己
走后,一个人逃出来而且天龙隧道,只有一个出入口,就算她逃出来、也该先经
过这里,不会从村子里来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孟双双是贼党假扮的。
反正以伪乱真,是贼党惯使的技俩。

  不错玄衣女会在石屋前面的草坪上,个别和夏子清、信天翁、张正林三人,
以「传音入密」指示机宜,可能就和此事有关。他们既已有人假冒了孟双双,那
么玄衣女要自己送口信给耐德,也是假的了,这中间莫非另有什么阴谋不成?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孟耐德已经一下冲到他面前,厉声喝道:「姓白的小
子,你到九里龙孟家对你待若上宾,视同娇客,你居然存心叵测,出手毒辣,你
简直不是人,我今天不手刃这你恶贼,挖出心肝剁成肉泥,难雪我心头之恨。」
口中说着,右腕一抬,青钢剑一招「毒蛇出洞」,朝石中英当胸直击过来。

  石中英看她神色狞厉,心间已经感觉有些不对,不用说,那自然是假孟双双
在她面前,说了自己许多挑拨离间的话,才使她气成这个样子。及等听完了孟耐
德的话,心头更是一怔,暗道:「自己和她并无深仇大恨,她怎么会有这洋的口
气,好像非把自己置之死地不可。」

  心念一动,身形斜退半步,盘蜗剑朝前轻轻一拨,压住孟耐德的剑势,抬目
道:「耐德请住手,在下自问并无开罪之处,耐德好像对在下有极大的误会。」

  「误会。」孟耐德尖厉的喝道:「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还想抵赖?看
剑。」

  突然抽回长剑,又是一剑,急刺而出。这时孟族长也手提钢叉,像凶神恶煞
般巡了过来。

  「不共戴天之仇。」

  石中英听的一惊,急急举起剑架注,说道:「耐德且慢动手,就算在下有何
开罪之处,你也得听在下把话说清楚了。」

  孟耐德一下抽回长剑,切齿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要我来说么?」剑
发如风,一连刺出三剑。

  这三剑还完全是拼命的急攻招法,剑光连闪,煞是凌厉。石中英既未还手,
也未封架,只是身形左右偏侧,使已避过对方急攻猛刺的三剑,每一剑几乎都是
从他胸胁之间贴身刺过,凡是连他衣衫都未沾上一点。石中英接连让过三剑,大
声道:「耐德可否暂且停手?」

  孟耐德愤愤的道:「你还有何说?」

  石中英道:「方才耐德说在下自己做的事,自己应该明白,但在下并未做出
什么事来,耐德不说,在下如何明白?」

  孟耐德一脸俱是怒容,厉笑道:「好,我告诉你,今晚你和孟双双本是去前
山跳月的,但你们到半途,却诡称有事,要双双在茶前大石上等你,你却乘机偷
上鬼庙,救出被囚禁的同党,还杀死了庙中三名守庙护法……」

  石中英听得心头一沉;问道:「耐德这是听什么人说的?」

  孟耐德厉声道:「四个守庙护法,还有一个未死,逃下山来报讯,你为了杀
人灭口,一直追到村中,那护法正在向我娘报告经过,你居然狠起心肠,使用黄
蜂针,连老耐德一起射杀,才逃入天龙谷去,你说,你该不该死?」

  说完,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孟族长在耐德说话之时,已经抢到石中英身后,同时在喝一声,抡起钢叉,
觑准石中英后心,就是一叉。石中英听完孟耐德的话,心头登时明白过来,这是
贼人安排好的毒计。他们一定有人假扮自己,先上鬼母庙杀人,再刺杀老耐德,
藉以桃起孟耐德和自己的仇恨,而且这仇恨也同样记到了护剑会的帐上,真是狠
毒已极。

  最毒辣的一着,他们又制造出一个假孟双双跟在耐德身边,随时可以怂恿左
右她娘的行动,甚至在天龙谷的所见所闻,就是向孟耐德说出,也难以使相信,
这真是百口莫辩。

  石中英心念转动之际,左手往后一丢,一下抓往了孟族长刺到手心的叉刀,
右手食指中两指一夹,同时夹住了孟耐德刺到前胸的剑尖,目光一抬,直注孟耐
德,徐徐说道:「二位可否慢点动手,请听在下一言。」

  他不待耐德开口,接着道:「纵然在下说出来了,耐德也未必会信,但在下
却非说不可。」

  孟耐德长剑被石中英两个指头夹住,却无法挣动分毫,脸上神色更是激愤,
尖厉的道:「你不用多说,我都已知道,你叫石中英,是护剑会的人,你们觊觎
九里龙的金沙,因此一再找上九里龙来……」

  「不错,在下是石中英。」石中英依然徐徐的道:「但耐德只说对了一半,
护剑会是主持江湖正义,阻江湖邪恶活动的组织,并未觊觎过九里龙一粒金沙,
这是某一个邪恶组织恶意中伤,在下就是奉命调查此一邪恶组织来的。」

  夏子清呵呵笑道:「少年人,你私闯鬼母庙,杀害老耐德,这是事实,而且
耐德亲自从你包裹中搜出了一支黄蜂针筒,人证物证俱在,你狡赖又有何用?」

  石中英冷笑一声道:「在下和耐德说话,阁下最好免开尊口。」

  说完,依然面向孟耐德道:「在下方才说过,我纵然说出来了,耐德也未必
会信,但在下希望耐德听在下说完。」

  孟耐德看了他一眼,哼道:「好,你既然承认是护剑会的人,应该取下面具
先让我看看你的真实面目。」

  石中英两手四个指头一松,放开叉、剑,说道:「在下脸上确实易容而来,
但并非戴了面具。」

  说话之时,果然探怀取出一颗洗容药丸,在左掌滚动了几下往面上擦去。

  孟族长一向自诩大力,他那柄钢叉就有六十斤重,被石中英两个指头轻轻一
夹,竟然丝毫抽动不得,心中自然大不甘心。此时眼看石中英双手往脸上擦去,
那有错过机会,口中大喝一声,右腕一送,钢叉直刺石中英右腰。

  这回,石中英双手搓拭着面孔,自然毫无戒备,也并未躲闪。孟族长这一叉
来势何等劲急,但就在钢叉刺上石中英青衫之时,但觉对方一件长衫,突然鼓了
起来,钢叉就像刺在一堆气体之上,不但无处着力,而且还隐含反弹之力,刺去
的钢叉突然一震,朝旁滑出。

  孟族长一时那想收得住势,脚下一个踉跄,朝前冲出去三四步之多。这下直
看得夏子清。信天翁脸色剧变,他们知道石中英一身武功,极为高强,但谁也想
不到他轻轻年纪,居然练成了玄门「护身气功」。石中英依然若无其事,双手脸
上一阵搓动之后,缓缓放开了手掌。

  在一两百丈火把照耀之下,石中英化名白士英,本来是一个脸色黝黑的精壮
少年,这回洗去易容药物。就变成玉面朱唇的翩翩佳公子。孟耐德看了他一眼,
心中暗暗叹息,他本来应该是双双最理想的情郎,可惜如今却变成了生死仇人。

  假孟双双睁大了一双清水般的大眼,望着石中英,同样感到心头小鹿,一阵
跳跃。「石中英」三个字,她早已就听人说过,但石中英本人,她还是今晚第一
次看到。任何一个少女,对异性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敏感,她不自觉的两颊有
些发烧,只是用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着朱唇,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孟耐德道:「你要说什么,那就说吧。」

  石中英潇洒一笑道:「在下要说的也就是今晚之事,本来在下听说鬼母庙囚
禁着一个护剑会的人,就想上去瞧瞧,这个假冒护剑会的人究竟是何来历。但在
下听公主说起天龙山有一处隧道,乃是贵寨的禁地,平日不准任何人入内,因此
想到可能就被某一邪恶组织利用作为巢穴,因此在下和公主商量想进去一探。」

  孟耐德怒声道:「真是鬼话连篇,你要双双在寨前大石上等你,你一个人偷
偷潜上鬼母庙,几时和双双商量过来?要是你和双双商量过了,双双一点都不知
道?」

  石中英笑道:「耐德方才答应过在下,不管你是否相信,也总得让在下把话
说完。」

  话声甫落,突听假孟双双冷笑一声,一下欺到了石中英面前,说道:「你什
么时候和我说过,要到天龙谷里面去?」

  她这下欺到石中英前面,两人之间,几乎只有三四尺距离,忽然压低声音说
道:「今晚对你大大的不利,你武功再高,也难以脱困,只有扣住我的脉门,才
能镇住双方的人。」

  石中英听的不觉一怔,她此一举动,实在大出人意外,目注假孟双双,低低
的道:「姑娘……」

  假孟双双急道:「时间稍纵即逝,你会后悔莫及。」

  他们声音说的极低,是以连站的较近的孟耐德也并未听到。石中英心中虽是
犹豫未决,但形势确如她所说,今晚之局,要让孟耐德相信自己说的话,自然先
得制往此女不可,自己方才确实早有此意,心念一动,口中冷笑一声道:「姑娘
装的很像。」

  右腕一抬,朝她脉腕上抓去。

  假孟双双惊啊一声,右腕一缩,左手迅快切出一掌。但石中英出手何等的神
速,身形微侧,避开了她左手切出的掌势,右手已经扣住了假孟双双右腕。这下
看的在场之人,大吃一惊,夏子清,信天翁身如灰鹤,同时急扑而起,一左一右
掠了过来。

  孟耐德长剑一颤,厉声道:「放手,你不许伤我女儿。」

  石中英右手轻轻一带,面向飞扑来的夏子清,信天翁两人,冷喝道:「你门
给我退下去。」

  假孟双双故意「啊」了一声道:「你扣得轻一点啊。」

  其实石中英扣着她手腕,并未十分用劲。

  石中英喝道:「你们退是不退?」

  夏子清,信天翁互望了一眼,只得往后跃退。

  孟耐德眼看女儿落在石中英手中,心中更是急怒交加,沉喝道:「你快放开
她。」

  石中英淡然一笑道:「耐德放心,在下不会伤到她的,为了要救令媛,在下
不得不先把她拿住。」

  孟耐德道:「你救什么?」

  石中英道:「因为她并不是令媛,令媛已落在一个叫玄衣女的贼党手中。」

  孟耐德怒声道:「你胡说,他明明就是双双。」

  石中英道:「在下没有洗去易容药物之前,耐德也并没有看出在下的真面目
来。」

  孟耐德疑信参半,问道:「你说她不是双双,有何证据?」

  石中英看了夏子清,信天翁等人一眼,正待开口。

  只听假孟双双低低的道:「你目前不能说出他们这些人来,一旦说穿了,孟
耐德就控制不住他门,事情就会弄糟。」

  石中英觉得此女十分机警,但她说得倒也有理,这就缓缓吸了口气,说道:
「耐德请听在说下去,在下和公主商量之后,就决定冒险进入天龙谷去。」

  在他说话之时,夏子清,信天翁,张正林以及钱起龙,司空晓等人,个个神
色凝重,缓缓的围了上来。

  石中英目光一瞥,发现他们不仅围了自己,而且连孟耐德、孟族长都一起围
在里面,心头不觉暗暗一凛,忖道:「看来假孟双双说的不错,自己一旦揭穿了
他门身份,可能立时激起一场很大的变乱。」

  孟耐德看看假孟双双,问道:「你进去了没有?」

  石中英接着道:「在下和公主都进去。」

  孟耐德不信的道:「你们如何进去的?」

  石中英道:「在下出手点住了守关的人,才能通过,结果在谷底一间石屋中
果然给在下发现一个身穿玄衣的妇人,和她四个使女……」

  孟耐德惊异的道:「那是什么人?」

  石中英道:「当时在下和公主隐身在一排矮树后面,但是那玄衣妇人武功极
高,已然发现有人躲在附近,要在下出去,在下怕万一动起手来,公主可能不是
她们对手,因此就一个人挺身而出……」

  孟耐德道:「你看清她面貌了,她是什么人?」

  石中英道:「没有,她以黑纱蒙脸,自称副教主玄衣女。」

  他略去了前面夏子清,信天翁等人参见副教主的一段,但把后面的一段,一
字不漏,说了出来,一直说到自己回出天龙谷,就被众人围攻为止。

  孟耐德脸上神情紧张,急急问道:「你说双双被那个玄衣女留作了人质?那
么……」

  她看看假孟双双,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石中英道:「这是贼党的阴谋,有人假扮了在下,刺死老耐德,作为嫁祸之
计,耐德可以不信在下的话,但只要褐穿这位姑娘的假扮了令媛,此一阴谋,就
可不攻自破。」

  夏子清、信天翁等人因孟双双被石中英扣住了手腕,一时之间,似乎投鼠忌
器,大家都感到手足无措,所幸石中英并未说出他们在天龙谷集会之事,是以一
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孟耐德点头道:「只要证实她不是双双,你说的话,我
自然相信了。」

  「多谢耐德。」石中英回头朝假孟双双道:「姑娘已经落到石某手中,那就
不用再装作下去了,你要自己把面具取下来?还是要在下代劳?」

  假孟双双哼了一声,恨恨的道:「石中英,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手里的。」

  石中英淡然一笑道:「那是以后的事。」

  假孟双双道:「好。」

  「好」字出口,左手抬处,果然从她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火把照耀之
下,但见假孟双双揭下面具之后,依然是一个面貌娟好,眉目如画的少女,年龄
也和孟双双相仿,只是凤目带煞,隐含怨怒之色。

  孟耐德失声道:「你果然不是双双,是你杀了老耐德。」

  手中长剑一举要待刺去。夏子清、信天翁等人看的神情一紧。

  石中英慌忙拦道:「耐德不能伤她。」

  孟耐德道:「为什么?」

  石中英道:「公主被玄衣女所擒,留作人质,现在咱们也擒住了这位姑娘,
正好互相交换把公主救出来。」

  孟耐德道:「好,咱们这就进去。」

  一面回头朝信天翁道:「翁老,你门随我进去。」

  石中英连忙摇手道:「耐德,人去多了,没有用,在下之意,不如仍由在下
押着这位姑娘进去,先把公主救出来了再说。」

  现在他说什么,孟耐德自然言听计从,这就点点头道:「也好,那么翁老,
咱们率人守注出口,别让里面的人逃跑了。」

  信天翁答应一声,选了夏子清、扒灰翁各七、张正林、天狗星钱起龙,绿袍
判官司空晓等五人,随孟耐德同往,其余的人,且各自回去。石中英一手依然扣
着假孟双双的玉腕,说道:「事不宜迟,在下就进去。」

  孟耐德不放心的道:「你一个人进去……」

  石中英爽朗的笑了笑道:「在下有人质在手,玄衣女决不会冒失动手,这一
点耐德只管放心。」

  说到这,目光一溜假孟双双,说道:「姑娘,咱们走吧。」

  他扣着她手腕,大步朝山后走去。

  假孟双双被他扣着手腕,自然得跟着他走,而且还得并肩同行。信天翁,夏
子清和扒灰翁鲁七三人,在贼党之中身份较高,在孟家寨中也同样的身份较高。
信天翁是孟家苗的总教头,扒灰翁是副总教头。

  夏子清的身份比信天翁还高,十年前他当总教的时候,信天翁还是他副手,
后来他不干了,才由信天翁迁升,如今他虽然没有正式职务,但一年之中,九里
龙总得来上一趟,来了就要住了一二月才走。他是贼党总坛的联络人员使者,每
次来,当然都是传达教主的命令来的。

  他们三人眼看副教主交代下来的任务,被石中英轻易破坏,而且他一直扣着
假孟双双的手腕不放,他门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贸然出手。因为他们都奉派在孟
家苗担任教头的,没有上面的指示,不好暴露身份,一旦露出身份,就无法再在
九里龙耽下去,因此夏子清主持要大家不可轻举妄动。

  大家只好眼睁睁的看石中英扣压着假孟双双离开,孟耐德,孟族长率同夏子
清、信天翁等人,带了三十名村中最彪悍,武功最好的少壮汉子,手持火把,紧
随石中英,假孟双双两人身后,到了隧道入口,便自停住,由石中英带着孟双双
进入隧道而去。

  穿行在黝黑漫长的隧道中,假孟双双忽然娇柔的道:「石公子,你现在可以
放开手了吧?」

  石中英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是扣的很轻么?」

  假孟双双道:「这和轻重无关,一直被你扣着手腕,你知道有多憋扭?」

  石中英道:「这就奇了,方才不是你自己要我扣住你手腕的么?」

  假孟双双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方才我是一时情急,为了救你……」

  「救我?」石中英道:「就凭信天翁这几人,在下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假孟双双气的轻哼一声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夏子清是咱们教中列
为第二等武功的人,一身所学,远在信天翁之上……」

  石中英道:「这么说,在下方才应该斗他一个才行。」

  假孟双双披披嘴道:「今晚你不会有什么机会的。」

  石中英依然扣着她的手腕没放,不,应该是握着她玉腕,问道:「姑娘此话
怎说?」

  假孟双双道:「夏子清、张正林师徒两人身上,都带着温家的『迷迭香』。
方才幸亏孟耐德和你站得很近,他们无法施用迷香,这种『迷迭香』只要闻上一
点,立时会迷昏过去,只要你昏倒地上,不被孟耐德刺上几个窟窿才怪。」

  石中英道:「这么说,在下应该感谢姑娘才是。」

  「谁要你谢来了?」假孟双双脸上有些飞红,说道:「你还不放我么?」

  石中英道:「在下此时如果放开了姑娘,一出山洞,依然要扣着姑娘而行,
不然,万一让玄衣女看到了,对姑娘实有未便,姑娘还是暂时忍耐些吧?」

  假孟双双打鼻吼里轻轻哼一声道:「你要扣只管扣着好。」说话之时,但见
前面可看到透进来的天光,隧道已经到了尽头。假孟双双忽然脚下一停,说道:
「石公子,你停一停。」

  石中英依言停住,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假孟双双黑暗之中,双目发射出万缕情丝,凝注着石中英,幽幽的道:「石
公子,你把我换回孟双双,我们就要分手了,以后,你会不会想起我?」

  石中英道:「姑娘今晚帮了我一个大忙,不然,在下背着黑锅,百口莫辩,
姑娘这份盛情,在下自然永远不会忘记的。」

  「真的?」假孟双双盈盈眼波中,射出一丝喜悦之色,接着说道:「那你为
什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石中英目能夜视,自然看到她眼中的情意,心头微凛,一面说道:「在下正
想请教。」

  假孟双双披了披嘴角,还是低低的道:「我叫封君萍。」

  石中英突然想玄衣女曾告诉过自己:「我叫玄衣女,姓封,这样够了吧?」

  玄衣女姓封,她也姓封。他目光注视着封君萍,说道:「原来你是副教主玄
衣女的……」

  封君萍(假孟双双)点点头道:「原来娘已经告诉过你了,是的,她就是我
娘。」

  说到这,一颗头不觉缓缓垂了下去,低低的说道:「本来这是教主的训令,
由我假扮孟双双,利用孟家苗向护剑会寻仇,掀起江湖上一场血雨腥风,当然,
第一个牺牲的就是你石公子……」

  「但当我看到石公子一表人材,武功又高,正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全材,我
一时心有不忍,才要公子扣住我手腕,只有扣住我,才能镇住他们两方的人,也
只有揭穿我是假孟双双的,才能洗脱你石公子冤曲,为了你,我不顾一切,甚至
连教主交下来的计划都破坏了……」

  「石公子,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能帮助你的只有这一点力量,我门又站在
对敌的立场,我娘是副教主,我不会背叛娘,背叛本教,去投入护剑会,你更不
会因我是封君萍,就改变初衷,投入本教来,我们生成只有分离,不会有聚首的
一天,今晚一见,空留满怀愁思,这叫做相见争似不见,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人
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到这里,一双明媚的秀目之中,忽然滚下了两行泪珠,口中缨宁一声,
扑入了石中英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她这番话等于剖心示爱,说得情意缠绵,
而且义出自一个娇美柔媚的少女之口,不觉听得石中英心施动摇,正待安慰她几
句,那知封君萍竟然不容他开口,一下就投入怀中,一个软绵绵的身子,已经紧
紧贴住了他的胸膛,急促的呼吸,带动着两颗心猛烈的跳跃在一起。

  石中英情不自禁,双手轻轻地抱着她玲珑的娇躯,一颗心飘荡的几乎把持不
住,低下头去,在她的耳边说道:「封姑娘,我很感檄你……」

  他两片炽热的嘴唇,一下覆合在她樱唇之上,舌尖也跟着游了过去,她感到
昏眩、窒息、从心头升起甜蜜,甜意布满整个躯体,也起了轻微的颤抖,于是环
着他的双手也抱得更紧。他脸颊如火,右手缓缓试探着伸进衣衫,游移到丰满的
双峰之间。

  封君萍她颤栗的低低的叫了声:「不……」

  轻轻把他推开。石中英蓦然从贪婪恣意的境界中惊醒过来,胀红了脸,赧然
道:「对不起。」

  封君萍粉脸红得像大红缎子一般,柔声道:「石公子……我……不是……」

  「不是什么?」封君萍羞涩得说不出口来,但她又紧紧的抱着他,滚烫的粉
脸贴着他脸颊,幽幽的道:「石公子……我心里……早已是你的人了……但……
但……不能……这样……」

  石中英道:「封姑娘,我知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他又吻住了她的
嘴唇。她没有再把他推开,任由他温存了一回。石中英头脑一阵昏眩,脚下跟跄
往前冲了一步。

  封君萍在意乱情迷中,忽然警觉,含羞问道:「你怎么啦?」

  石中英同样胀红了脸,微微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头昏。」

  封君萍把心都交给他了,自然对他十分关心,这就低低的道:「也许这里太
闷气了,快出去让清风吹上一吹就好。」

  石中英确实感到呼吸迫促,需要新鲜空气,这就点点头,相皆走出隧道。石
中英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气,果觉得胸腹间好像舒畅了些。

  封君萍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石中英道:「好多了。」

  封君萍粉脸微酪,抿抿嘴笑道:「你方才心跳得好厉害。」

  石中英诚挚的道:「姑娘对在下这番情意,在下自会永铭勿忘。」

  封君萍伸过手来,低低的道:「快扣着我的手腕,咱们该走了。」石中英依
言扣着她脉门,一路朝谷底奔去。

  一会工夫,已经奔近谷底,石中英走到石屋前面的草坪中间,便自停住,举
目望去,但见石屋中静悄悄的,既无灯火,也听不到半点声音,他一手扣着封君
萍手腕功行全身,凝声说道:「封副教主,在下替你捎到口信,回来覆命了。」

  石屋中还是没有声音。

  石中英提高声音,说道:「封副教主,在下石中英求见。」

  这句话,他以内功送去,就算是隔着再远,也可以听到,但石屋中依然没回
答。

  封君萍悄声道:「看来我娘已经走了。」

  石中英一怔道,「她们会到那里去了?」

  封君萍道:「这一座死谷,如果没有一条通路,万一被苗婆子发觉,只要守
住出口,就算你武功再高,也得在里面活活饿死。」

  石中英点点头道:「这么说,这里有一条秘道,一直通向山外了。」

  封君萍嫣然一笑:「是啊,我们快走。」

  石中英道:「在下总应该到石屋里去看看再走。」

  封君萍道:「你不相信我?」

  石中英笑了笑道:「姑娘说的,在下自然相信,只是副教主的言行,在下可
不敢相信。」

  封君萍道:「那就进去看看好了,免得怀疑我也在骗你。」

  当下就拉着石中英朝石屋中走去。石屋一共三间,里面当然没有人。封君萍
回眸一笑道:「我没骗你吧?」

  石中英道:「她把孟双双也带走了。」

  封君萍道:「有我代替了她,娘自然非把她带走不可。」

  说到这里,不觉轻轻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很惦记她。」

  石中英道:「孟双双是和在下一起入谷,才被令堂所执,在道义上在下有援
救她脱险的责任,你看令堂会不会回到总坛去了?」

  封君萍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石中英道:「那你知不知道总坛在那里?」

  封君萍道:「我真的不知道,大概除了娘,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总坛所在,
就像信天翁他们,都不会知道。」

  她看了石中英一眼,徐徐说道:「我听娘说,总坛里奇才异能之士甚多,你
纵有一身绝顶武技,只怕也是去得回不得,依我相劝,你一个人不可能去闯龙潭
虎穴。」

  石中英道:「就算它是龙潭虎穴,在下也非去闯它一闯不可。」

  封君萍披披嘴道:「为了孟双双,你甘愿去冒九死一生的危险?」

  石中英道:「姑娘错了,在下不远千里闯关,找到九里龙来,岂是为了孟双
双么?」

  封君萍嗯了一声,偏着头问道:「是啊,我正想问你呢,你到九里龙是做什
么来的?」

  石中英道:「家父失踪七年,均由你们教中党羽冒名顶替,因此家父极可能
是被他们所劫持,而且最近又有几位老前辈,同时离奇失踪,在下是根据一支鬼
母箭,才找到九里龙来的。」

  封君萍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曲折,这样好不?我领你见娘去,看她
肯不肯告诉你?」

  石中英:「令堂肯说么?」

  封君萍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她偏着头想了想,才道:「那这样好了,你先拿我和孟双双交换人质,我会
在路上告诉你,在那里等我,让我问了娘,再来告诉你。」

  石中英道:「多谢姑娘。」

  封君萍嫣然一笑道:「不用谢我。」

  目光一抬,低下了头去,接着低低的道:「我难道是为了你一声谢么?快走
吧,我带你找我娘去。」

  说罢,转身朝屋后一座山峰走去。

  这座山谷,四面峰峦如屏,都是百丈峭壁,飞乌难越;但山峰与山峰之间,
总是有些狭厌的山沟。封君萍走在前面,一路疾奔,到了一座高峰的右侧。但见
一道干壑,乱石参差,高低不平、斜斜往延伸。石中英紧跟在封君萍身后,踏石
而行,不大工夫,便已行到壑底。

  这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夹缝,终年不见阳光,藤曼丛生。封君萍走到一块数丈
高的巨石之下,伸手分开纠结如帘的老藤,露出一个黑越越的岩洞,一头钻了进
去,接着回头叫道:「石公子,快进来,不过入可得小心,要弯着腰,走上十来
步,才能直起来。」

  石中英依言钻进洞窟,里面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内功精湛,仍可看得清
楚,洞窟只容一个人俯身而行。这时封君萍已从怀中掏出一颗明珠,托在掌心珠
光虽然不强,已可照到一二丈方圆。石中英走了十几步远,洞势果然渐渐高可直
起腰来,但他俯着上身走了十几来步,直起腰来,顿觉胸口抬动,头脑也轻感昏
眩,心中暗暗感到惊凛,自己怎会有此等现象?正待运气试试。

  封君萍已经知迎着他,嫣然一笑,道:「这个石窟里,岔道极多,一个不小
心,走入了岔路。就永远休想走出去。」

  石中英缓缓吸了口气,举目打量,奇道:「这山腹洞窟不是令堂开凿的?」

  封君萍笑道:「这条路足足有几十里长,人工如何开凿?我听娘说,他们本
来是想开凿一条出路的,但后来发现了这座石窟,啊,你莫要小看它,光是勘察
这座沿窟,就整整化了一年多时间。」

  石中英奇道:「这通到那里去了?」

  封君萍笑道:「自然是山外咯。」

  她手托明珠,走在前面领路。

  这条山腹秘道,果然时有岔道出现;封君萍每逢遇到岔道,必然察看的极为
仔细。当然,他们会有暗记留在壁上,但石中英却看不出来,他也没有多问,只
是随着身后而行。一面却暗暗运气检查,只觉全身气机通畅,并无中毒现象,只
是胸口好像一团东西,隐隐抬动,似欲呕吐,心头不禁暗暗吃惊。

  须知出九位师父中,有一位精干医道,这一情形,极似中了苗人的蛊毒。不
好,自己准是被人在饮食中下了蛊。一念及此,立时运起一口真气,把那一团东
西巡住,那知不去迈它还好,这运气一逼,那团东西,竟然蠕蠕攒动,忍不住打
了一个干呕。

  封君萍突然回过身来,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石中英道:「在下好像被人下了蛊。」

  封君萍吃惊的道:「啊,那怎么办呢?你脸色果然不大好,还忍得住吧?」

  石中英道:「还好,只是有些作呕。」

  封君萍气道:「该死的丫头,哼,她一心想招你做附马,才会在你身上下蛊
好叫你永远陪伴着她……」

  她口中的「丫头」指的自然是孟双双,姑娘家说到另一个女孩,谁不带点酸
溜溜?她不待石中英开口,接着道:「你忍着些,我们快走,我知道有一个人能
治各种蛊毒。」伸手拉着石中英急步行去。

  山腹隧道,曲折幽深,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但少说也走了三四十里路程,
才算到了出口。这一段路,也算不得甚长,但石中英已经走得心悸气喘,胸口蛊
塞,不住的提吸真气,勉强压制着蠕蠕蠢动的蛊毒而行。封君萍当先闪身出洞,
石中英跟着跨出洞口,但见天色已经大亮,一轮旭日,从东山升起。

  清风吹来,使入有清新之感,举目四顾,此身依然在山起伏的万山之中,不
觉长长舒了口气,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封君萍回头看去,晨峨之下,石中英脸上,隐露着青筋,这是蛊毒即将发作
之兆,心中暗暗吃惊但却不便明说,眼波转动,轻轻一笑道:「这里和九里龙,
已经隔了不知多少重高山峻岭,少说也要五六十里路了。」

  石中英问道:「令堂往在那里?」

  封君萍微微头道:「你现在不能去找我娘。」

  石中英道:「为什么?」

  封君萍柔声道:「这道理你还想不到么?你是押着我去跟娘交换人质的,因
此你必须有应变的体力,但如今你中了苗人的蛊毒,随时都会发,纵然交换了人
质,走不出多远,一但蛊毒发作,岂不前功尽弃?」

  石中英经她一说。确实感到心头一直在抬动,不觉皱皱眉道:「那么依姑娘
之见呢?」

  封君萍婉然一笑道:「我想目前第一件事,还是先治好你蛊毒最为重要。」

  石中英轻轻叹息一声道:「可惜在下那只药箱,不在身边,里面本来就预备
了两颗专解蛊毒的丹丸。」

  封君萍道:「我知道有一个能治蛊毒,只是还远得很。」

  石中英道:「不知还有多少路程?」

  封君萍道:「这人叫做诸葛星,他自称是诸葛亮的后裔,注在盘山,离这里
少说也有七十八里路,只是……只是荒山僻径,不知你可走得动吗?」

  中了蛊的人,不能出百里之外,她计算路程,这里离孟家塞已在五六十里,
再加七八十里,岂非己出百里之外,她只能心里暗暗焦急,不好说出口来。七八
十里路,换在平时,问消顿饭工夫?但目前石中英心里也明白,蛊毒好像正在发
作,功力再高,山无法抑止得住,闻言不觉笑了笑道:「此入既能医治蛊毒,那
就只好先去找他,在下大概勉强可行。」

  封君萍道:「那就快走吧。」转身走在前面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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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巧得火丹

  荒山僻岭,人迹罕至,自然无羊肠小径,两人只是随着山势,盘曲而行,快
到中午时分,差不多走了四五十里路程。石中英先前还能勉力支持,但这一段山
路,都是翻山越岭而行,渐渐就感到口干舌燥,腹中饥饿,心头烦闷,全身汗出
如雨,脚步也显得有些沉重。

  封君萍走在前面,这一路上,已经放缓了脚步,还得不时的回身等他。这时
回过头来,只见石中英脸色白中透青,气喘不停,心中大是不忍,柔声道:「你
累不累,我们在这里歇歇再走不迟。」

  石中英一身武功,已臻上乘境界,但此刻竟然全身乏力,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来,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封君萍目光一转,看到前面不远的山脚下,有一棵数人
合抱的大树,正好遮阴,这就伸手一指,说道:「我们到那裸对下去歇歇脚吧,
要不要我扶你?」

  随着话声,已经伸出手去了。

  石中英微微摇头道:「谢谢你,我还支持得住。」

  但他步履之间,却已掩不住跟跄之态。封君萍知他生性倔强,伸出去的手掌
不禁叹息着缩回去。两人走到枝下,靠着树身、席地坐下。这棵大树,不知已有
多少年代,大概要十四五个人,才能围抱得住,一半已经完全枯萎,色呈古铜,
老机峻峨如铁,树身上有着一道一道的斜槽,深可数寸。但另一半却古干盘空,
枝叶茂盛,宛如大半把雨伞,撑在烈日之下。

  石中英才一坐下,陡觉胸头一阵蠕动,愈来愈剧,呼吸受到巡迫,几乎快到
窒息,坐着的人,只是仰首向天不住的喘息。封君萍看他神色有异,分明蛊毒业
已发作,心弦不禁一阵震撼,暗暗忖道:「百里之外,果然已到了百里之外。」
望着他颤声道:「你……你怎么了?」

  石中英蛊毒虽已发作;但神志还算清楚,睁大双目,似在竭力忍着难以忍受
的痛苦,望着封君萍,张口说道:「水……」

  封君萍心如刀剜,目含泪光,急忙点头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水。」

  她纵目四顾,从身边抽出短剑,纵身掠起,在右侧山洞间砍了一段竹身,作
为舀水之用,匆勿朝山溪下奔去。

  石中英靠着树身,此时但觉胸口胀裂,一个人几乎已陷入半昏迷之中。就在
此时,但听那半株树树腹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欷簌」异响。接着三丈高处的
一个树洞中,缓缓探出两根长约一尺五六寸,粗如拇指的东西,乌黑有光,从树
洞中伸出来之后,只是在石中英的头顶上,不住的颤动,好像在探寻什么?

  过不一回,那树洞口突然探出一个色呈深紫,大如饭锅的怪头来,那两条乌
黑的东西,原来是怪头上的两根触须,那怪头赫然是一条硕大的蜈蚣。原来石中
英中的正是蜈蚣蛊,他体内蛊毒,本来已在逐渐发作,但得到树下,因这棵古树
树腹之中,抬好有一条大蜈蚣,同类相求,使石中英体内蛊毒,引发得更快,而
藏在树腹内的大蜈蚣,也因闻到气息,才探出头来。

  这条大蜈蚣才一探出头来,就像了匹红布,从三丈高处倒挂而下,朝石中英
当头飞扑下来。这一扑,荡起了一股奇腥之气,和血也似的一道红光。石中英虽
然蛊毒发作,神志感到昏迷;但他总究是从小练武,最近又服了三昧真君丁无病
的三颗「坎离丹」,把魔教中最练的「逆天玄功」,练到了由逆转顺,由魔证道
的境界。

  人虽已在昏迷中,但灵智并未全失,此刻头顶上红光乍现,他本能的右手一
抬,响起一阵呛然龙吟,青光暴长,盘嫡剑青芒吞吐,匹练横空,从他袖中飞射
而出。紧接着但听裂帛似的一声巨响,从树上倒挂下来,足有一丈多长的一条大
蜈蚣,在一声裂帛般的巨响过处,从头到尾,齐中来了个开胸剖腹,被剑锋划成
两段,砰然堕地。

  石中英举手发剑只是因劲风临头,是他十年练剑本能的反应,但剑势乍出,
鼻中闻到一阵浓烈的腥秽,胸腹间山一样泛起了一阵腥秽,似要从喉头中涌出,
这原是瞬息问之个,他在一阵天昏地旋之中,扑到地上。正好那条大蜈蚣胸腹破
裂,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在地上腾跃不已。

  这一腾跃,但见颔首胸口滚出一个比拳头略大,色呈血红,浑圆如珠的东西
顺着山麓,滚动了丈许来远,无巧不巧,滚到石中英腮边。石中英蛊毒发作,只
觉口干喉涸,胸内如焚,人已陷入昏迷之境,但他究竟内功精湛,心头还保持着
一二分似醒非醒的知觉。

  那颗血球滚到他腮边,他隐约感到有一团冰凉的东西,贴近嘴边,此刻他最
需要的就是喝水,这冰凉的东西,自然是水了,这就吃力的转动了一下头,张口
朝冰凉的东西凑去。那东西很柔软,软得像一个气泡,石中英张着口,依然喝不
到水,就凑着那团东西,用力吮吸。那东西一入口中,居然滑溜无比,一下顺着
喉咙,滑了下去。

  这颗血球,没吃下去以前,凉冰冰的极似一个冰雪滚成的雪球,那知才一入
肚,就变成了一团烈火,在胸腹之间,燃烧起来,转眼工夫,他的脸色已经胀如
火,豆大的汗珠,也从他脸颊上一滴滴的绽了出来,好像这团烈焰,烫到了心。
他口中突然大叫一声,这回真的昏过去了,再也不省人事。

  封君萍从山间妥下一竹筒水,急匆匆的赶回树下,鼻中闻到一股浓重的腥秽
之气,中人欲呕。但见离树丈许远的山坡上,有一条丈余长,百足朝天,全身紫
红发光的死蜈蚣,石中英则扑卧在大树左首草堆之中。心头这一惊,非同小可,
急急飞掠过去,口中叫道:「石公子,你怎么了?」

  这一掠近,就见石中英脸红似火,汗出如雨,双目紧闭,一声不作。

  封君萍急忙放下竹筒,蹲下身去,轻轻叫道:「石公子,你醒一醒。」

  伸手朝他领上一摸,但觉触手如炙,像是发了高烧。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
觉流下泪来,颤声道:「这……这教我怎么办呢?」

  她仰起头来,一串晶莹的泪珠,落到石中英的脸上。

  突然她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并肩站着两个人。那是一对老夫妻,男的
脸如青蟹,身材高大,顶门光秃,一部银丝般的白须,垂拂胸前,生相威猛。女
的也是一头银发,脸色红润,看去少说也有七十以上,不但精神攫钎,而且依然
眉目如画,光从她脸上轻廊仍可看出年轻的时候,准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这两人手中都握着根色泽光润,形式奇古,弯弯曲曲的黑玉拐杖。

  封君萍看了两人一眼,还未开口,只听那银发者太婆目中隐有怜悯之色,柔
声问道:「小姑娘,他是你的什么人?」

  她这一开口,封君萍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因为眼前这位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说起话来,竟然声若银铃,又娇又软,就
是十六八岁的姑娘家,也没有她这般清悦脆耳。封群萍含着泪道:「他……他是
我哥哥。」

  银发者太婆:「他是服下了那条大蜈蚣的火丹。」

  封君萍抬目问:「那是很毒的东西么?」

  银发老太婆轻咽一声道:「蜈蚣身上要有火丹,没有一千年,至少也要五百
年以上,火丹也就是它内丹,火毒的精化,此物虽是天材地宝,但本身如果没有
精纯无比的内功加以缎炼,收为已用,平常练武之人,决难承受得起,五脏六腑
非被的伤不可。」

  封君萍心头一沉,望望石中英,绝望的道:「那是没有救了。」

  白发者太婆道:「若有身具上乘功力的人,肯成全他,替他引导真气,打通
生死玄关,不但可以获生,还可平添数十年功力……」

  封君萍突然心一动,急忙跪了下去,救道:「老婆婆,你是老神仙,你就可
怜可怜我大哥,救救他吧。」

  说着连连磕头不止。

  银发老太婆看她哭的伤心,心有不忍,回头望了望蟹脸老者,柔声道:「常
郎……」

  蟹脸老者一直不曾说话,这时没待银发老太婆说下去,摇摇头道:「此子双
颧似火,肺金已遭火丹烧伤,三日必死,再说他和咱们非亲非故,要助他至少要
耗损咱们两人十年功力。」此人一开口,却是声如夜果,刺耳己极,和银发老太
婆的娇美声音,恰好成为强烈的对比。

  封君萍心头一急,伏在地上,只是磕头,哭道:「求求两位老神仙,救救我
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两位老神仙,求求你们,救我大哥一命,我会
感激你们一辈子……」

  话声未落,突听蟹脸老者玉杖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尖厉的嘿然冷笑,道:
「这小子原来是丁老煞星的门下,哈哈,火龙门下,居然被火丹焚心而死,哈哈
哈哈,媚娘,咱们走。」

  封君萍虽然不知他说的「丁老煞星」是谁?但听他口气,好像有幸灾乐祸之
心,一时不觉怒从心起,猛地抬起头,正待抢白他几句。那知就在她抬起头来,
眼前那里还有蟹脸老者和银发老太婆的踪形?

  封君萍暗暗切齿,忖道:「这两个老不死,不知是什么?石公子真要死了,
就是你们见死不救害死的,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们,报雪今日之恨。」

  封君萍含着满眶眼泪,缓缓抱起了全身火热,昏迷不醒的石中英的身子,口
中哺哺说道:「三天,还有三天的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医冶火毒的人,你不会死
的……」

  她走了几步,看到草丛间有一支散发着湛湛青光的软剑,一眼就认出那是石
中英的兵刃,这就俯下身去,探手取起,再在石中英身上找到剑鞘,才抱起石中
英,沿着山脚走去。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赶到盘山,找诸葛星去。

  她忘记疲劳,到此也忘记了饥饿,其实她从昨晚起,不但没有睡眠,也一直
没有进过食,一个晚上不睡,也许还支持得住;但一天不吃东西,体力就会支持
不住。何况她双手抱着一个大男人,急急赶路,没有路的山路,又是那么乱石高
低,崎岖难行。

  封君萍再强,也只是一个女子,女子的体力,自然较弱,她在疲惫和饥饿之
中,抱着石中英,勉强奔行了二十来里,已是香汗泱骨,喘息的透不过气来,只
好在山石上歇息再走。低头看去,怀中的人儿,仍然双颧如火,双目紧闭,全身
滚烫,一直昏迷不醒,看来真像火烧内腑,已无生机。不,石公子决不是英年夭
折的人,他不会死的。

  她抱起石中英继续上路;这样走走歇歇,赶到盘山,已是黄昏时光。仰首望
着高耸入云,山径盘曲的盘山,心头立即涌起了莫大的鼓励和希望。盘山终于到
了,诸葛星一定会治好的他的火毒的。一个人只要坚定信念,就会产生力量,她
抱着石中英,一路行来,本已不胜疲惫,但看到盘山,精神不觉一振,循着盘曲
小径,在暮色苍雹中,住山上走去。

  诸葛星在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但在云贵山区里,不知道他的人很少。他
不是普遍郎中,而是专治毒症,诸如中了蛊毒,和被各种毒虫,毒蛇咬伤,山瘴
毒雾所昏迷,毒药暗器所伤,只要送到他那里,还有一口气,保你药到毒除,因
此大家都叫他毒郎中。

  他自己却吹嘘他是诸葛武侯七十二代后裔,反正也无史可查,任由他说去。
他的诸葛庐,就在盘山半山腰的一处山拗间,茅檐三槛,依山而筑,四思山坡上
种着不少药草。封君萍勉强走近山坳,天色已经有些昏暗,茅屋中竟然没有点的
灯。

  荒山晚凉,暮气四合,愈显得景物凄清,封君萍举步走近茅屋,但见木门虚
掩,无人声,当下就在门口站定,提高声音,叫道:「诸葛先生在家么?」

  里面静悄悄的无人答应。

  封君萍足尖轻轻一踢,两扇木门呀然开启,堂屋里面一片昏暗,封君萍抱着
石中英跨入屋中,又叫了声。「诸葛先生在家么?」

  封君萍腾出右手,从身边取出一颗明珠入托在掌心,凝目四顾,堂屋右侧,
放着一张木榻,敢情是给病人躺卧之用。这就走近塌前,把石中英轻轻仰卧在木
榻之上,然后在桌上取起火种,点起了油灯,心中暗暗忖道:「莫非诸葛星出去
了?他会到那里去了呢?她托着明珠,在左右两间屋中看了一遍,诸葛星果然不
在。」

  左边一间是厨房,灶上有只被烟火蒸得黝黑的铜壶,锅里还有吃剩的冷饭。
右一边是他卧室,除了木榻铺着凌乱的被褥,靠壁的一张木桌上,放着刀圭和许
多大大小小的药瓶。

  只要看这情形,诸葛星决不会走远。她迅快退出,在厨房时找到一个木盆,
舀了半盆清水,然后取出一方绣帕,蘸着冷水,轻轻替石中英拭着脸上汗水,口
中低声说道:「石公子,你好好休息一回,只要诸葛先生来了,你就会得救。」
她这是自己宽慰自己的话,但说出这几句话,她心头就好像松散了许多。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全黑。门外,山气空蒙,夜雾渐浓,但毒郎中请葛星
依然不曾回来。封君萍拉过一条木凳,旁着石中英身边坐下。就在此时,突听山
下传来了一阵说话声音。山洞间,夜雾正浓,万籁俱寂,说话的声音,自可传出
老远。

  封君萍仔细谛听,似是有两人,正沿着小径,朝茅屋走来。她为机警,迅快
站起,掠到门口,轻轻掩上木门,又上了横闩,然后双手抄起石中英,奔入右首
卧室,把他放到木榻之上,随手拉过棉絮,替他盖上。退出右厢,从怀中取出一
张面皮,覆到脸上,一口吹熄灯火,悄悄掠到窗下,贮着身子,朝外看去。窗外
夜色如墨,雾气沉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一个人道:「错不了,盘山诸葛庐,还会走错?」

  另一个人道:「怎么没有灯火?」

  先前那人道:「大概诸葛老儿已经睡了。」

  另一个人道:「这么说,那点子还没赶来?」

  先前那人笑道:「姓石的小子蛊毒已经发作,任他武功再好也得爬着上来,
自然没有咱们来的快了。」

  封君萍听到这里,心头突然一动,暗道:「他们原来是冲着石公子来的。」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已经由远而近,浓雾之中,只见两个幢幢人影,走近门
前。

  其中一人举手在门上叩了两下,问道:「诸葛先生在家么?」

  封君萍没有答应。

  那人又叩了几下,高声叫道:「诸葛先生,开开门。」

  封君萍退后了几步,口中「晤」了一声,问道:「什么人?」

  只听先前那人道:「诸葛先生在么?咱们有重要之事和他说,你快开门。」

  封君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先前那人道:「咱们是罗氛山来的,你告诉诸葛先生,他就知道。」

  封君萍道:「主人不在,你们明天再来吧。」

  先前那人听似是一怔,悄声问道:「老二,你看怎么办?」

  另一个人道:「就是诸葛先生不在,咱们也得在这里等,那小子中了蛊,非
找诸葛先生来不可。」

  先前那人嘿的笑道:「对,这叫做守株待兔,咱门非逮住他不可。」说到这
里,又高声叫道:「喂,小姑娘,你开开门,诸葛先生不在,咱门就在屋里等他
好了。」

  封君萍隔着门缝道:「那不成,主人不在,我可不敢开门,要等,你们在门
外等好了。」

  只听另一个人喝道:「小姑娘,你没听到咱们是罗家山来的么?」

  封君萍暗暗冷笑,罗家山是娘住的地方,你们唬不倒我。一面回道:「我不
知道,罗家山来的,又怎么佯?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主人不在。」

  另一人怒哼一声道,「好个小丫头,你、开是不开?」

  先前那入拦道:「老二,别和她一般见识。」

  封君萍听他骂自己丫头,心里不禁有气,一手迅快拔开本闩,呀的一声,开
出门去,一手叉腰,挑挑眉道,「你敢骂人,我不开门,你又待怎样?」门是开
了,但夜雾很重,对面还是看不清面貌。

  只听那老二浓哼一声道:「这丫头好凶。」

  封君萍听他又是一声「丫头」,不由听得火起,她虽然看不清对方面貌,但
人影总分的出来,娇叱一声:「你还敢骂人。」

  挥手一掌,朝他脸上掴去。那老二没想到她出手就打,自然没躲没闪,这一
掌在他尊颊上,就掴了个又清又脆。

  那老二右手抚着脸颊,怒声道:「丫头……」

  封君萍掴去的左手,反手又是一掌,手背打上他左颊。

  这一记,她用力较重,那老二接连好一正一反掴了两掌,打得他有些昏头转
向,头颈歪得一歪,脚下也跟着斜冲了一步,心头不禁大怒,豁卿哪掣出一条铁
链来,厉道:「小丫头,你是没人骑,发了性,老子今晚不把你摆平下来,老子
就不叫毛老二了。」

  话声出口,刷的一声,一条乌梢也似的链影朝封君萍卷来。

  毛老二,他是断头鬼毛章。那么还有一个该是笑面鬼毛文。封君萍虽然没听
愤说些什么?但想来决不是什么好话,心头一怒,叫道:「毛章,你是找死。」
短剑出鞘,闪电般划出。

  老大笑面鬼毛文江喝一声:「老二住手。」

  断头鬼毛章本待挥链反击,听了老大喝声,硬行收回,往后跃退了一步。

  笑面鬼目注封君萍,说道:「姑娘怎知咱们名字?」

  他就是凝足目力,也看不清封君萍的面貌,何况她脸上还戴了面具。

  封君萍冷冷道:「难道你门不是笑面鬼毛文断头鬼毛章?」

  毛文道:「不错,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封君萍道:「我问你,你们深更半夜,到盘山来作甚?」

  断头鬼毛章阴恻侧的道:「老大,你和她啰嗦什么?」

  毛文道:「我看她路数不对?」

  说到最后一字,右手突出,朝封君萍肩头抓来。封君萍左肩一沉,右手短剑
疾削而出。笑面鬼毛文一爪落空,沉哼道,「这丫头果然滑溜得很。」

  断头鬼手毛章已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说道:「老大,就凭这这丫头,岂
值得咱们两人同时出手?我看诸葛先生极可能出了问题,这丫头交给我来,你还
是进去瞧瞧的好。」

  话声未落,人已抢到封君萍面前,铁链挥洒,鞭影闪动。分打封君萍前胸,
下腹。

  笑面鬼毛文被他一句话提醒,口中「哈」了一声,身形一偏,要待朝门中闪
去。封君萍吓的心头一紧,一个旋身,避开了毛章的攻势,挡住了门户,手中短
剑一举,剑光流动,朝毛文迎面洒去。毛文不敢硬闯,被她逼退了两步。

  这时那毛章冷笑一声,右手抡动,铁链迅快地击来。他一条八尺长的铁链,
被石中英利剑截断了三尺,剩下来还有五尺来长,这一施展开来,鞭影连绵,急
如飘风,一眼望去,但见铁链漾起点点寒光,有如万蛇攒动,虽是幻影,却使人
虚实莫辨,眼花撩乱。

  封君萍不禁看的暗暗动容,她想不到在教中列名三等护法的岭南五鬼中人,
一支铁链,竟然练到如此火候。心念一闪间,不觉收起了轻敌之念,手中短剑连
挥,左右飞舞,洒出一片剑光,把一个木门,守得风雨不透。

  断头鬼毛章一支铁链有时挣得笔直,点刺如同金枪,有时柔如软索,卷缠对
方兵刃有时乘隙而入,如毒蛇噬人,有时猛攻急扑,如凶狼窜扑,威势十分的惊
人。封君萍只觉疾风飒然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对方招术路数,只是短剑抡飞,
紧紧封闭门户,她剑尖好像挽着千斤重物一般,左攻右守,右攻右拒,划出了一
片剑光,绕着身前,紧护身躯。

  两人一攻一守,寒光互相纠缠,倏合倏分,打了三十招,虽然未分胜负;但
封君萍守在门前,拒挡敌人,进退之间,难免有滞涩之象,闪避并不灵活,时间
稍久,就露出破绽来了。断头鬼毛章目中冷芒闪动,出手更是迅急。直逼的封君
萍手忙脚乱,眼中流露出惊慌之色。

  断头鬼毛章不觉怪笑一声道:「小丫头,你还能接我几招?」

  他笑声未落,封君萍突然冷笑一声,陡地劈出一剑。这一剑,她蓄势已久,
出手之间,剑风忽然,当真奇诡,迅急,无与沦比。

  断头鬼毛章因为轻敌之故,虽声未绝,封君萍奇幻剑势,已经攻到身前,一
时不禁大惊失色,急急往后跃退,剑锋扫过,右肋衣衫,已被划破数寸长一道,
差幸他见机得快,总算未曾伤及肌肉。封君萍一招得手,占得了先机,短剑连拨
带刺,招势连绵,剑剑俱是杀着。

  毛章一根铁链,纵然长过她三尺,但封君萍剑势,越来越是奇诡难测,明明
横削而来,忽然剑势一折,斜剑而上,这等难测的变化,简直令人无法封架,何
况断头鬼毛章左腕被石中英削断,剩了半截断臂,左方门户,露出了空间,此时
一落败象,就显得左右支继。

  在浓重的夜雾之下,对面不见人影,笑面鬼毛文先前以为对方只是个女子,
有老二一个已足够应付。他站在六尺开外,但见浓雾之中,剑光闪动,山井未十
分留意,此时突然听到了一阵一阵金铁交鸣,对方剑势,陡见凌厉,心头不禁一
怔,沉声问道:「老二,你还没把她收拾下来?」

  毛章已被封君萍逼得险象环生,连连后退,听到乃兄询问,哼了声道:「这
臭娘们辣手的很。」

  笔面鬼毛文听得心头不同一震,喝道:「你怎不早说?」

  手腕一抖,铁链乍展,从横里直欺过来。

  封君萍冷笑一声道:「你们早该两个一起上了。」

  笑面鬼毛文一下欺到封君萍面前,铁链横拦,封住了她的剑势,双目冷芒凝
注,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封君萍左手掠掠鬓发,哼道:「你管我是谁?」

  这回两人站得较近,笑面鬼毛文凝足目力,已可依稀看到面前是一个苗装少
女,心头不由猛然一震。他外号笑而虎,心计较深,这一瞬之间,忽然灵机一动
嘿然道:「姑娘真当在下认不出你是谁么?」

  封君萍心头同样暗暗震惊,冷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笑面鬼毛文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你是封姑娘,对么?」

  封君萍怒声道:「毛文,你既然知道是我,还敢对我无礼?」

  笑面鬼阴侧恻的道:「在下兄弟就是奉副教主之命,找寻姑娘来的。」

  封君萍听说他们是奉娘之命,来找自己的,心头更急,问道:「你们怎会找
到这里来的?」

  笑面鬼毛文诡笑道:「那是因为姓石的小子被阿木婆在茶中下了蛊毒,只要
走出孟家寨百里之外,蛊毒就会发作,在这一带,只有诸葛先生一人能治蛊毒,
姑娘自会来找诸葛光生的。」

  「姑娘自会带他来找诸葛先生。」

  这句话虽未明说,但已经表示的很明白,是你封君萍吃里扒外,爱上了姓石
的小子。

  封君萍粉脸不觉一红,问道:「我娘怎么说?」

  笑面鬼毛文道:「副教头也来了,只是她没和咱们一路。」

  封君萍想到石中英不但身中蛊毒,而且又误吞火丹,命危旦夕,一时只觉心
如刀绞,沉声道:「你们走吧,我不回去。」

  笑面鬼毛文怔得一怔道:「姑娘,这是副教主的命令。」

  断头鬼毛章忍不住插日道:「姑娘不肯回去,在下兄弟也作不了主,但那姓
石的小子,可得交咱们带走才行。」

  封君萍心弦突然一震,暗暗忖道:「是啊,他们真要一走,岂非泄露了自己
的行踪?」

  心念一动,不由的暗咬玉牙,手横长剑,突然叱道,「你们要我动手么?」

  口中说着,左手五指连弹,三支银针,闪电朝笑面鬼心窝射去。

  原来她方才举手理理鬓发之际,早已拔下了三支发针,暗藏掌心。笑面鬼毛
文自然不曾防到封君萍会突下杀手,而且又在夜雾弥漫之下,连对面人都看不清
楚,自然更看不到袭来的飞针,何况两人相距极近,就是看到了他不易躲闪。

  他听封君萍说出逼好动手之言,方自躬躬道,「在下不敢?」

  字还没出口,突觉胸口一麻,这才心知中了暗算,不由呐目喝道:「好个丫
头……你……」

  话声未落,人已咕咯往后栽倒。

  原来封君萍发譬上,藏着十二支发针,每支发针,都穿着一颗绿头大珠子,
但珠子里面,却暗藏了剧毒,只要针尖没入人身,沾到血,剧毒就会随血渗入,
见血封喉。夜雾之中,断头鬼毛章只听「砰」的一声,还不知道老大中了暗算。

  封君萍一招得手,短剑一指,身形疾欺过去,冷喝道:「现在轮到你了。」

  剑光一闪而至,朝毛章攻去。

  断头鬼连忙挥链封架,口中大声问道:「老大,你怎么啦?」

  封君萍短剑一紧,刷刷刷,一连三招,节节抢攻而上,口中冷冷笑道:「你
老大要先走一步,就在前面等着你。」

  断头鬼毛章听出封君萍的口气不对,心头还有些不信,厉声道:「是你杀了
他?」

  封君萍格的笑道:「你不会追上去问问他?」

  口中说道,一柄短剑更着着进击,辛辣无比。

  断头鬼毛章一面挥链封架、但侧耳细听,果然不见老大答应,心头是又惊又
怒,突然大喝一声,全力挥动链链,急扑而上。他在急怒攻心之下,亦使出了拼
命的招式,把一条五尺长的铁链,使得劲呼啸,鞭影如山,重重卷来。

  封君萍虽得乃母玄衣女封七娘的亲传,剑法奇诡;但岭南五鬼,原是黑道亡
命之徒,此刻拼上了命,铁链飞舞,上下左右,急攻猛打,煞是凌厉。两人激战
了三十来招,依然谁也占不上上风。封君萍总是个女孩子,又是一天一晚未曾闽
眼,山没有进食,在对方铁链燎绕,猛扑急攻这定,体力逐渐感到不支,鬓发间
也绽出一粒粒的汗珠,心知最多也只能接他十招八招,就非落败不可。

  心头这一急,登时有了计较,举出从鬓边取下了三支发针,突然尖声叫道:
「娘,你来的正好,快来救我。」这一声果然有效。

  断头鬼毛章咬牙切齿,把铁链使得风狂雨暴,眼看就要得手,突听副教主亲
自赶来,心头不由的一慌,慌忙收链后跃,口中惶恐的道:「副……副……」

  封君萍在他后跃之际,早已抖手打出三支飞针,格的笑道:「毛章,你也可
以上路了。」

  毛章跃退的人,突觉胸口一麻,心知上当,口中暴喝一声,身形扑起,抡链
就砸;封君萍身形一闪避了开去,但听「拍」的一声,断头鬼毛章连人带链,撞
在茅房前面的一方大石之上。他来势极猛,这一下子砸得石上火星四溅,但他人
早已在飞射扑起之际,针毒已发,见血封喉,一颗头颅撞上大石,连哼也没哼一
声,断头鬼变成了碎头鬼,这也算得是他毛氏兄弟恶贯满盈的下场。

  封君萍方才强自振作,经过这一番激战,早已手软足酸,再也支持不住,上
身晃了两晃,几乎摔倒地上,她用剑支地,缓缓吸了口气,正待转身走去。身后
突听有人轻唱一声,缓缓说道:「姑娘怎么在我草庐前面杀人?」

  这话,听的封君萍精神为之一振,急忙转过身来。

  只见身后不远站磁睛个身穿夏布长衫,头挽道舍的瘦小老人,一手抨着苍抨
须,目光炯炯,正在望着自己。这人,不是毒郎中诸葛星,还有谁来?封君萍心
头一喜,急急叫道:「诸葛先生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快救救石公子。」

  她心中只是惦记着石中英的安危,因此才一见面,就刻不容缓的说了出来。

  诸葛星望望她,疑惑问道,「姑娘是谁?如何认得老朽?」

  封君萍道:「诸葛先生,我是封君萍,罗家山的封君萍,你还记得吧?」

  诸葛星又看了她一眼,依然疑惑的道:「你……是封姑娘?」

  封君萍看他似乎不信,只是打量着自己,口中突然「哦」了一声,急忙伸手
从脸上揭下面具,说道:「诸葛先生,你现在认识了吧?」

  诸葛星释然笑道:「果然是封姑娘,你戴着面具,又是一身苗装,老朽差点
认不出来了,老朽正好有些事到镇远州去,真是失迎之至,姑娘半夜来找老朽,
不知有什么个要我效劳的?」

  封君萍不待他再说,忙道:「我……我……」

  她说了两个「我」字,粉脸不禁骤红了起来,低着头道:「是我的朋友石公
子,他被人下了蛊,蛊毒发作之时又误吞了一条大蜈蚣的火丹,已经奄奄一息,
诸葛先生,你一定要救救他……」

  诸葛星跨进茅屋,目光闪动,问道:「人呢?」

  封君萍道:「方才来了两个毛贼,我怕惊动了他,把他移到你房里去了。」

  诸葛星点起灯火,口中「晤」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了封君萍一眼,皱皱眉
道:「姑娘脸色不大好,是否有那里不舒服。」

  她已有一日一晚不曾休息,也没进饮食,脸色自然不好了。

  封君萍举手摸摸脸颊,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说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诸
葛先生,你快去看看石公子,不知还有救么?」

  诸葛星微微一笑道:「姑娘只管放心,只要踏进老朽草庐,不是老朽吹牛,
没有不治之人……」

  侧过脸来,接着笑了笑道:「倒是姑娘,应该好好休息一会才是。」

  封君萍不自觉的又打了个呵欠,只觉一阵睡意,袭上心头,眼皮沉重得几乎
睁不开来,口中说道:「诸葛先生……你……一定要……治好……他……」

  说到最后,已经迷迷糊糊的,双膝一软,往地上坐去,诸葛星赶忙一手把她
扶住。

  只听身后有人轻轻叹息一声道:「哎,这孩子……」随着话声,伸过一只纤
秀的玉手,接着扶住了封君萍的娇躯。

  诸葛星慌忙转过身去,连连拱拱手道:「属下幸未辱命。」

  接住封君萍的赫然是玄衣女,她依然一身玄色女裙,黑纱蒙面,此时双手搂
着封君萍,从她蒙面黑纱之中流露出慈爱的目光,徐徐的道:「多谢先生了。」

  诸葛星连连躬身道:「副教主夸奖,这是属下当效劳之事。」

  玄衣女道:「你去看看姓石的,蛊毒是否业已发作?他是教主指令要生擒的
人,你不妨先给他解去蛊毒,但不能让他清醒过来。」

  诸葛星连声「是」,急步朝右厢中走去。

  玄衣女回头朝门口道:「你们进来。」

  门口异口同声的「晤」了一声,立时像穿花蝴蝶一般,翩然飞进四个青衣少
女,分两旁垂手伺立。

  玄衣女道:「你们把姑娘接过去。」

  当下就有两个使女应了声「是」,从她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封君萍。

  这时只见右厢门帘启处,毒郎中诸葛星匆匆退出,朝玄衣女躬躬身道:「启
禀副教主,刚才属下仔细切过姓石的脉,他并无蛊毒发作之象。」

  玄衣女笑笑道:「阿木婆是孟家苗中唯一养蛊的好手,这是她亲手下的蛊,
而且她因姓石的一身内功极精,还比常人多下了两倍,如果他不是蛊毒发作,怎
会昏迷不醒,萍儿又怎会带他找上你盘山来。」

  诸葛星搔搔头皮,说道:「属下决不会看错,他不但毫无中蛊现象,而且体
内热量惊人,真气鼓荡,但人却昏迷不醒属下从未遇见这等奇怪脉象。」他方才
只顾在使用迷药,因此对封君萍的话,并未听清楚。

  玄衣女沉吟道:「这就奇了,阿木婆明明在他茶中下了蛊毒,这是千真万确
之事……」

  「哦。」她目光一抬,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急急问道:「你是否点了他穴
道?」

  诸葛星耸耸肩职笑道:「属下因他全身真气鼓荡,大概只要热量一退,很可
能就会清醒过来,属下出来之时,在他口上,攫了一块包着迷药的布,他决醒不
了。」

  「这样就好。」玄衣女点点头,然后朝另两个青衣使女一挥手道:「你们进
去,把他抱出来,咱们该走了。」

  两个青衣使女领命朝右厢走去。

  玄衣女又朝诸葛星吩咐道:「门外两具尸体,你去处理吧,最好把他们化去
了。」

  诸葛星连连躬身道:「属下省得。」

  石中英终于醒过来了,他发觉自己躺在地上,那是一间黝黑的石室。他想不
起自己如何会躺在这间石室里的?但他也无暇多想,因为他才一醒来;就感觉体
内有一股力道奇猛,炙势无比的气流,在到处乱窜。也许自己就是被这股气流窜
醒的,一时心头大感惊奇,急忙双手在地上一按,正待翻身坐起,可是他双手在
地上这际,竟然力道大得出奇。

  本来他只要想翻身坐起,运气试试,这股到处乱窜的气流,是怎么回事?那
知双手一按,竟然有两股大得出奇的力道在地上一托,把他整个身子,从地上弹
起了六尺来高,几乎一下子就撞在石室顶上。

  这一下,自然是大出石中英意料之外,要知他自从服了三昧真君三颗「坎离
丹」,已把魔教「逆天玄功」练到十二成火候,全身真气,顺逆由心,此时体内
忽然多了一股像这样势道奇猛,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道,自然使他大感惊凛,但他
总究自小练武,反应极快,急忙身子往下一沉,落到地上,才行站稳身。

  石中英究竟是十分聪明的人,这一瞬间,他已有几分明白。因为他在腾身飞
起之际,身上就轻了许多,但这一站停下来,体内气流,又有到处乱窜之象。这
岂不是表示体内这股到处乱窜的气流,本是外来之物,虽然顽强得不受自己的控
制;但只要自己稍加运行。还是可以收为已用。

  他纵然不知自己无意中服了大蜈蚣的内丹,那是学武之人梦寐难求,益气轻
身的灵物,但这一经验,他是从吞服丁大哥给他的「坎离丹」得来的。当时吞服
「坎离丹」之后,不是也有一股无形真气,在体内冲动,经过自己运功导引,行
遍全身七十关穴,才消失的?一念及此,那还怠慢?立时盘膝坐下,缓缓气纳丹
田,运起功来。

  说也奇怪,他这一运功导行,体内那股乱窜的气流,居然像水到渠成,随着
他意念引导,通过九宫雷府,十二重楼,运转自如,圆滑无比,有如水银泻地,
无孔不入。不消多时,便已和自己真气,合而为一。不用说,自己内功,又精进
了许多,心头禁不住又惊又喜,只是想不透这股气流,是从那里钻出来的?

  经过这一阵挣坐之后,他慢慢的想起自己的蛊毒,在半途中发作。咦,方才
运气之时蛊毒似已消失。那准是封君萍带自己去找毒郎中诸葛星,治好了蛊毒。
那么自己怎会躺在这间石室中呢?他开始运用目力,打挝起石室来。

  石室地方不大,除了四堵凹凸不平的石壁,就空无所有,好像是地底,也好
像是山腹,反正阳光照不到,风吹不到的地方,都是潮湿阴暗的。把自己放世在
这样一间石室之中,任你躺在潮湿的地下,当然不是待客之道,那么自己是被人
禁在这里的。

  封君萍本是和自己在一起,如是遭人擒来,他应该囚在一起。但是现在只有
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里,由此可见在诸葛星替自己治疗蛊毒之际,玄衣女突然赶了
去,封君萍当然不敢违抗她母亲,就在这一情况之下,自己被擒来了。石中英出
生以来,经历了不少事故,累积的经验,使他只要用心椎想下去,这一段经过,
虽不中,亦不远矣。

  石室当然有门,但他仔细打量了四周的石壁,竟然找不出门户的痕迹,甚至
连室顶也是一片完整的石头,没有可以上下的窟窿。

  这间石室,就好像是一块巨石中间,天生成这么四四方方一问,自己就在天
生的石室中间,上下四周,没有门户,但奇怪的石室中并不闷气,好像有些微风
从石缝问吹进来。石中英找了一会,找不到门户,只好回到原来的地方,倚着石
壁坐下。

  就在此时,突听左首石壁间,传出「咯」的一声轻响,紧接着石壁起了一阵
轻微的震动,就有一缕灯光射了进来。原来石壁已经裂开了一条细缝,细缝还在
缓缓的扩大,变成下一道门户,一个青衣少女执着一盏纱灯俏生生从门外走入。

  石门随着她走入,又悄悄阑拢。石中英一跃而起,快如闪电,一下就到了青
衣少女面前,左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腕。那青衣少女只觉眼前微风一飒,连人影都
没有看清手腕已经被人家扣住,口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脚下连连往后却步。

  石中英脸含微笑,和声道:「姑娘不用害怕,在下不会伤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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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彩衣老妪

  青衣少女右手拼命的挣扎,但她自然挣不脱石中英的五指,口中急叫叫道:
「你快放我,我要叫了。」其实石门已经关上了,叫也无用。石中英朝她微微一
笑,果然松开了五指。

  青衣少女倏地后退了一步,翻腕之间,迅快的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剑光一
闪,剑尖已经抵在石中英喉咙、得意的挑着柳眉,冷冷说道:「你再敢动一动,
喉咙就会添上一个窟窿。」

  她本来就生成一张甜美而娇媚的面孔,但这一板下面孔,就有些凶巴巴。

  石中英看她出手一剑,不但快捷,而且还确实有几分奇奥,不愧是玄衣女的
手下。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并未闪避故作吃惊的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青衣少女冷冷的道:「我做什么?我要制住你。」

  她说到后来,脸上已经有了笑意。那是因为她出手如风,已在说话之时,一
连点了石中英身前九处大穴。

  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纵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也不过如此,石中英依然站着
不动。青衣少女没待开口,已经把短剑收了回去,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膘着石
中英,忽然嫣然一笑道:「昨晚副教主只点了你三处穴道才被你自己冲穴解开,
我现在要多点你几处,看你还解得开不?」

  她这一笑,红菱轻绽,露出一排白玉般的牙齿,笑的好不妩媚;但她一只纤
细洁白的玉手,骄着两根玉管般的手指,出手并不轻,果然又点了石中英双肩和
背后五处穴道,方始敛手。

  石中英望着她潇洒一笑,问道:「姑娘点好了么?」

  青衣少女看到石中英那双亮得发光的眼睛,一霎本霎的盯着自己脸上直瞧,
不觉脸上一热,迅快移开目光,冷声道:「自然点好了,你给我安静些,我要回
去复命了。」

  正待回身走去。

  石中英轻笑一声道:「姑娘大概出手大轻了些,在下双手还能活动,姑娘一
走,在下立时可以解开身上受制的穴道了。」

  说话之间,双手果然抬了起来,舒展一下筋骨。

  青衣少女脸色微变,倏地后退半步,骇然道:「你……」

  石中英笑道:「在下是说姑娘穴道点轻了,所以在下双手还能活动。」

  双手在青衣少女点过的大穴上,一阵轻拍带揉,自然正在试图解开被闭的穴
道。青衣少女又惊又急,再也顾不得许多,口中一声清叱身形急欺而上,挥剑就
刺。石中英脚下没动,上身微侧,便自避开了刺来的一剑,含笑道:「姑娘莫要
动刀动剑,有话好说。」

  青衣少女那会理他,右手连挥,一口气刺出了七剑。这七剑,变化奇诡,快
如闪电,记记都指向要害大穴;出剑轻捷,显然仍在意图制住石中英的穴道。以
剑取穴,足见她在剑法上,已有相当造诣。石中英双脚站在原地,并未移动,只
是上身左右晃动,如风摆扬柳,青衣少女每剑无巧不巧都擦身而过,全落了空。

  石中英依然脸含着微笑,说道:「姑娘现在可以停手了吧?」

  青衣少女瞪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声不作,咬着下嘴唇,突然挺手
一剑,朝石中英当胸刺来。这回石中英没有躲避,很快就被锐利的剑尖刺在胸口
之上。青衣少女清秀的脸上,忽然神色一变,花容失色,尖声道:「你为什么不
躲闪呢?我……我不是存心要伤你的。」

  她和他相距不到三尺,她刺出这一剑,手臂已经伸直,而石中英并未及时闪
开,不用说,剑尖已经刺入石中英的胸口。她说话之时,连话声都有些发颤,迅
快别过头去,她没有勇气拔剑,也不忍卒看。石中英依然站立不动,徐徐说道:
「姑娘不用害怕,还好你这柄剑并不锋利,只怕连在下长衫都刺不破呢。」

  青衣少女听得奇怪,她一向认穴奇准,这一剑,纵然不致命,至少也该刺进
去一、二寸深。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短剑不偏不敬刺在他胸口上,自己
估计的也分毫不错,剑尖抵着长衫,刺进去足有一、二寸深,连长衫一齐陷入肉
中。

  只要看他脸上,依然含着温柔的微笑,看着自己,神色丝毫不变,好像真的
没有受伤。这怎么会呢?剑尖明明刺进了他的胸窝?她几乎不敢相信,右手缓缓
抽回,剑尖离开他胸口,长衫也随着挺直。他说的果然没错,剑尖连他长衫都没
刺破。

  青衣少女脸色发黄,连连后退了两步,望着他,惊颤的道:「你……你不是
人……」

  石中英跟着走了过去,含笑道:「在下自然是人。」

  青衣少女看他含笑走来,好像不怀好意,不觉扬了扬手中短剑,但她立时想
到这柄短剑,对他毫无用处,紧张的道:「你要做什么?」

  石中英走到她身前,淡然一笑道:「在下只是要你知道,这柄剑对在下并无
多大用处。」

  青衣少女手中依然紧握短剑,只是冷冷的看着他,没有作声。石中英又道:
「姑娘进来之时,石门早已关上,姑娘也未必也能逃得出去。」

  青衣少女一颗心直往下沉,娇躯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她自然清楚,他说
的没错,此刻自己就芥想打开石门,逃出去,只怕也办不到。那么他含笑逼近过
来,一定不怀好意。她目光愈冷,突然短剑倒转,剑尖指着自己胸口,咬牙道: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死……」

  石中英不觉一呆,但他心里登时明白过来,她以为自己对她不怀好意想到这
里,脚下一停,望着她道:「姑娘莫要害怕,在下并无为难姑娘之意。」

  青衣少女看了他一眼,怯意渐减,但依然板着脸,冷冷问道:「那你……」
她每次接触到他的目光,心就会跳,板着面孔,在心理上,好像就安全得多。

  石中英道:「在下只是想问问姑娘几句话。」

  青衣少女眨了眨眼睛,她冰冷的眼光,已渐渐在开始解冻了,但声音还是有
些冷,问道:「你要问什么?」

  石中英道:「姑娘最好先把剑收起来,别划破了衣衫。」

  青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果然收起短剑,说道:「你要问的,我未必一定会
说。」

  石中英道:「在下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衣少女道:「罗家山。」

  石中英道:「罗家山就是你和副教主住的地方了?」

  「嗯。」青衣少女「嗯」了一声,便代替说话。

  石中英又道:「这里除了副教主,还有什么人?」

  青衣少女道:「很多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句话很好笑,忍不住「嗤」的笑出声,但很快用手抿了抿
嘴。

  石中英也望着她笑了笑道:「姑娘大概不肯多说,在下只要问一个人,你总
该知道的。」

  青衣少女道:「什么人?」

  石中英道:「封君萍封姑娘。」

  青衣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俏目凝注着他,说道:「你真的想念着封师姐?」

  石中英道:「她是你师姐?」

  青衣少女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口中「嗯」了一声。

  石中英问道:「封姑娘在不在这里?」

  青衣少女道:「她跟副教主走了。」她说到这里,接着又道:「她并不知道
你被关在这里的,封师姐是副教主要她跟去的,她哭的很伤心,我们又不敢告诉
她……」

  石中英问道:「副教主和封姑娘到那里去了?」

  青衣少女看着石中英,眼波温柔得像皎洁的月光,纤尘不染的秋水。过了半
晌,才轻轻的摇着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石中英又问道:「那么姑娘知不知道九里龙孟家寨的公主孟双双,可是也囚
禁在这里?」

  青衣少女忽然披了披嘴道:「你们男人个个都是天生的薄情郎,哼,自命风
流,自以为是多情种子……」

  石中英碰了一鼻子灰,惜愕的道:「姑娘这话怎说?」

  青衣少女又哼一声道:「我说的不对?就像你吧,人家封师姐为了你哭得死
去活来,两个眼睛肿得像胡桃一样,你呢,听说封师姐不在,就想打听那个苗女
的下落了。」

  石中英朝他尴尬的笑了笑道:「姑娘这是误会在下了。」

  青衣少女瞪着她,一颗头朝上仰了仰,说道:「我误会你了,你心里惦记着
那个苗女,总是事实吧?」

  石中英道:「你没听封姑娘说过,我们如何认识的吧?」这句话,显然引起
了青衣少女的兴趣,她双目闪着好奇的神采,急急问道:「你说呢,你们怎么认
识的?」

  石中英就把封君萍假扮孟双双,如何要自己扣她腕脉,一直说到从山腹秘道
出来,自己发觉中了蛊毒,封君萍领着自己找毒郎中诸葛星,详细说了一遍。青
衣少女咬着嘴唇,只是盯着他直瞧,她越看越觉得他神采如玉,潇洒得令每一个
少女都会动心。尤其他娓娓道来,说的故事又是那么缠绵徘侧,她听得出了神,
好像自己就是封师姐一般。

  石中英接着道:「孟公主是为了领我去探看天龙山隧道才被副教主擒住的,
我有责任把她救出去,封姑娘就是要我扣着她手腕来向副教主交换人质的。」

  青衣少女咬着下唇,轻嗯一声道:「可惜封师姐不在这里。」忽然她眨眨眼
珠子,春花般脸上,浮现起浅浅的笑意,自己得意的点点头,才凝视着石中英,
一本正经的道:「封师姐被师父逼着她走的,可惜不在这里,我……可以帮你的
忙……」

  她脸上一阵飞红,垂下头,轻轻的道:「我和封师姐私交最好了,我这样做
也可说是帮师姐的忙。」

  其实她用不着解释,因为咱们古老相传,早已有一句俗话,说的很清楚——
女生外向。

  石中英道:「谢谢你,姑娘是封副教主门下,帮忙不敢,只要姑娘把孟公主
囚禁之处在那里,告诉在下,在下自会救她出去。」

  青衣少女披披嘴,嗤的笑道:「你去救她,你自己还要我救你出去呢,没有
我领路,你想出得去?」

  石中英道:「这里可是有很多机关布置么?」

  青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因为……因为……」

  她说了两个「因为」,似乎另有秘密,不敢说下去。石中英看她咬着下唇,
面有为难之色,这就说道:「姑娘如有为难之处,那就不用说了。」

  青衣少女动了一下眼珠,说道:「因为有一件秘密,我不能告诉你,总之,
出了此室,就有很多守卫,没有我给你领路,很快就会被人发觉,副教主虽然不
在,但坐镇这里,负责守卫的桑师伯,武功不在副教主之下……」

  石中英微微一笑道:「这个不劳姑娘担心。」

  接着目光一注,问道:「听姑娘口气,孟公主好像不在此地?」

  青衣少女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道:「瞧你,心里就只有一个孟公主,开口
也是她,闭口也是她。」

  石中英道:「承蒙姑娘答应相助,在下总要问清楚,她被囚禁在那里了?」

  青衣少女脸上一红,道:「她被关在龙颈洞。」

  石中英问道:「龙颈洞,如何走法?」

  青衣少女道:「从这里出山,沿着山径朝西约有二十多里,就是龙颈洞。」

  石中英点头道:「在下记得了。」

  青衣少女白了他一眼道:「人家还没说完呢。」

  石中英「啊」了一声。

  青衣少女又道:「龙颈洞是总坛囚禁人犯的地方,不属于咱们这里管辖。」

  石中英心中一动,问道:「姑娘可曾去过?」

  青衣少女摇摇头道:「没有,那里不能随便进去的,听说光是一条入山的路
径,就弯弯曲曲,像是龙颈一般,在那里负责的,叫做许傅经,是总坛的副总巡
主,他到我们这里来过,人挺和气,据说他练的『黑龙爪』,无人能敌。」

  石中英自然不会把对方放在心上,忽然问道:「夏子清、信天翁等人,都是
封副教主手下?」

  青衣少女道:「夏子清从前是九里龙的总教头,属于咱们这里的,后来调到
总坛当巡主去了。」

  石中英点点头道:「多谢姑娘,只是在下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青衣少女一阵心跳,红着脸道:「我叫……常慧……」

  她不等石中英开口再说,忽然转过身去,说道:「好啦,我进来了好一会,
该出去了,这时天还没黑,等天黑了,我再来带你出去。」

  说完,急步走近左首石壁,伸手按了两按,石壁登时缓缓裂开一道门户,侧
身闪了出去,石壁又徐徐复了原状。

  现在,石中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概念,这里是罗家山,是副教主玄衣女的
住处。玄衣女是负责盗取九里龙金矿的主持人,她手下管辖的是孟家苗的总教头
信天翁一批人。再看囚禁自己的这问石壁,门户由机关操纵,可见这里不是地下
石室,便是深处山腹之中,这样的右屋自然不会只有一间。这里既不是他们囚人
之处,何用机关操纵的石室?

  而且听青衣少女的口气,石室外面还有很多守卫,那么显而易见,这里是他
们藏金的所在,从九里龙盗运来的金子,都藏在这里无疑。另外一处,则是龙颈
洞,是他们总坛囚人之处,另由副总巡主许傅经负责坐镇。龙颈洞既是他们总坛
囚禁要犯的地方,那么失踪的蓝掌门人等人,可能也被囚禁在那里了。

  石中英想到这里,心头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等人本来就是一件令人感到难耐
的事,他左等右等,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才听壁间响起「咯」的一声轻响。接着
壁间果然有了灯光,青衣少女常慧很快闪了进来,她一手提灯,另一只手上,还
提着一个食盒。

  石门很快的阖起,常慧把食盒放到地上,一手掩着胸口,长长的吁了口气,
才道:「我心跳得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差幸没被桑师伯发现,这是你的宝剑,
我是从师父房里偷来的,你快接过去。」

  随着话声,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了一卷软剑,朝石中英递来,那正是盘惆剑,
敢情是玄前女从石中英身上搜出的从,无怪她神色这般紧张。

  石中英伸手接过,说道:「多谢姑娘了。」

  常慧道:「谁要你谢来了?」

  接着忙道:「这回我是给你送饭来的,你快些吃了,我就好领你出去。」

  右中英道:「在下还不饿。」

  常慧道:「那怎么成?你已经整整昏睡了一天一晚,没吃东西,人是铁,饭
是钢,不吃饭,那来的力气?」

  她一边说话,一边掀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两盘菜肴,一大海碗白饭,一起放
到地上,娇声道:「你快来吃咯,不把这碗饭吃了,我就不领你出去。」

  她本人生得秀美,这一轻唤更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娇稚之美。

  石中英拗不过她,只得点头道:「好好,在下吃就是了。」果然盘膝坐下,
取起大海碗,用竹筷拨动着白饭,吃了一口。

  常慧蹲下身子,笑道:「你怎么不吃菜呢,这盘炒蛋,是我炒的,你尝尝好
不好吃?」

  石中英夹了一块炒蛋,连饭一起吃着,口中连连说道:「姑娘这手菜,烧得
真不错。」

  其实他要连饭一起吃,就是因为炒蛋里面盐放得大多了。

  常慧笑得很甜,脸上红蓖菠的说道:「我只会炒蛮,所以只好炒几个蛋了,
这盘笋烧肉,是偷偷拿出来的,人家说,偷来的东西鲜,你吃吃鲜不鲜?」石中
英又夹起一块肉,连声说鲜。

  常慧轻笑一声道:「瞧你,还说不饿?只有肚子饿的人什么都好吃。」

  石中英已有两天两晚没进饮食,自然饿了,他不感觉饿是因服了那条大蜈蚣
的内丹之故,现在他很快的把一大碗饭和两盘菜看一扫而空。

  常慧瞧他吃的津津有味,心里比他还要高兴。只是蹲在旁边瞧着他,低低的
道:「只可惜我没给你弄一碗汤来,其实方才我走得慌慌张张的,就是有汤,也
会给我倒翻了。」

  石中英放下空碗,笑道:「不要紧,在下吃的很好。」

  常慧站起身,朝他嫣然一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且等一等,我先出去瞧
瞧,你跟在我后面。」

  石中英点头道:「在下省得。」

  常慧不再多说,开启石门,一手提着纱灯,很快闪了出去。

  石中英跟在她身后跨出石室,举目看去,但见一条黝黑的甬道,两边俱是凹
凸不平的石壁,虽然看不出门户,他可以猜想得到这两边必然有着相同的石室。
常慧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但此时默默的走在前面,不发一语,显然心情十分紧
张。

  石中英和她保持了一丈距离,他虽然并未拔剑,但也不失警戒之心,一直全
神贯注,凝视着前方。他如今一身内功,已臻上乘境界,目光注视前方,耳中可
测听到数丈以外。这条甬道显然并无埋伏的人,他们在地道中也居然畅行无阻。

  不到盏茶功夫,已经到了地道出臼,前面是一道往上石级。常慧回身向石中
英打了一个手式,便自拾级而上。石中英很快地跟了上去,石级尽头,已有一堵
石壁,挡住了去路。常慧伸手在壁上按了几下,就低头呼的一声,吹熄了纱灯里
的烛火,眼前登时一暗,但听一阵轻震,石壁缓缓裂开,一道门户已可隐约看到
天光。

  常慧神情显得极为紧张,临出地道,身形轻闲,贴近石壁,侧着双耳,凝神
谛听。过了半晌,看看并无动挣,又举起纤掌,向地道口外轻轻拍了两下,等到
确知洞外无入,才一拧纤腰,像一缕轻烟般飞掠出去,等她在洞外站停身子,仔
细朝两旁察看了一阵,才朝石中英招了招手。

  石中英早已看清这石洞出口,是一座高耸的石崖,崖前是一片大院子,像是
后院,三面围着高墙。左首还有一排五间小屋,门前站着两个腰跨单刀的黄衣汉
子。只因这围墙地方极大,地道出口,和两个汉子少说也有六六丈距离,又在黑
夜之间,自然看不到两人。

  常慧也没作声,低头朝外行去。越过空旷的大院子,围墙南首有两扇木门。
常慧回过身去,示意石中英稍停,她一手打开木门,身形飞快的一闪而出。只听
门外有人低喝了声:「是……」

  常慧没等那人说话,双手疾发,左右开弓,朝两个守门的汉子胁下卢去,但
当她手指还未触到两个守门的汉子之时,那两上汉子居然一动不动,任由她点了
穴道。常慧自以为手法快捷,倒也不疑有他,连看也未看,脚下突然加快,朝右
首一条走廊奔去。

  原来这围墙外面,竟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屋子。此时夜色已深,云淡星稀,苍
穹问一片黝黑。石中英举目一扫,已可隐约看到搂子上飞格画脊极似一座庙字。
只是整座楼字,不见半点灯火,也听不到一丝人声。常慧早已紧张得连心都快要
跳出来,只是循着长廊,尽量利用暗影,隐蔽着身形,掩掩藏藏的朝外行去。

  就在她奔近走廊转角之处,瞥见一个青衣劲装少拿,手待长剑,站在那里。
常慧一眼就认出她是自己三师姐高素贞,这时再待后退,已来不及,只好硬着头
皮迎了过去,轻声叫道:「三师姐,你差点吓了我一跳。」

  那知三师姐高素贞原式不动,站在那里,一声不作。

  常慧暗暗吃了一惊,伸手在她肩头推了下,说道:「三师姐,你怎么了?」
高素贞依然不言不动。

  这下常慧已然发觉三师姐是被人点了穴道,口中不禁轻咦了一声,失色道:
「有人潜入咱们这里来了。」话声甫落,突听耳边响起石中英「传音入密」的声
音说道:「是在下点了她的穴道。」

  常慧听得大为吃惊,回头看去,石中英还在自己身后一丈以外,黑暗之中,
只见他脸含微笑,一双发亮的眼睛,正好朝自己看来。这下直把常慧看的暗暗惊
凛,忖道:「他和三师姐距离足有一丈来远,如何把三师姐制住的?这么看来,
他武功竟然不在师父之下。」

  心中想着,不觉多看了石中英一眼,才转身往外行去。

  两人穿出一道腰门,是一条狭窄的雨道,不需穿行殿字,一直向前进侧门。
这一路,就不曾遇上阻碍,顺利的走出侧门。夜雾之下,眼前山岭起伏,一条石
板铺成的道路通向山下。常慧奔出侧门,脚下一停,低低的道:「从这里出去,
有一条山径,你只要循着山径向西,就可找到龙颈洞,我……我不送你啦……」

  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他,好像有万缕柔情,欲说还休。

  石中英不敢和她目光接触,抱了抱拳道:「姑娘这番盛情,在下永远不会忘
记,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常慧掠了下鬓发,斜睨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是要你报答才救你的吗?」

  石中英伸过手去,把她纤手拉了过来,口中低低的道:「当然不是……」

  两人本来就站得很近,他这轻轻一拉,她一个软绵绵的娇躯,随着缓缓偎入
他的怀中,一面在他耳边幽幽的道:「我听封师姐说起过你,就像春蚕自缚,一
直有着你的影子,听说你被擒来,我心里一直很着急……」

  石中英耳边听她娓娓细语,鼻中隐隐闻到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情不自禁的
双手环着她娇躯,低下头去,一下吻住她的两片樱唇。常慧不防他会如此情不自
禁,她也感到自己和他只有这一刻相聚,是最宝贵的,因此任凭他抱得紧紧的,
没有一点挣动,任由他吮吸和游移,分不清是窒息还是兴奋,是甜蜜还是忧伤,
反正把心交给他了。只此一刻,值得她永远的怀念和永恒的回忆。

  时间匆促而短暂,常慧轻轻推开他的身子,她脸上还红得像抹了一层胭脂,
亮晶晶的眼中,起了一阵雾水,低声道:「你多珍重。」

  疾快的回身,低着头往里奔去。

  石中英已然看到她粉脸上挂下两行泪永,心中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回头看
去,数丈外巍峨的门楼上,有一方蓝底金字的横匾,写着「九天玄女宫」五个大
字,他不再逗留,举步循着青石路朝山下行去。青石板路只不过一箭来远,就已
到了山脚,他举目略一辨认方向,正想展开身法,朝西奔去。

  突听有人沉喝一声:「小子,你给我站住。」

  一道人影,宛如灰鹤一般,从树梢飞扑而下,疾风飒然,一下子落到自己身
前,挡住了去路。石中英目光一瞥,便已看清来人是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妪,手中
执着一支鸩头杖,双目神光奕奕,正在打量着自己。

  这白发老呕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十开外,但除了一头银须,脸上皱纹不多,肤
色白净,人也极为瘦小。这老妪纵无龙钟老态,也总是老太婆,但她身上偏偏穿
着颜色鲜艳的彩色衣裙,看去就使人特别显眼。

  石中英拱拱手道:「老婆婆有何见教?」

  彩衣老妪冷冷的道:「你叫石中英?」

  石中英心头暗暗一楞,点头道:「在下正是石某,老婆婆怎么称呼?」

  彩衣老妪微晒道:「你不认识老身,难道老身这身衣裙,也没听你师长说过
么?」

  听她口气,她这身衣裙,似乎与众不同;但石中英一点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
异之处?当下不觉的朝她身上打量了一眼,才道:「抱歉得很,在下从未听人说
过。」

  彩衣老妪脸色一沉,哼道:「你师父是谁?」

  石中英道:「在下师父是个采药老人,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说出来,老婆
婆也不会知道。」

  彩衣老妪嘿然道,「看来你果然不知老身是谁了。」

  说到这里,忽然沉笑一声道:「老身听说你武功不错,来,我要伸量伸量你
有多少斤两?」

  石中英听的一怔道:「老婆婆要和在下动手么?」

  彩衣老妪道:「老身要伸量你的武功,自然要动手了。」

  石中英迟疑的道:「老婆婆年高德助,自然是前辈高人,在下初出江湖,微
未之技,怎敢……」

  彩衣老妪不待他说下去,冷然道:「你不用多说,快亮兵刃,老身不喜欢罗
嗦。」

  石中英暗暗皱了下眉,道:「老婆婆一定要和在下动手么?」

  彩衣老妪沉哼道:「你再不亮兵刃,等老身出手,就来不及了。」

  石中英淡淡一笑道:「老婆婆坚欲赐教,看来在下要想不奉陪,也不行的;
但在下要不要亮兵刃,却要等老婆婆出手之后,才能决定。」

  彩衣老妪听得目中寒芒飞闪,怒笑一声道:「少年人,你大概觉得一身所学
足可胜过老身,是么?」

  石中英依然含笑道:「岂敢。」

  彩衣老妪银发飞扬,道:「很好。」

  「好」字出口,手中鸩头杖缓缓举了起来。她鸩头杖一抬之势,石中英就已
感到杖头上突然涌出一股无形潜力,朝身前直逼了过来,心头不觉暗暗一凛,忖
道:「这老婆婆不知是何来历?功力之高,着实惊人。」

  彩衣老妪扬起的杖势,忽然一停,沉哼一声,问道:「老身是不是值得你娃
儿亮剑?」

  石中英暗自生疑,自己只穿一袭青衫,身上根本着不出携带兵刃,她怎知自
己身边有剑?但他已从对方举杖之势,杖头涌出来的潜力,知道对方功力深厚,
看来自己非亮剑不可。心念一动,口中朗笑道:「在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话
声出口,右手抬处,响起「挣」的一声龙吟,一道青光,从他袖中飞出,手中登
时多了一柄三尺青锋,寒芒吞吐,光可鉴人。

  彩衣老妪目一注,赞道:「好剑。」赞声未落,忽然「咦」了一声道:「你
手中这柄剑,可是『盘璃剑』么?」

  石中英道:「老婆婆说的不错,在下手中正是『盘璃剑』。」

  彩衣老妪点头道:「无怪你很狂,你是三昧真君的门下。」石中英道:「老
婆婆说的三昧真君,是在下大哥。」

  彩衣老妪面露惊异,哼道:「你说丁无病是你大哥?你有多大年纪?」

  石中英笑了笑说道:「在下和丁大哥是忘年论交,结为兄弟,这有什么不对
了?」

  彩衣老妪哼道:「丁无病果然是个怪人,居然跟你这个娃儿做兄弟,只不知
你手下如何?」

  说到这里,突然喝道:「你小心了。」

  挥手一杖,迎面击来。这一杖出手不快,但杖影方起,一股暗劲直盖过来。
石中英身形一晃,朝右闪出,并未还手。

  彩衣老妪沉喝道:「你怎么不敢接招?」

  石中英道:「老婆婆前辈高人,在下自当让你一招了。」

  彩衣老妪冷笑一声,杖势未落,忽然朝上挑起,这一挑之势,杖头抖动,倏
忽问,直捣横击,一连劈出了三仗,登时幻起如山杖影,排空而来。石中英倒是
不敢大意,长剑疾击,双目觑定,对方杖影,振腕点出三剑。但听「叮叮叮」三
声轻响。排空而来的一片杖影,和他剑尖一触,立即消失不见,万钧杖势,竟被
他悉数化解无遗。

  彩衣老妪不觉得一怔,看了石中英一眼,沉喝道:「娃儿果然不错。」

  突然身子离地三寸,平飞过来,鸩头杖左右挑动,宛如风起云涌一般,一口
气击出八杖。这「天龙八杖」,正是彩衣老妪从不轻使的绝招,八杖甫出,三丈
方圆之内,劲风飞漩,沙飞石走,大有风云突变,星月无光之势。

  石中英但觉对方杖势乍起,自己就被困在一片杖势中,一排排的杖影,从四
面八方滚滚涌来。心中不觉暗暗吃惊,忖道:「这是什么杖法,竟这般厉害。」

  他默运功力,待剑不动直等杖影从四面八方挤到三尺左右,口中朗笑一声,
青光暴长,又是一阵急如骤雨的「叮」轻响,从一片杖影中连珠般传出。剑光、
杖影,刹时尽敛。彩衣老妪一身彩衣飞扬,一个人竟然身不由己,被震得后退了
两步。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天龙八杖」,连环八招,竟会被一个年甫弱冠的娃
儿,使了一招极普通的「八方风雨」便被破去。这自然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不觉目注石中英,沉声问道:「娃儿,你方才使的可是『八方风雨』么?」

  石中英应道:「不错,在下使的正是『八方风雨』。」

  彩衣老妪不信的道:「这不可能……」

  石中英并没说谎,他使的确是「八方风雨」。

  彩衣老抠也没说错,她「天龙八杖」,八招连环,三丈方圆内,尽在她杖势
笼罩之下,决不是一招极其普通的「八方风雨」所能化解。但她不知道石中英自
小练武,九易名师、身兼武林九派之长,不去说他。尤其服下丁无病三颗「坎离
丹」把魔教中最难练的「逆天玄功」,练到了顺逆随心。最近又无意中吞下了一
枚千年蜈蚣的内丹,一身功力,可说已超越上乘境界。

  彩衣老抠八仗连环的「天龙八杖」,每杖可以幻化八支杖影。八杖齐发,从
四面八方涌来的杖影,就有六十四支之多。而且每杖可虚可实,使人无法捉摸,
是以三十年来,一直无人能破。要知任何一种兵刃,使到最快速的时候,都有幻
影出现;但不论你幻影有多少,实际上总归只有一支兵刃。许多人捉摸不定,无
法封解,是因眼花潦乱;看不清那些幻影中那一支实际兵刃。

  石中英目前功臻上乘,目力自然也不是平常人所能及,他持剑不动,直等六
十四支杖影挤至惕前三尺之晚当然已字看清楚那些幻影中,只有八支杖形,才真
正劈击而来的杖势。「八方风雨」是八圭门中最具威力,以守代攻的一招剑法,
在石中英手中使出,力贯剑尖,气布剑身,自可化平凡为神奇,但没有石中英这
样深厚功力的人,自然就无法使展出这等奇迹的剑招来了。

  闲言表过,却说彩衣老妪自然不信在一招之间破解「天龙八杖」,还把自己
震退了两步,会是「八方风雨」。她似是被遭受了戏弄,脸上突现大怒,双目,
也随着呈现出一片杀机,盯着石中英,沉喝道:「小子,你再接我一杖。」

  喝声出口,突然纵身一跃,飞落石中英面前,鸩头杖「呼」的一声,直向石
中英迎面击来。

  这一杖来势虽然并不太快,但杖头却笼罩了石中英身前七处死穴,显然也是
她凝聚全力的一击。因为杖势愈接近石中英身前,来势也愈见沉缓,石中英也已
感觉到这一杖招式虽然简单,但潜力如山,逼人而来,几乎比方才八杖,威力还
要沉猛得多。

  彩衣老妪在八杖无功之后,才激起了她好强之心,要以自己数十年功力,和
石中英作最后一击。石中英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意,盘璃剑当胸直竖,双目紧紧盯
在杖头之上,脸上一片肃穆。彩衣老妪白发飞扬,本来自净的脸上,已经涌现出
浓重的杀机,杖势距离石中英面门,快到四五尺左右,突然吐气开声,发出一声
沉喝,鸩头杖当头直落。

  适时石中英直竖的长剑,也随着朝上点出。杖、剑交接,传出「叮」的一声
轻响。挟雷霆万钩之势的鸩头杖,竟被石中英一支软剑剑尖,顶个正着。彩衣老
妪这一击,来势何等沉猛,但鸩头杖被石中英的剑尖顶住,再也无法下落分毫。

  彩衣老妪不禁狂怒,厉声道:「好小子,咱们就比比内力,老身倒是不信八
十岁的老娘会倒绷孩儿,栽在你娃儿的手里。」

  喝声之中,手中鸩头杖随着加重了几分力道。

  石中英是柄软剑,他要顶住鸩头杖,自然也得贯注内力,此时彩衣老枢不住
的在杖头上增加力道,不觉暗暗皱了下眉,说道:「老婆婆,咱们之间,并无深
仇大恨,何必比拼内力?」

  彩衣老抠眼看自己继续加大力道,石中英依然以剑支杖,丝毫不见有吃力的
模样,而且还能从容说话,心头又惊又怒,杖上的压力,也愈加愈重,一张清瘦
的脸,呈现出一片青黄,两鬓白发,渐渐直竖而起,一身彩衣不住的无风飞扬。

  渐渐她一个人已经缓慢的离地而起,运起全力施为。一寸、二寸、三寸,身
子不住的上升,杖头压力,也在不住的增加。石中英在彩衣老抠鸩头杖全力施为
之下,顶着的剑尖,渐感不支,到了此时,你就是不想和她拼斗内力,也只好运
起功力,和她比拼了。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他内功究竟到了如何一个境界,但他这
一提聚真气,由右臂贯入剑身,凝注剑尖。

  这一刹那,彩衣老妪突然感到从剑尖上涌出一股巨大的无形潜力,但觉杖头
一震,一个人身不由己,连杖带人震得直飞而起。彩衣老妪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
可,她总究久经大敌,临危不乱,顺势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才算卸去震力,使用
「千斤堕」的身法落到地上,还是有些站立不稳,脚下踉跄,接连后退了两步。
「笃」的一声,鸩头杖插入山石,足有四五寸深。

  等她站定身子,双目精芒如电,凝注着石中英,尽是狰厉之色,口中沉嘿一
声,猛地双足一顿,一个人像鹏凌空,掠上树林,踏着树梢而去,瞬息不见。石
中英还不知道彩衣老妪是被自己内力震飞出去的,眼看她忽然舍了自己,腾空掠
去,不禁摇了摇头,觉得这一场拼斗真有些莫名奇妙。自己和她无怨无仇,连彩
衣老妪的来历都一无所知,却非逼着和自己动手不可。

  他仰首看着天色,收剑人鞘,举步朝西奔去。九天玄女宫第二进,穿出右首
的一道腰门,是一个小院落,庭前花木扶疏,一排三问精舍,黑黝黝的,并无灯
火。膝陇月光照在走廊上,显得十分暗淡。一个苗条人影,此时默默的垂手凝立
在精舍门口,黛眉微蹙,只看她不时的翘首望着星月,流露出焦的的神色,就像
怀着什么心事一般。

  突然,檐角轻风飒然,一道人影,疾如飞乌,飘落阶前。那正是白发如银,
手握鸩头杖的彩衣老妪。苗条人影心头咯的一跳,急忙躬身答道:「桑师伯回来
了。」

  她一双清澈的眼神之中,掩不住盼望和关切之色。

  彩衣老妪只望了她一眼,柱着铁杖,点点头道:「慧丫头,随我进去。」

  举步朝屋中行去。

  原来那苗条人影正是常慧,一颗心老是安宁不下来,眼帘里老是浮现起石中
英潇洒的人影,驱之不去。这时看到桑师伯脸色不善,更觉心头有些七上八下,
又不敢多问,口中应了声「是」,紧随着彩衣老妪身后,跨进精舍,一闪身,抢
到窗前桌边,打亮火石,点燃起油盏。彩衣老抠随手放下鸩头杖,在上首二张藤
椅上坐下。

  常慧走到彩衣老妪身边,忍不住道:「桑师伯,他……走了么?」

  彩衣老妪嘿然笑道:「走了。」

  常慧心头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急急问道:「你老人家觉得他武功如何?」

  彩衣老妪道:「晤,这小子果然高明得很,连师伯差点都吃大亏。」

  差点吃了大亏,那是暗示未吃大亏,但其实彩衣老妪是吃了大亏才回来的。

  常慧眼中不期闪过一丝彩色,偏头问道:「这么说他足可对付姓许的了。」

  彩衣老抠轻轻一哼道:「姓许的一身所学,表面上似乎并不太强,但据老身
观察,此人心机极深,极可能深藏不露。」

  她不待常慧开口,接着说道:「七年前,龙颈拗禁洞成立之初,你师父曾向
教主提议,由老身前去主持,后来教主却派姓许的来,这件事,他自然有耳闻,
因此表面上对你师父事事恭顺,实际上他并不买咱们的帐……」

  常慧道:「原来还有这段经过,弟子从没听说过。」

  彩衣老妪冷冷一笑道:「你自然没有听说过,所以……」说到这里,忽然抬
头问道:「是素贞么?」门外一个少女声音应了声「是」。

  彩衣老妪道:「进来。」门口翩然走进一个青衣少女,正是玄衣女的第三弟
子高素贞。

  彩衣老妪倏地站起身来,一手抓起鸩头杖,说道:「好,咱们走。」

  二更时分,山气沉沉,星月朦胧。在群山间一条绕着山盘行的羊肠小径上,
正有一条人影,朝西奔行。深山,深夜荒僻无人的羊肠小道,普通人只怕寸步难
行,但此人却奔行得比飞还快。他去的方向,正是龙颈拗,因为这条小径,就是
直通龙颈拗的。老远就可以看到小径朝一处两山夹峙的狭谷中延伸而入。如今他
已经到了狭谷的前面。

  还没进入谷口,突然有人大喝一声:「来人止步。」两道灯光,已崖上直射
下来,正好照到这人的身上。

  这下,看清楚了,来人身穿青布长衫,是个腰背微弯的老头。看去不过五十
出头,削瘦脸,酒糟鼻,双颧凸出,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子,颊下还有疏朗朗的
几茎苍须,这时耸着双肩,脸含微笑,在崖前站停下来。就在灯光亮起的同时,
狭谷中已然迅快闪出两个身穿蓝布短褂,腰束草绳,手握猎叉的汉子。

  他们本来来势汹汹,大有喝问之意;但一眼看到谷外站着的酒糟鼻老头,挺
起的胸脯,立时馏了下去,神色恭敬的躬躬身道:「小的见过使者。」

  原来这糟鼻老头正是鬼影子夏子清,他一手摸着苍须,笑了笑道:「大家都
是自己人,二位不用多礼。」

  两个猎户装束的汉子直起腰,由左首的一个说道:「家师就在谷中,使者请
进。」

  夏子清颔首道:「二位辛苦。」举步朝谷中走去。

  龙颈拗果然形势十分险要,谷中两山夹峙,狭窄如弄,大概只能容得两骑并
行,地势形成斜坡,逐渐向上,两边壁立如削,危石欲坠。夏子清随着山势,一
路往上,登上山岭,左首忽然呈现数亩大小一片平崖,盖着几间瓦屋,隐隐射出
灯光。门前放一张藤椅,端坐着一个浓眉黑脸,上身赤膊的高大老一者,一手谣
着蒲扇,正在纳凉。

  夏子清刚刚登上山岭,那高大老者已经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呵呵笑道:「夏
兄真是忙人,昨晚兄弟轮值,你匆匆赶来,天还没亮,就匆匆走了,今晚又来,
你到底在忙些什么?来,来,今晚总没事了吧?兄弟正好有一缸上好茅台,咱们
好好喝上几杯。」

  夏子清听的不觉一怔,心中忖道:「原来夏子清昨晚才来过,只不知这黑脸
老者是谁?自己可不能露出马脚来。」原来这夏子清正是石中英所乔装。

  他是从常慧口中,得知夏子清是他门的总坛的巡主,经常传达总坛命令,才
改扮了夏子清来的。此时听那黑脸老者一说,不觉伸手摸摸酒糟鼻,想起夏子清
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当下耸了下肩,连连拱拱手道:「老哥原谅……」

  黑脸老者没待他说完,洪声道:「怎么?关某面子不够?」

  夏子清连忙笑道:「你关老哥这么说,兄弟就担当不起了,咱们是多年老弟
兄,有酒喝,能不奉陪……」

  黑脸老者洪笑道:「这不就结了,我叫他们搬张椅子来,咱们就在这里。」

  夏子清笑了笑道:「关老哥真是急性子,兄弟话还没说完呢。」

  黑脸老者道:「你还要说什么?」

  夏子清歉然道:「兄弟隔天再叨扰,今晚可不成。」

  黑脸老者道:「你又有什么事?」

  夏子情道:「不瞒关兄说,兄弟还得赶去见副总巡主,而且今晚是你关兄轮
值,凡事也总得小心些才好。」

  黑脸老者哈哈大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副座今天特别下了道命令给值日
的老何和我,说近日内若是有人闯关,如果发现他武功太强,就不用硬拼,只管
放他进去,既要放他进去,兄弟还小心个屁?」这人有些像猛张飞,说话粗鲁但
也极为率直。

  夏子清显然并没注意他说的话,只是拱拱手道:「关老哥,请恕老兄弟要事
在身,要失陪了。」

  黑脸老者道:「夏老哥既然有事,那就请便吧。」

  夏子清连说:「少陪,少陪。」就举步往岭后而去。

  就在夏子清走后,没有多少时间,但见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匆匆的赶上来,
见到黑脸老者慌忙躬身行礼道:「启禀师父,罗家山桑老护法驾到。」

  罗家山桑老护法,就是彩衣姥姥桑大娘也。

  黑脸老者不觉一怔,龙颈拗禁室,直属总坛管辖,不受罗家山节制,只不知
彩衣姥姥责夜赶来,究竟有什么事?但是彩衣姥姥桑大娘乃是副教主玄衣女的师
姐,他可得罪不起,慌忙抓起搭在藤椅背上的上衣往身上一披,他连钮扣还没扣
好,就听一个苍劲的笑声传了过来:「关巡主大概想不到老身会连夜赶来吧?」

  随着这一声笑声,崖上登时多了三个人影。那正是彩衣姥姥桑大娘,她身后
紧随着两个青衣劲装少女,则是高素贞和常慧两人。黑脸老者慌忙拱手道:「属
下不知老护法驾到,有失远迎。」

  论地位,护法和副总巡主相等,他是巡主,自然得称属下。

  桑姥姥手扶鸩头杖,白净的脸上,微有笑容,朝黑脸老者颔首道:「关巡主
好说。」

  黑脸老者关长胜,外号黑虎神,是主持龙颈拗禁室副总巡主手下四大巡主中
的首席巡主,教中地位并不算低。他看桑姥姥口气托大,心中老大的不悦,但依
然陪笑道:「桑老护法贵夜莅临,必有见教,属下洗耳恭听。」

  桑姥姥口中「嗯」了一声,目光一掠,徐徐说道:「此地不是谈话之处,咱
们到屋中再说。」

  黑虎神听的又是一楞,彩衣姥姥的口气,他自然听得出来可能有什么机密之
事,当下连连拱拱手道:「是,是,桑老护法远来,自该到屋中待茶。」

  说完,就侧身肃客。桑姥姥也不客气,随着他举步入屋。

  这是轮流守关的歇足之处,中间一间,算是客堂,也只放了几把椅几。黑虎
神引着桑姥姥进入客室,桑姥姥实不客气在上首一把藤椅坐下。一名猎户装束的
汉子端着一盅茶送上,立即退了出去。桑姥姥朝高素贞、常慧两人挥了挥手道:
「你们也出去。」

  高素贞、常慧躬身应「是」,一起退出屋去在门口站定下来。

  黑虎神自然知道她们虽是退出屋去,实则站在门口,防人偷听只要看她们这
番举动,显然有着极重要的事故,心头只是惊疑不定。只听桑姥姥沉声道:「关
巡主。」

  黑虎神惊然一惊,慌忙欠身道:「属下在。」

  桑姥姥双目炯炯,注视着黑虎神,神上脸色渐渐凝重,一字一字的道:「你
看许傅经为人如何?」

  黑虎神迟疑的道:「这个……」

  桑姥姥凛然道:「老身是奉命调查来的,关巡主但说无妨。」

  黑虎神已经意味到事太严重,目光抬视,问道:「只不知老护法问的是那一
方面的事?」

  桑姥姥沉声道:「他有二心。」

  黑虎神心头不期猛然一震,意犹未信,问道:「二心?」

  桑姥姥「晤」了一声,冷冷说道:「不错,他有背叛本教的企图,不知关巡
主知不知情?」

  黑虎神神情连震,惶然道:「属下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属下觉得此事不大
可能。」

  桑姥姥沉着脸道:「许傅经叛教有据,你还想替他掩饰么?」

  黑虎神欠身道:「属下不敢。」

  桑姥姥看了他一眼,才道:「老身奉教主之命,特地调查此事,所以……」

  拖长语气,并不再说下去。

  黑虎神连应了两个「是」,他除了应是,已经没有置嗤的余地。

  桑姥姥续道:「他叛教罪行,老身已经握有确切的资料,因此,老身觉得关
巡主应有自处之道。」

  黑虎神关长胜恭谨的道:「属下剖心沥肝,可表天日。」

  桑姥姥重重的冷哼一声,道:「你要洗刷附从之嫌,应该以行动来证明。」

  黑虎神也是老江湖了,这话如何听不出来,慌忙拱手道:「老护法来了,正
是属下之中,如有用得着属下之处,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桑姥姥听得稍感满意,点头道:「如此就好,老身之意,关巡主最好写
一封密报,呈由副教主转呈教主,检举许傅经叛教经过,历举事实,老身可以把
这封密告,当作者身尚未到达之阶接到的,这样,关巡主不但可以将功赎罪,也
洗脱了附从的罪嫌。」

  黑虎神心头已经明白,这是桑姥姥公报私仇,有意安排,志在剪除许副总巡
主,再进一步说,桑姥姥既是副教主玄衣女的师姐,此一行动,显然也得到副教
主的同意或支持。这么一想,试问到了此时,他还能不同意吗?当下拱拱手,黑
脸上流露出一片感激之色,慎重的道:「多谢老护法指示,只是属下对许总巡主
知道的不多……」

  桑姥姥嘿然笑道:「副教主对关巡主极为器重,老身临行前,还特别交代,
关巡主真有附从之嫌,也务必设法开脱,因此老身已经替你找几条许博经的叛教
罪状在此,关巡主只要把它写上就是了。」

  说完,果然从大袖中取出一张笺纸,随手递了过去。

  黑虎神双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心中暗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但他神色却愈为虔敬,说道:「属下能洗脱罪嫌,皆出老护法所赐?只不知
老护法还有什么差遣之处?」

  桑姥姥脸上有了笑意,点头道:「老身这里有密柬一封,关巡主依计行事就
好。」说完,又从大袖中取出一封密柬,朝黑虎神递去。

  黑虎神接过密柬,躬身道:「属下遵命。」

  桑姥姥蔼然笑道:「老身早就知道,关巡主是明白事理的人,今后自会有你
的好处。」

  黑虎神恭谨的道:「多谢老护法的栽培。」

  桑姥姥一阵嘿嘿干笑,站起身往外走去,口中说道:「素丫头,慧丫头,咱
们走。」

  再说石中英乔装鬼影子夏子清翻过岭脊,羊肠小径,一路往下,两边依然壁
立如削,十分险峻。这样走了半里来路,山径又逐渐往上,抬头望去,一道峻岭
横互上头,心中暗道:「龙颈拗三起三伏,这里敢情是第二道峻岭了,只不知守
关的是谁?」

  心念转动之间,脚下自然丝毫不慢,快要登上岭头。

  只听岭上有人高声说道:「来的可是夏老大么?」

  石中英哈哈一笑道:「正是兄弟。」双脚一点,人已随声而止。

  但见一方大石崖上,站着一个一身劲装双肩套着一对日月双环的大汉,看去
不过四十出头,身材魁梧,一望而知是位练外门功夫的高手。石崖上地方虽然不
大,但两人相距,还有两三丈远近。那汉子慌忙迎了过来,大笑一声,抱拳道:
「果然是夏老大,兄弟一向自诩眼力不错,方才只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一路腾
跃而来,除了你夏老大,还有谁能有这份轻功?」

  石中英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只要听他口气,定然和夏子清是极熟的人,
一时不便称呼,只好摸着酒糟鼻。呵呵笑道:「自己弟兄,这不是给我戴高帽子
么?江湖朋友就因为兄弟只有这点轻功,才给我弄了个鬼影子的外号,若是兄弟
的轻功真算高明,为什么不给我取个仙影子呢?」

  那汉子也大笑道:「夏老大这么一说,兄弟这『双环将』更差劲了,只不过
是个聊备一格的偏将、牙将而已。」

  原来他叫双环将。

  石中英在他笑声之中,拱拱手道:「咱们一见面就说笑,兄弟还有急事,必
须在三更之前赶到,面见副老总,可要失陪了。」

  双环将听说他身有急事,不敢挽留,也拱拱手道:「夏老大既然有事,那就
请吧。」

  石中英不再多说,纵身掠起,一连几个起落,便已登上第二道峻岭,眼看山
径果然又开始往下,心中觉得暗暗好笑,自己只是听常慧说过龙颈拗地势险峻,
预料必然有人把守,才乔装夏子清而来,不料却扮对了人,居然一路通行无阻。
如此看来,夏子清在他们教中,人缘相当不错。

  龙颈拗三起三伏,石中英越过两重山岭,一路往下,又行了一里光景,如今
山径又开始往上了,等他登上山岭,但见岭上一片平地,两边站着四个一色天蓝
劲装,背负长剑的少年男女。两个男的年约二十六七,一脸彪悍之色,两个女的
长发披肩,也有二十左右,丰姿绰约,妖艳动人。

  他们一眼看到来的是夏于清,慌忙一齐躬身去,同声说道:「小侄、侄女叩
见夏师伯。」

  石中英听他们口气,便知是独眼龙许傅经的门下,这就摸着酒糟鼻,呵呵笑
道:「四位不可多礼,今晚是你们值班?」

  夏子清有个习惯,时常用手摸酒糟鼻。

  左首为一个答道:「这十天,轮到咱们师兄妹四人值夜。」

  石中英连连点头道:「好,好,老朽身有要事,找你们师父去。」

  左首那人躬身道:「夏师伯请。」

  其余三人也一起躬身为礼。

  石中英和他们略为点头,就举步往岭后山径行去,现在走的当然又是下坡。
龙颈拗三起三伏,这是第三个下坡。山径两边,依然峭壁夹峙,星月无光。正行
之间,突听身后「嗤」的一声,一道黄色火花,冲天飞起,「叭」的一声,散作
满天花雨,缓缓消失不见。

  石中英心知这是他们的暗号无疑,脚下加快,一身奔行而下。不消多大的工
夫,便已走下山坡,地势渐平,一条山径、沿着山脚,朝上绕去,这样又走了半
里光景,山谷已到尽头,前面一座峭壁,挡住了去路。壁下,是人工开凿的一个
穹门隧道,拦以大铁栅,中间是两扇铁栅门,敞什无阻。

  栅门两边雁翅般站着八名身穿天蓝劲装的汉子,腰跨单刀,身子挺得笔直,
看到石中英走近,一齐躬下身去,动作划一。石中英中心中暗暗忖道:「自己若
不是乔装夏子清前来,光是三处山岭上守卫的人,和这道铁栅门,就不知道要费
多少手脚。」

  这条隧道,不过一箭来远,出口处依然是个穹门,穿过隧道,是一处四面峭
壁环绕,地势如盆的一座绝谷。中间有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路,两边种了不少花
树,月色朦胧,花影迷离,居然别有天地。石中英因贼巢已在眼前,他纵然艺高
胆大,心头也不期有些紧张,只是顺着青石道路行去。

  谷底不过半里见方,转眼工夫,便已行北首一座高峰之下,但见石阶百级,
矗立着一座黑压压的巨宅,雄踞山麓。石中英登上石阶,就见大门中并肩走出两
个十六八岁的绿衣少女手执纱灯,朝石中英躬身一礼,驾声历历,说道:「家师
已在花厅等候,特命弟子前来迎近。」

  石中英心中忖道:「看来独眼龙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一手摸着酒糟鼻,呵
呵笑道:「二位姑娘请啊。」

  二名绿衣少女手提纱灯,转身在前领路。

  石中英随着她们身后,进入大门,但觉左转右折,穿过几重门户,一直走入
一座花木扶疏的庭院。两绿少女在三间敞轩前站停,一齐躬下身去,说道:「回
禀师父,夏使者来了。」

  敞轩中传出一个狼曝般的声音,叫道:「快请。」

  两名绿衣少女迅快侧身退下一步,躬身道:「家师请使者入内相见。」话声
未落,门口湘帘,已经一左一右撩开。

  石中英也不客气,呵呵一笑道:「兄弟又来了。」举步往里行去。

  这间敞厅,不仅画栋雕梁,装点得金碧辉煌,三面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这
时中间一把金蚊倚上,已经缓缓站起一个人来。这人身穿黑袍,发挽道譬,脸凹
如饼,双颧高突,左眼已瞎,右眼光逼人,狮鼻阔口,刻下疏朗朗飘着几茎花白
白髯。不用说,他就是主持尤颈蝴禁室的独眼龙许傅经了。

  「哈哈。」独眼龙敞笑一声道:「夏老哥,兄弟早就叫你住上几天再走,你
却一刻也留不住,现在如何,不是又赶来了么?」

  石中英耸耸肩,苦笑道:「兄弟若是有你副老总这份福气,才能坐镇一方,
只可惜兄弟生成是奔波的命。」他因对方和夏子清是极熟之人,因此竭力模仿着
夏子清的说话和举动。

  独眼龙笑道:「兄弟纵然坐镇,但还是要听你夏老哥的。」这话是说夏子清
是总坛传达命令的使者。

  两人相对大笑,各自落坐。说话之间,早有一名绿衣少女托着只一只青铜茶
盘,走了进来,端上两盅香茗,放到几上,便自退去。独眼龙独目一注,问道:
「夏兄惫夜赶来,可是教主有什么指示么?」

  石中英摸摸酒糟鼻,呵呵笑道:「副老总这下可猜错了,兄弟并非奉教主之
命来的。」

  独眼龙一手拂须,沉吟着笑道:「夏兄总不至于为了兄弟一缸陈年女儿红,
还没喝完,才赶来的吧?」

  石中英听到说起酒来,不觉摸摸鼻子,笑道:「兄弟就是嘴馋,也不敢巴巴
的赶上几十里路,贪夜来惊动你副老总了。」

  独眼龙右目乍睁,突然道:「夏兄此来,莫非有什么重要消息见告?」

  石中英道:「兄弟是特地给你副老总送信来的。」

  独眼龙目射奇光,诧异的问道:「给兄弟送信?」

  石中英道:「不错,若非事情紧急,兄弟还不用连夜赶来呢。」

  独眼龙道:「究是什么急事,劳动夏兄亲自赶来?」

  石中英道:「事情是这样,封副教主抓到一个姓石的小子,叫做石中英,据
说他是六合剑石大侠的儿子……」

  独眼龙奇道:「他会是教主的公子。」他这句话,听的石中英不禁一楞。

  听他口气,他们教主,竟是自己父亲。不,这不可能。这大概又是贼党故弄
玄虚,他们假冒自己父亲,充任武林盟主,如今居然又利用父亲的名义当他们的
教主。这批贼党,当真可恶已极。他尽管心头愤怒,但脸上却丝豪不露,只是笑
了笑道:「副老总且别打岔,听兄弟说下去。」

  独眼龙一手捋须,口中「晤」了一声。

  石中英续道:「这姓石的小子,一再和本教作对,这次他是为了腔顺掌门蓝
纯青等人为本教所擒,一路找到九里龙孟家寨去,才被副教主擒来……」

  口气略顿,接下去道:「那知这小子乘封副教主外出,伺机逃脱……」

  独眼龙颔首道:「夏兄就是为此事来的么?」

  石中英道:「正是,这小子虽然并不知道蓝纯青等人,囚禁在龙颈拗禁室,
但他已知封副教主把孟家寨公主孟双双送来此地。」他这番话,含有试探性质,
若是蓝纯青等人,确实被囚禁在龙颈拗,独眼龙自然不会否认。

  独眼龙右眼独目异采闪动,点头洪笑一声道:「兄弟听夏兄说过,这小子还
精擅易容之术。」随着这句话,人已霍地站了起来。

  石中英心头虽有几分警觉对方口气有异,但还没想到自己在谈话中,已然露
了马脚。独眼龙举掌击了三下,说道:「请何、钟二位巡主进来。」

  伺立厅前的一名绿衣少女躬身领命,转身走前门口,娇声说道:「副总巡主
有命,请何、钟二位巡主人内。」话声方毕,只见门口出现了两条人影,一前一
后,走了进来。

  前面一个中等身材,年约五旬的老者,生得浓眉吊眼;蓝衫。灯笼绔,空着
双手,目光炯炯,一望而知是个内外兼修高手。后面一个五短身材,生得小眼塌
鼻,尖腮苍须背后交叉背着两柄虎头钩,因他身材短小,更显得步履沉稳,这两
人正是龙颈拗四位巡主中的七步追魂何东山、穿山甲钟仲豪。

  两人走入花厅,同样的拱拱手道:「属下见过副总座。」

  独眼龙右眼精光电射,伸手一指石中英,阴森一笑道:「何见、钟兄,快来
见过夏使者,他今晚赶来龙颈拗,就是为了孟双双来的了。」说罢,呵呵大笑起
来。

  何东山、钟仲豪两人,进入花厅之后,就左右分开,一言不发,走到石中英
八尺距离,就停了下来。这一来,石中英无形之中,就陷在他们三人品字形的包
围之中,独眼龙这句话说的已极露骨,他是「为孟双双来的」。

  石中英当然听得出来,心中暗暗惊异,忖道:「听他口气,好像已经知道自
己乔装夏子清来的了。」心念闪电一转,但他艺高胆大,那会把面前三人放在眼
里?依然不动声色,一手摸着苍髯,耸耸肩,干笑一声道:「副老总这话,倒像
是说兄弟不该赶来给你报信的了。」

  独眼龙点头,皮笑肉不笑的道:「夏兄今晚确实不该来的。」

  石中英愕然道:「为什么?」

  独眼龙沉笑道:「因为夏老哥昨晚就告诉兄弟,姓石的小子精擅易容之术,
而且专门跟本教作对。」

  石中英摸摸酒糟鼻,笑道:「副老总莫非怀疑兄弟……」

  独眼龙没待他说完,连连摇手道:「兄弟对你丝毫没有怀疑之处,因为夏老
哥一个人喝了大半缸女儿红,已经睡了一整天,此刻还未醒哩。」

  夏子清宿酒未醒,还在昏昏大睡,眼前夏子清,自然是假的了。石中英听得
不期一怔,继而大笑一声道:「原来副老总早就知道石某是乔装的?」

  他话声甫落,突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笑着说道:「谁说兄弟宿醉未
醒?兄弟是因为起来了没事可做,还是多躺一回,养养精神也好。」

  花厅外,随着话声,施施然走进一个身穿青衣长衫,腰背微驼的酒糟鼻的老
头。此人非他,赫然又是一个鬼影子夏子清。他耸着双肩,笑嘻嘻的道:「石公
子扮得维妙维肖,连声音都丝毫不差,几乎使老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夏子清,
易容如此,实在令人佩服之至。」

  石中英大笑道:「在下若不是假扮夏老夫子,龙颈拗三关,就很难通过,那
能进入花厅,见到你副老总?」

  独眼龙沉笑道:「见到本座,又能如何?」

  石中英道:「副老总是龙颈瑚的主持人,见到你,就好请你陪同在下到囚人
的地方去看看,而且也只有你副老总,才有释放囚禁人之权……」

  独眼龙深沉的道:「你要本座放人?」

  石中英道:「在下正有此意。」

  独眼龙嘿然道:「你不是从罗家山玄衣女宫逃脱出来的么?」

  石中英道:「正是。」

  独眼龙道:「如此甚好,本座也有意把你擒下来呢。」左手一抬,突然向石
中英右腕扣来。

  石中英站立不动,口中笑道:「副老总是想伸量一下在下的武功了。」

  右手抬处,五指反向独眼龙左腕扣去。这一招,双方动作均快,暴伸疾缩,
倏发倏收,快得如同闪电,但两人只发了一招,便自收手。

  独眼龙右目异采一闪,沉笑道:「很好,何、钟二位巡主你们把他拿下。」

  何东山猛地跨上一步,大喝道:「小子,你还要老夫动手么?」挥手击出一
掌。

  石中英嘴角微含冷笑,不言不动,一无表示,直待何东山的掌风,离他胸前
不过二尺光景,才左手一撩朝钟仲豪推去。钟仲豪跟着跨出一步,刚撒下双钩,
突觉掌风盈耳,一股劲力,直向身侧撞来,一时之间,忙将双钩交到左手,推出
右掌,硬接袭来的掌势。

  两股掌力乍然一接,响起蓬地一声大震。何东山、钟仲豪两人之间,陡然涌
起一阵旋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有声。钟仲豪吃亏在毫无准备,出掌较迟,硬
被迈退了一步。何东山则站立原处,凝然不动,但脸上却流露出惊异神色。

  这也难怪,这一掌他明明对准石中英击去,掌风到了半途,不知怎的竟然一
个拐弯,撞向了钟仲豪,教他如何不凛然变色。钟仲豪接下一掌,才发现掌是何
东山击来的,心头微温,嘿然道:「何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东山道:「对不住,这小子手法怪异得很。」话声出民人已纵身一扑,一
招「直叩天门」,朝石中英当胸印去。

  石中英朗笑一声道:「你自己拿捏不准,又怪得谁来?」

  在他说话之时,钟仲豪双钩一分,口中大喝道:「小子,接我一钩。」

  说时一钩,两道钩形精光,交剪般袭到。石中英右手顺着何东山掌势一引,
何东山身不由己撞出半步,石中英半推半送,朝独眼龙推去。

  在何东山擦身而过之际,低低说道:「别让你们的副老总闲着。」他功臻上
乘,这一记「接引神功」,看来使得轻描淡写,如顺水推舟,右掌直伸,硬是朝
独眼龙冲了过去。

  石中英左手推出,身子微微一闪,便已到了钟仲豪身后右手一挥,低声道:
「你快去接应。」

  钟仲豪双钩似蚊龙出水,招式递出,顿失石中英所在,心头方自一怔;左肩
已被一股无形大力拂上,连人带钩一个旋身,跟着何东山身后,朝独眼龙撞去。
独眼龙许傅经要两人出手,一来自恃身份,二来想瞧瞧石中英的武功路数。

  按说七步追魂何东山,穿山甲钟仲豪两人,身为教中巡主,都是一把好手,
两人同时出手,对付一个石中英,应可说是游刃有余。怎知两人一上场,就被石
中英轻描淡写的两手,就闹得昏头转向,身不由己。独眼龙睹状之下,独目精光
闪动,心下也不禁暗暗凛骇,在何东山飞一般冲来之时他已飘身退开数尺,一言
不发,右手暗运功力,伺机袭击。

  七步追魂何东山虽被石中英「接引神功」推出,但他毕竟成名多年,对敌经
验丰富,顺势冲出,到了四五步处,立即一个急旋;卸去了身上推力,左足一个
拗步,上身随着扭转,右手一抖,一道银练,从他袖中激射而出!他外号七步追
魂,这一记抖手打出的练子镖,才是他成名多年的绝活,七步取敌,百发百中。

  钟仲豪站出去了四五步,突然怀抱双钩,朝地上一个跌扑,词样卸去了「接
引神功」的推力,身如懒驴打滚,双钩运转如飞,猛向石中英双足砍来。两人几
乎是同时发难,各自使出了最凌厉的压箱子本领。

  独眼龙岂肯放过这一机会,口中沉笑一声:「阁下接我一拳。」

  右手握拳,凌空直捣过来,他果然不愧副总巡主,武功内力,胜过何、钟二
人甚远,一拳甫出,就有一股凶猛绝伦的拳力,轰然有声地朝石中英冲击过来。

  势道之强,有如巨浪撞岸一般,但在这记强劲的拳力后面,左手五指,黝黑
如墨,悄无声息,也不带丝毫劲力的随后抓到。何东山的练子缥银光一闪,击到
石中英后心的同时,钟仲豪从地上翻滚而来,飞转如轮的双钩也正好攻到石中英
足径。

  当然最强劲猛的一记攻势,还是独眼龙当面的一拳。他这一记拳势,不但是
掩护他自己悄然发出手的「黑龙爪」,同时也是掩护何、钟二人的攻势,用以转
移石中英的注意力,用心可谓恶毒已极。

  鬼影子夏子清看得大惊,急急叫道:「副座,要擒活的。」

  要擒活的,就是暗示独眼龙不可伤了石中英性命。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他话声方出,石中英倏的回过头来,笑道:「夏老
夫子放心,在下还不想死。」

  上半身疾快的转了过来,右手一抄,已把何东山一支青色闪闪的亮银练子缥
接到手中,拇指和食中二指轻轻一掐,就像掐面条一般,把一根百练精钢的练子
掐断。在这同时,只见他左足一提,往下踏去,紧接着右足再提,往下踏,挣挣
两声,把钟仲豪滚地砍来的两把虎头钩,一起踏在脚下。

  何东山看他伸手抄镖,他七步追魂在练子镖上下了几十年功夫,岂有这般简
单?只要一抖手,飞锑就能使出各种攻敌的变化,那知等他抖手之际,已经只剩
了一根练子,练上的喂毒三棱镖却已被石中英掐断。钟仲豪被石中英踏住双钩,
用力一挣,那想挣得分毫。心头大惊,只好赶紧放弃双钩,身子就地一滚,飞快
的往后滚退出去。

  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其实三方动作,全部快如闪电,石中英只顾到掐断练
子,接镖在手,双足同时踏住了双钩,但他似乎忽略了独眼龙迎面击来的一记拳
风。照说独眼龙这记拳风,不但迎面击来,而且劲风强然,势如开山,他不应该
忽略的,那只有一个理由,他在同一时候,接下练子缥,踏住虎头双钩,已经无
暇再顾到独眼龙的拳风了。

  尤其何东山的练子镖是朝他后心打来的,他回身接缥,上身转了过来,这一
来,本来迎面击来的拳风,却变成击到后心,石中英再待转身,自然来不及了。
但听「蓬」的一声,力足开山的一记拳风,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击在石中英的后
心之上。但见石中英除了身上一袭青布长衫,缓缓鼓起,接下一拳,又缓缓平息
下去,他好像毫无所觉,依然静如山岳耸峙,凝立原地。

  这一下直看得独眼龙凛然变色,独目之中迅快的飞闪过一丝惊厉之色。但他
这一拳,虽然风声如潮,劲力极猛,其实他只使了八成力道,也可以说是虚张声
势,因为他在拳风后面,暗藏了一记杀手,那是他右手跟着而来一记「黑龙爪」
五指箕张,黝黑如墨的一只铁骨手爪。

  就在他手爪快要抓上石中英后心,相距不到一尺,石中英已经迅快的转过身
来,他脸上依然含着微笑,右手一送,把接来的一只练子镖,朝他掌中塞去。独
眼龙这一抓之势,到了距石中英后心不到一尺之际,去势突然加速,那知石中英
出手比他还快,练子嫖塞到他手中,他五指也正好骤然抓拢。

  练子镖锋利无比,而且何东山还在缥刃上喂上了他的独门奇毒隐泛青光,独
眼龙这一抓紧,但觉掌心一麻,急急松开五指,掌指间黑血泉涌如注,握在掌心
的赫然是一只泛着青光的练子缥,独眼龙「黑龙爪」,也是极为厉害的毒招,正
因为他的手爪练有毒功,更怕遇上奇毒,他一眼看到自己掌指被何东山练子镖划
破,登时脸色大变,急忙掷镖在地,大声喝道:「何巡主,快把解药拿来。」

  何东山还未答话,突听夏子清以「传音入密」在耳边说道:「何巡主,别忘
了兄弟方才和你说的话。」

  何东山微微一怔神,连忙躬身道:「回副座,属下没把解药带在身上,属下
这就去拿。」

  独眼龙喝道:「快去快回。」何东山答应一声,匆匆往厅外奔去。

  石中英站在原地,朗笑一声道:「许傅经,你既无法把在下拿下,那就只有
劳驾陪在下到囚人的地方去走一趟了。」

  独眼龙许傅经闻言不由大怒、冷哼道:「你以为本座落败了么?」

  石中英道:「难道你还不承认?」

  独眼龙独目喷火,喉间沉嘿一声,身形一闪而至。双手开闹。之间,掌影如
轮,向石中英劈击过来。石中英微晒道:「阁下大概还不服气吧。」

  说话之时,独眼龙已经双掌连环,急扑而至,他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欢手轻
巧绝伦的挥动了两下,便已挡开独眼龙的攻势。

  独眼龙心头又急又怒,一连攻出了十余招,都被石中英轻描淡写封挡开去,
独眼龙有手负伤,不敢再使「黑龙爪」,但他究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在贼党中
能担任副总巡主,职位已是极高,武功纵然挨不上第一流,也在一流与二流之间
了。

  他此刻连攻了十余招、怒火渐炽,掌势愈来愈快,攻势也愈见愈凌厉。但不
论独眼龙的攻势如何凌厉,石中英始终站在原地、双手挥洒,从容应付。独眼龙
连攻了二十招之后,心知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心中暗暗忖道:「今晚情形,
自己如若再不施展毒手,等他出手回击,我就很难是他的对手了。」心念闪电转
动,右手一抬,振腕发出一缕指风,直袭石中英的前胸。

  他这一指,使的正是「黑龙爪」的指功,指风之中,夹着一股腥膻之气,宛
然有声,嗤如毒蛇噬人,出手奇快,凌厉无匹。石中英似是亦有警觉,并未举手
封挡,一直站在原地的人,忽然横跨一步,避了开去。独眼龙一指出手,只见他
左手蓝光一闪,多了一柄蓝汪汪的毒匕首,蓝光乍现,一招「物换星移」,脚下
斜踩七星,欺到石中英身侧,陡然朝他右胁撩去。

  这一手,其疾若电,招式怪异,狠辣至极。石中英眼明手快,既非闪出,也
不是单纯的避让匕首,而是借势欺进,抢到了最为有利的反击位置,这正是魔教
中最神奇的「五遁身法」。石中英身形斜进,左手化爪,疾向独眼龙右肩抓去。

  他这一手,使的原是峨嵋「伏虎拳」中一记「反擒虎领」,按说但本已抢到
了最有利的位置,这一招就该乎到擒来。怎知独眼龙同样右足斜跨半步,身形一
侧、又抢到了石中英侧面,侧身探臂,淬毒匕首霍地斜划而出。

  他这侧身进招,正好避开了石中英一抓之势,变成避招进招,拳法奇特,招
式更是怪异,匕首虽短;出手锋锐勇猛。石中英心头不期一楞,因为对方使的这
一记拳法竟然也是魔教「五遁拳法」。就在他微一怔楞之间;独眼龙欺身直道,
如影随形,左手淬毒匕首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已,嗖嗖之声,刺耳惊心,宛如草
间毒蛇,疾窜逐人。

  一时之间,迫得石中英毫无一丝缓手的余地,心头更是惊凛,暗道:「此人
武功,好像在片刻之间,增强了许多。」

  心念转动,脚下暴闪数尺,右腕抬处,涮的一声从袖中飞出一道青光,手上
登时多了一柄三尺软剑,剑尖一指,朗笑道:「阁下果然深藏不露,身手非凡,
看来在下要你副总巡主带路,说不得只有把你擒下才成。」话声出民青光连闪,
已然攻出三剑,这三招攻势,一气呵成,快迅绝伦,立时把独眼龙逼退两步。

  独眼龙在先前这阵抢攻之际,已然运气闭住右腕经穴,但经过这一阵工夫,
眼看何东山还未及时赶来,自己一条右臂,却已隐隐感到麻木,心头大为焦急,
独目凶睛一转,只见夏子清、钟仲豪两人,不知何时,已经俏悄退走,只有一名
绿衣少女,还站在门口,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厉声喝道:「绿珠,还不快去叫何
东山前来。」

  绿珠,正是伺立门口的女弟子,但她站在门前,竟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生似定住了一般。石中英也暗暗觉得奇怪,夏子清、钟仲豪两人,何以会在自己
和独眼龙动手之际,悄然引退?他不知这是彩衣老妪桑大娘为要借石中英之手,
除去独眼龙,暗中早已有了安排。

  鬼影子夏子清在未调升总坛使者之前,原是九里龙孟家寨的总教头,受罗家
山玄女宫副教主玄衣女的节制,自然是玄衣女的心腹。此次他虽是传达总坛命令
而来,但也受了彩衣姥姥的嘱咐,事先和何东山、钟仲豪取得了联络,独眼龙掌
指被何东山淬毒练子镖划破,一个使用淬毒暗器的人,解药怎会不带在身边?

  何东山一走,夏子清、钟仲豪也悄悄退出了花厅,正是一着借刀杀人之计。
独眼龙若是死在石中英手下,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被石中英擒住,胁迫他领到
囚人的石室去,也好给他按上一顶帽子,说他勾结护剑会,自然成了叛教死罪。

  这一内情,石中英并不知情,就是独眼龙也同样蒙在鼓中,闲言表过,却说
独眼龙看夏子清、钟仲豪两人乘自己动手之时,悄悄退走,心中不由大怒,大喝
一声:「小子,你少发狂言。」突然欺身而上,左手淬毒匕首,刷刷刷,上下交
飞,急攻而至。

  石中英大笑道:「来得好。」

  他长剑在手,何惧你淬毒匕首,剑光一闪,就听「咯」的一声,把对方匕首
削去了寸许长一截。

  独眼龙又惊又怒,疾飘四尺,厉喝道:「姓石的小子,我和你拼了。」

  左手一抖,半截断匕,化作一道蓝光,朝石中英当胸激射过来,同时双足一
顿,一个人突地一沉,往下落去。

  石中英不防他断匕脱手打出,只是为了掩护他遁走,心头一惊,举剑一撩,
「叮」的一声,磕飞断匕,纵身飞掠过去,只见地上青砖,不见一丝缝隙;但独
眼龙早已入地遁走,没了踪影。举足在地上试蹬了几下,依然不见丝毫动静,心
中不禁暗暗纳罕,忖道:「独眼龙不是土行孙,当然不可能一下没入土中遁走,
那么这地下自然是有机关操纵无疑了。」

  心念转动,突然想到夏子清、钟仲豪二人,敢情是独眼龙示意他们先行退走
的了,想到这里,目光抬处,瞥见花厅前还立着一名绿衣少女,心中一动,立即
举步走了过去。绿衣少女站在门口,看到石中英手执长剑,朝门外走来,眨动眼
睛,脸上不期流露出惊容,紧盯着石中英,一霎不霎。

  石中英缓步走到她面前,说道:「姑娘是许傅经的女弟子么?」绿衣少女只
是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也并未退去。

  石中英道:「令师已经逃走,在下不会难为于你,只希望姑娘好好回答在下
的问题。」

  绿衣少女还是眨着眼睛,一言不动。

  石中英口中「咦」了一声,奇道:「姑娘被人点了穴道?」

  随着话声,人已转到绿衣少女身后,举手轻轻一拂,解开了她被制的穴道,
说道:「姑娘现在可以说话了。」

  绿衣少女没有逃走,自顾自舒展了一下手足,望望石中英,问道:「你要问
什么?」

  石中英道:「姑娘就是绿珠吧?」绿衣少女粉脸和微酌,轻嗯了一声。

  石中英又道:「你是许傅经的门下?」绿珠又嗯了一声。

  石中英道:「那好,在下问你的话,希望好好回答。」绿珠这回没有作声。

  石中英道:「花厅中的机关,你一定知道了?」

  绿珠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石中英朝她淡然一笑道:「在下答应过姑娘,不难为你,那是说,姑娘必须
和在下好好合作……」

  绿珠道:「我不合作呢?」

  石中英看了她一眼,徐徐说道:「在下跋涉千里,为的是救人而来,在下并
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绿珠脸色微变,道:「你待怎样?」

  石中英又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生得很美。」

  花厅是虽然灯火通明,但此刻除了石中英和她,并无第三个人。石中英这句
话,听到绿珠的耳朵里,身躯微颤,不禁后退一步,目注石中英,口中依然倔强
的道:「怎么样?」

  石中英跟着逼进一步盘嫡剑剑尖一晃,说道:「姑娘若是说一句不知道,在
下就在你脸上划上一剑,你如说两句不知道,在下就划上两剑,一直划到你说知
道为止。」

  剑锋迈近她面前,森冷的寒气,直逼脸颊,就好像锋镐已刺在脸上一般,绿
珠把头仰后了些,脸上果然有了惧意,颤声道:「你……说过不难为我的……」

  石中英道:「在下答应不难为你,是姑娘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在
下问的话,你都说不知道,那就莫怪在下辣手摧花。」

  绿珠道:「若是我真的不知道呢?」

  石中英道:「在下问的,姑娘一定知道。」

  绿珠道:「那就问吧。」

  石中英剑尖一指,说道:「咱们到厅中再说,姑娘先请。」

  绿珠无可奈何的走在前面,进入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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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救出盟主

  石中英朝独眼龙遁走的地上一指。冷然道:「姑娘是许傅经门下女弟子,自
然知道厅中的机关埋伏,请你把这处地窖入口,打了开来。」

  绿珠在他锋利的胁迫之下,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低着头,默默的数着方
砖,一手撩起长裙下摆,露出了一双红菱般纤纤弓鞋。难怪从前的女子,长裙曳
地,连弓鞋都不让人看到,原来那小小、尖尖、翘翘,而又刺绣精致的弓鞋,和
现在的迷你裙一样,男人看了会眼花镣乱。当然,迷你裙愈短愈妙,弓鞋愈小,
愈翘、愈妙,时代不同,审美观点各异,但发人逻思,迷你则一也。

  她弓鞋尖儿,着意的,卖弄的,轻俏的在花砖上连点。石中英目不转睛的看
着,渐渐有些眼花综乱,只觉她点的重复迅快而复杂,根本记不清楚。也许她是
故意如此,不让石中英看清,因为她在花砖上点得像舞蹈;但独眼龙遁走之时,
并没有这么复杂。

  随着绿珠弓鞋一阵点动,花砖地上,果然缓缓裂开数尺见方一个黑越越的窟
窿,一道石级,斜斜的往下延伸。绿珠抬头看了石中英一眼,说道:「我已经把
人口打开了。」

  她居然并未逃走。

  石中英颔首道:「很好,就请姑娘替在下带路。」

  地窖既以机关操纵,里面说不定会有埋伏,石中英遇上了事情多了,江湖经
验也随着老到。绿珠没有说话,低着头,跨上窟窿,石中英紧跟她身后,拾级而
下。这时,西跨院一个小院落中,横空飞来一道人影,疾然堕地,现出一个身穿
黑袍,左眼已瞎的白髯老人,独目炯炯,望着屋中,厉声喝道:「何巡主。」

  原来他正是从花厅地道中遁走的独眼龙许博经,这座跨院,敢情是七步追魂
何东山的住所。果然,独眼龙喝声甫落,屋内响起了何东山的声音应道:「属下
在。」

  随着话声,何东山耸着双肩,满头大汗的从屋中疾奔而出,一眼就看到独眼
龙,连连躬腰道:「劳动副座亲来,属下如何敢当?许副座已把姓石的小子拿下
了?」

  独眼龙独目之中,射出凌厉冷森的目光,直往何东山,沉声道:「你的解药
呢?」

  何东山举袖拭了把汗水,啼啼道:「属下该死,属下放在枕头底下的一瓶解
药……」

  他望望独眼龙,竟然不敢说下去。

  独眼龙厉声道:「解药怎么了?」

  何东山脸上汗水直淌,低头道:「不见了。」

  「什么?」独眼龙暴喝一声,左手已经随着扬起,但他还是忍了下去问道:
「你放在枕下,怎会不见了?」

  何东山道:「属下就是因为解药配制不易,平时不敢放在身上,怕万一遗失
的话……」

  独眼龙一条右臂,虽已运功闭穴,但山无法持久,闻言不觉截着他的话头,
喝道:「你还不快去找找看?」

  何东山望着他苦笑道:「属下全找过了,一点影子也没有,据属下看来,八
成是被人取走了。」

  话声未落,突听屋檐上有人接口笑道:「是兄弟我……」

  那是鬼彤子夏子清的声音。

  独眼龙修地抬起头来,怒声道:「夏老弟这是什么意思?」他目光一抬,夏
子清就站在屋檐上,手中果然拿着一个小瓶,笑嘻嘻的道:「兄弟只是和何兄开
开玩笑的。」

  独眼龙已经意识到绝非偶然,心头不觉大怒,厉声喝道:「拿来。」身形霍
地拔起,快如离弦之箭,夏子清扑去。

  夏子清依然站着没动,但就在独眼龙纵起的同时,突然从暗处飞起了一道黑
影,现出一大一小两圈寒光,快逾掣电,横扫过来。独眼龙身起半空无处闪避,
但他一眼认出这一大一小两圈寒光正是双环将任公侠的钢环,百忙中功凝左臂,
挥手一掌,疾拍而出,口中喘道:「任公侠,你敢暗算本座。」

  他这一掌含怒出手,一股奇猛掌风,发如奔雷,撞在双环之上,挣然有声。
突袭而来的双环将任公侠双环吃掌风一震,借势朝斜刺里飞掠出去,但独眼龙也
因这一开口,身形跟着往下疾落,他身形甫落,又是一阵旋风,贴地滚来,两柄
钩形精虹,闪电朝双足研到,不用说,穿山甲钟仲豪了。

  独眼龙几乎气炸了心,猛一提气,身子离地拔起数尺,双足连环踢出。穿山
甲钟仲豪一招不中,身子一昂,嗖的一声窜了出去。独眼龙并未追击,只是在庭
中站停,厉声道:「你们都反了不成?」

  「哈哈。」一声洪亮的大笑,接道:「许傅经,反的应该是你。」

  此人声若洪钟,正是今晚轮值头关的黑虎神关长胜。

  独眼龙眼看了下四大巡主全已叛变,心头不禁微微一凛。这一情形,已极明
显,四大巡主的忽然叛变,不用说是受了鬼影子夏子清的煽动。自己右手如不被
何东山练子镖划破,纵然他们五人合击,也未必奈何得了自己。

  心念一动,不由嘿嘿冷笑道:「你门大概是受人煽动,才敢心生离叛,袭击
本座,须知本教教规森严,对付叛教之人,该当如何;诸位心里一定清楚,本座
看在咱门同事多年的份上,诸位只是一时受愚,这点本座可以不予计较,你们只
要把夏子清老匹夫给我拿下,今晚之事,就可一笔勾销。」

  因他解药在夏子清手上,非先把此人拿下不可。

  夏子清依然站在屋檐上,道:「许老哥这不是冤枉人么?兄弟也只不过是奉
命行事而已。」

  独眼龙厉声道:「你是奉谁之命?」

  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接口道:「是副教主的玄女令,你许傅经叛教有
据,着即拿下。」

  独眼龙心头一震,猛一抬头,厉声喘道:「原来是你姓桑的老虔婆和许某作
对,很好,许某主持龙颈拗,不受副教主玄女令节制,你要夏子清煽动四大巡主
叛教犯上,咱们到总坛评理去。」

  南首屋脊上,出了三个人影,那正是彩衣姥姥桑大娘和高素贞、常慧三人。

  桑姥姥手持鸩头杖,呷呷笑道:「不用了,老婆子来的时候,副教主曾有交
代,你如敢违抗玄女令,就可当场格杀勿论。」

  独眼龙自然知道今晚之局,自己断难讨得便宜,口中暴喝一声:「老虔婆,
你能对本座怎样?」

  暴喝声中,人已冲天扑起,挥手一掌,朝桑姥姥迎面击去,不,他只是虚晃
一招,身子在半空中一个急旋,突然朝北飞去。桑姥姥冷笑一声,凝立不动。就
在此时,北首屋脊上,忽然飞起一条灰色人影,一式「黄鹊冲霄」迎着独眼龙凌
空撞去。

  不,此人身形扑起,双掌骤发,朝独眼龙身前击到。这一下有如惊鸿一瞥,
势道既猛而快,独眼龙发觉拦袭自己的是鬼影子夏子清,急急发掌迎拒,怎奈何
右臂毒发,运气封住穴道,只有一只左手可以应敌。两条人影凌空一接,发出了
「蓬」然一声巨响,半空中卷起一阵狂飓。

  夏子清这一击显然占了上风,他外号鬼影子,以轻功擅胜,一道人影,闪电
般斜飞出去,独眼龙吃他双学一震,再也提不住气,身子疾然直落。这小院中,
地方不大,四大巡主早已各占方位,等候着他。独眼龙身形方落,黑虎神关长胜
暴喝一声,身形横闪而出,抡掌便击,掌风盈耳,直叩脑门。

  独眼龙一声不作,反臂劈出了一掌,双足疾点,挺腰一窜,直向院门冲去。
七步追魂何东山手上没有练子镖,从旁掠出,追踪一拳,未曾击中。但听屋上一
声朗笑,夏子清双爪如钩,当头直扑而下、双环将任公侠在左,穿山甲钟仲豪在
右,一个双环摆动,一个双钩如剪,齐齐向独眼龙身前截来。

  独眼龙急急交进,独目之中,凶芒暴射,狂吼一声:「本座和你们拼了。」

  身形转若舵螺,左臂抢动,上下抡舞,接连劈出,双足也同时连环飞踢,刹
那之间,学风澎湃,人影交织,钩光环影,划出凌厉啸风。俗语说得好,双拳难
敌四手,独眼龙武功再高,总究只有一只左手可以应敌,此时处身在五大高手环
攻之下,兵刃掌力,交直抢攻,除了往复窜避,那有还手之力。

  片刻工夫下来,已是汗流侠背,气喘如牛,要想突围而出,更是走如登天。
这一场恶斗,当真异常激烈,独眼龙竭尽所能,勉强支持了八九十个回合,心知
再打下去,定然凶多吉少,一面游走,趋避五人攻势,心中却暗思如何脱身。

  但五人联手,在声势上固然极盛,只是这院落之中,地方不大,如果你有两
个人动手,自可各展所长,如今五个人像走马灯般围着一人出手,挤来挤去,也
自然碍手碍脚。这五个人都算得江湖上的高手之列,这道理谁都明白,但因桑姥
姥站在上面督阵,谁能把独眼龙制住,谁就是头功,为了争功,谁也不肯让谁。

  这却便宜了独眼龙,稍可获得喘息,再也顾不得右臂运功封穴,闭住剧毒,
右腕奋力一扣,袖角忽地反卷过来,立将钟仲豪的虎头钩缠住,左掌电掣击出。
钟仲豪一只虎头钩被对方给缠住,身不由己朝前一倾,正好迎着劈来的一掌,右
手虎头钩接应不及,心头一惊,一时之间,只得左手五指一松,放弃被卷住的虎
头钩,身形一仰,往后疾退。

  独眼龙迅快接钩在手,「当当」两声,封开双环将任公侠的日月双环,脚尖
一点,直拔而上,朝桑姥姥扑去,口中厉声喝道:「老虔婆,现在该咱们分分高
低了。」

  人随声到,钩随人发,一道钩形精光,如匹练般横扫过去。他心中对桑姥姥
怨毒极深,纵然平日很少使用兵刃;但因修为功深,这一钩在他全力施为之下,
森寒剑气,随钧暴长,势道之盛,非同小可。桑姥姥倒也不敢小觑他,鸩头杖护
身,身形倏然引退。

  独眼龙足尖落到屋瓦之上,只见他满面俱是狞色,独目之中,更充满杀机,
虎头钩一指,狂笑道:「老虔婆,你怎么不敢和本座动手?」

  足尖一点,身形再次扑起,虎头钩一招「直破天门」,笔直劈古。桑姥姥白
发飞飘,冷哼一声,鸩头杖一振,抖起海碗大一个杖花,迎钩而出。钩杖交击,
响起了「当」的一声金铁狂震。震声甫起,独眼龙突然引吭长啸,一道入账斜飞
而起,矫若神龙,随着啸声,划空飞去。

  原来他早就存了退走之心,只是在五大高手围攻之下,一时无法脱身,就算
脱出围攻,桑姥姥虎视眈眈,守在屋上,也不容他逃走。因此一上来,就故意激
怒桑姥姥,这一招攻势虽猛,实则早已存心退走,因此借她鸩头杖迎击之势,趁
机飞掠而起。

  桑姥姥不防独眼龙突然不战而退,自己这一杖,无异送他成行,眼看独眼龙
一下子飞掠出去十数丈之外,心头更是怒不可遏,顿足道:「好个狡桧的老贼,
追。」身形破空掠起衔尾追去。

  独眼龙啸声摇曳,去势如电,但飞掠到十数丈远近,突然啸声乍歇,一个人
在空中连翻着筋斗,垂直跌落下来,砰然一声,堕落地上,虎头钩随着脱手。

  原来他右手中毒之后,本来运功封闭穴道,不让剧毒之行,但是方才一时情
急之下,使用右手衣袖卷住钟仲豪虎头钩,功贯衣袖,封住的穴道,只好暂时放
开,虽然夺下虎头钩之后,又及时封穴,剧毒自然也随着渗开,何况他力拼桑姥
姥的两招,都是使出十二威力道,自然加速了剧毒发作。

  其实,何东山外号七步追魂,中了他的练子镍,七步之内,剧毒就会发作,
独眼龙能够支持了半个时辰以上,完全仗着他数十年修为,内功精纯,才能运气
闭穴,剧毒始终被封在右臂之中,一直没有发作。

  剧毒不发则已,一经发作,功力再高;也无法抗拒,此时独眼龙跌落地上,
神志渐渐迷失,但他总究武功非凡,虽是垂死挣扎,依然连滚带爬,双手在地上
乱抓,庭院地上,都铺着青石板,经他手指抓过之处,石屑纷飞,石板上,留下
了无数指痕。

  桑姥姥跟踪赶到,眼看独眼龙剧毒业已发作,但她还是放心不下,伸手一指
点了他死穴。这时鬼影子夏子清、黑虎神关长胜、双环将任公侠、七步追魂何东
山、穿山甲钟仲豪,以及高素贞、常慧等人,也相继赶到。

  桑姥姥一指扑卧地上,寂然不动的独眼龙尸体,说道:「叛教逆徒,业已伏
诛,这是诸位的功劳,老身此时立即把许傅经叛教经过,面向教主禀陈,关于姓
石的小子,进入禁室一事,夏子清有教主指示的机宜,暂时可由夏子清主持。」

  夏子清躬身道:「属下敬进老护法令示。」

  桑姥姥回顾高素贞、常慧两人一干比说道:「素丫头、慧丫头,咱们走。」

  当先提杖行去,高素贞、常慧随她身后离去。

  石级盘曲而下,愈往下,愈见黑暗。石中英功力精湛,还可辨视,前面领路
的绿珠,却需扶壁而行这样约摸下了四五十及,石级已到尽头。这里不用说,已
经到达地底石室。石室而在地底,自然毫无天光,一个人内功最深的人,到了毫
无天光之处,纵然修成「天眼通」,也一无用处。

  因为所谓目能夜视,仍然需要凭藉星月之光,才能看得清物事,他只是目光
比别人锐利,在稀微的天光之下,别人看不清楚的,他能看得清楚,别人已经感
黑暗的地方,他并无黑暗的感觉;但如果到了真正没有天光的黑暗之处,谁也都
是一样。

  石中英发现石窟愈下愈暗,心中暗暗一动,伸手从身边取出了一支精巧的火
筒,只是并未立即点燃。绿珠脚下一停,同时从怀中摸出一颗珠子,托在掌心,
发出一晕淡淡的珠光,她居然没有趁着黑暗逃走。如今呈现在面前的是一道宽阔
的用道,绿珠就俏生生站在甬道头上,一手托着明珠,脸上冷冷的板得没有一丝
表情,说道:「你要我带路,我已经把你带到地下禁室来了,你还要怎样?」

  石中英听她口中说出「禁室」二字,心中不觉一动,说道:「在下要姑娘带
路,自然要姑娘领我到禁室去了。」

  绿珠听的脸色一变,摇头道:「不成,我不能再进去了。」

  石中英道:「为什么?」

  绿珠道:「因为这是禁地,没有师傅准许,谁都不准进去。」

  石中英道:「如果你违反了师父禁令,会受如何处罚?」

  绿珠道:「触犯师父禁条,轻则鞭挞,重则处死。」

  石中英朝她微微一笑道:「姑娘如今落在我手里,在下不会鞭挞姑娘,也不
会把姑娘处死……」

  他手中盘嫡剑剑尖缓缓逼近她脸上,说道:「但是姑娘如果不服从在下的命
令,就要在你脸上划了几剑,看你还敢不敢违抗?」

  绿珠目光愈冷,斜看着他,一言不发,当先朝着甬道上行去,石中英也没说
话,只是随着她身后而行。走到七八丈外,甬道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横贯的岔
道,形成一个「十」字。绿珠默默的朝右转弯,走上岔道。石中英问道:「姑娘
怎么转弯了?」

  绿珠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道:「禁室四周,有许多岔道,都是死巷,你是
要到禁室去,还是要找死巷去兜圈子?」

  石中英心中忖道:「这位姑娘心地纯洁,还是没有一点心机之人,要是换上
一个狡黠的人,地室中既然有许多死巷,不领着你去兜圈子才怪。」

  在他思忖间,果然转转弯弯的已经穿越了几条「十」字形甬道,有时左弯,
有时右弯,使人不可记忆。石中英可不是初出茅庐的人了,他经过不少艰险,也
增长了不少江湖阅历,因此每次遇上转变,他就用长剑在石壁上留下了记号。

  不大工夫,走完这条通道,地势忽然宽敞,像是到了一间高大的石室。迎面
壁上,有着一道铁门,门上还钉着一方小小的木牌,上书:「禁室重地,未奉朱
令,严禁入内。」

  绿珠脚下一停,回头道:「禁室到了。」她声音依然冷冰冰的,显得甚是冷
漠。

  石中英问道:「这道铁门要如何才能启开?」

  绿珠道:「禁室另有一名管事,和四名禁卒,铁门是禁卒看守,要有师傅的
朱令,才能进去。」

  石中英道:「没有师令呢?」

  绿珠冷冷说道:「没有师傅传朱令,他们自然不会开门的了。」不待石中英
再问,冷声道:「只要你能够在打开小窗之时,制得住他,强迫他开门,别无他
法。」

  石中英举目看去,大铁门上,果然有个小铁窗,敢情是验看「朱令」之用。
这么一个小窗,最多只能露出一个面孔,如何制得住里面的人?但绿珠说的也不
像有假,铁门木牌上明明写着「未奉朱令,严禁入内」字样,她身上当然不会有
「朱令」。

  石中英略一思索,这就点了点头说道:「好,姑娘站到边上去,让在下来试
试。」绿珠一言不发,退后了几步。石中英跨上一步,伸手在铁门上重重拍了两
下。

  过了半晌,只听铁门上刷的一声,打开小窗,一道灯光、从里面直射出来,
一个尖瘦的汉子,探出脸来,望着石中英问道:「什么人?」

  石中英道:「本座夏子清,是总坛来的。」

  那尖瘦脸汉子问道:「可有令牌?」

  石中英右手朝前一招,叱道:「总坛来的,要什么令牌?你还不给本座打开
铁门?」

  那尖瘦汉子突觉一股奇大的吸力,把一颗头紧紧吸住,连脖子都休想转动一
下,不觉大吃一惊,急急说道:「你……你……」他直着脖子,一时那里还说得
出话来?

  石中英朝他微微一笑,右手一松,含笑道:「你快去打开铁门,记着,三步
之内,本座仍可取你性命。」

  那尖瘦汉子只觉吸力一松,急忙后退了三步,瞪着两眼,冷笑道:「好哇,
你……」他自以为和铁窗距离已远,石中英已经对他无可奈何,那知话声未落突
觉脖子一紧,一股极大的吸力,又把他一下吸了过去,一颗头几乎要从小窗口直
拉出去。

  当然,他脑袋比小铁窗要大得多,但他的两只眼睛,一根鼻子和一张张开了
还没有闭拢的嘴巴,已从小窗口凸了出去,口中除了「啊」作声,连话也说不出
来。石中英徐徐说道:「你再不开门,本座捏碎你的脑袋,把你从窗口拖出来,
你信不信?」

  尖瘦脸汉子的头上绽起了青筋,张口从喉间迸出声音:「开……开……」他
「开」字当然说得模糊不清,但一脸上俱是惊怖央告之色。

  石中英道:「好,那就快去打开铁门。」尖瘦汉子吃到了苦头,那里还敢倔
强,乖乖的开启铁门,一扇铁门,随着缓缓开启。石中英回头看去,这一瞬的工
夫,绿珠早已悄悄溜走,反正已经找到禁室,她走与不走,并无多大关系。

  铁门敞开,那尖瘦脸汉子畏畏缩缩的提着灯宠,连连躬身道:「小的见过使
者。」他还把石中英当作鬼影子夏子清。

  石中英问道:「很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尖瘦脸汉子道:「小的叫张得禄。」

  石中英问道:「你们管事呢?」

  尖瘦脸汉子道:「吴管事睡了,今晚是小的当班。」

  石中英道:「好,你去叫吴管事出来,就说总坛的夏使者来了,知道么?」

  尖瘦脸汉子连声道:「小的知道。」

  石中英挥挥手道:「快去。」

  尖瘦脸汉子连连应是,急步朝里奔去。

  石中英早已收起长剑,在门口负手而立,等了不过盏茶工夫、只见铁门内,
又有两盏灯笼,引着四五个人影,急步走出。前面是两个手执灯笼的黑衣汉子,
其中一个,正是尖瘦脸汉子张得禄。两人身后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人,最后又
是两名手抱捕刀的黑衣汉子。

  前面两人走出铁门,往左右一分,黑衣中年人急步迎出,一眼看到来人是鬼
影子夏子清,慌忙躬着身子,拱手道:「禁室管个吴能见过夏使者。」

  等他直起腰来,立即望着石中英,迟疑的请示道:「夏使者连夜莅临,不知
发生了什么事吗?」

  石中英心中暗道:「原来他也认识夏子清,这倒省了自己不少事。」一面摸
着酒糟鼻,微微一笑道:「本座奉命而来,惊扰吴管事了。」

  吴管事连忙陪笑道:「不敢,夏使者公事,怎能说是打扰?属下迎近来迟,
还望使者勿罪,请,请。」

  石中英也不客气,大模大样的举步跨入铁门,吴管个紧随他身后而入,尖瘦
汉子忙关上铁门。石中英回身道:「张得禄,你好好守住铁门。」尖瘦脸汉子应
了声「是」。

  石中英早已屈指弹出一缕指风,点了他腰后的穴道,一面抬手道:「吴管事
请。」

  吴管事不疑有他,果然走在前面引路。铁门内,依然是一条雨道,但走了不
过十来步路,右首便是一间石室。那敢情是一间起坐室,吴管事走到门口,脚下
一停,回身朝石中英道:「夏使者请。」

  石中英回眼一看,身后两名黑衣汉子,已在门口一左一右,站停下来,当下
含笑道:「吴管事不用和本座客气,你先请吧。」

  说话之时,又迅快的弹出两缕指风,制住了两人穴道。

  这吴管事自然丝毫未觉,急急抢步跨入室内,躬着身道:「夏使者请坐。」

  回头朝提灯宠的汉子吩咐道:「仁发,快去端茶。」那汉子已在室中点起烛
火,口中答应一声,返身退出。

  石中英等他跨出石室,转身之际,左手微抬,一缕指风,点了他身后穴道,
接着说道:「不用了,本座和吴管事有机密之事,你们守在门口就好。」

  两人相继落座,石中英端着下巴,徐徐说道:「吴管事。」

  吴管事坐在下首,连忙欠身道:「使者有何吩咐?」

  石中英道:「本座是奉教主之命,特来巡查禁室的,因为据咱们接获密报,
显示护剑会可能已经知道这里囚禁了他们的人。」

  吴管事没待他说下去,连连欠身道:「这事今天上午属下己听许副座说过,
对方派来的人,好像是教主的公子,叫石中英,副座交代属下,那石公子武功高
强,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千万不可抗拒,他要救人,就让他救出去。」这话,
听得石中英不由暗暗一怔。

  「教主的公子」,自己居然成他们教主的公子,他果然又假借父亲的名头,
当他们教主了。今天上午自己还被囚禁在罗家山九天玄女宫的石室里,他们又不
会未卜先知,怎会知道自己要来救人?让我把要救的人救出去,莫非他们又在使
什么诡计不成?

  石中英在这一那间,但觉心头疑心丛生,忍不住问道:「副老总还说了些什
么?」

  吴管事道:「没有了,他只告诉属下这些。」

  石中英道:「这里一共囚禁了多少人?」

  吴管事道:「人数不多,一共是六男一女,六个男的都是总坛送来的,只有
那苗女,是罗家山送来的,暂时寄囚于此。」

  石中英心中一阵波动,暗暗道:「从罗家山送来的苗女,自然是孟双双无疑
了,至于那六个人,自然是蓝掌门人等人,只不知自己父亲在不在这里?啊,只
有一个女的,那左月娇呢?难道没有被他们抓来?」

  心中想着,一面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吴管事陪笑道:「这个属下也记得不大清楚,人到了咱们这里,都编号码排
列,平日有什么事,咱们都以几号房称呼,只有原始名册上记载有他们的姓名,
使者若要查看,属下这就要他们去拿。」

  石中英点头道:「好吧,那就有劳吴管事,去把名册取来,兄弟按名查看,
才能回去覆命。」

  说话之时,左手暗暗朝门口弹去,解开了走出去的那名汉子的穴道。

  吴管事连声应「是」举手击了两下,叫道:「来人。」

  那汉子身躯一震,如梦方醒,赶紧应道:「小的在。」

  吴管事从身边取出一串钥匙,递了过去道:「你到我房里去,打开第二个抽
屉,把那本名册取来。」

  那汉子接过钥匙匆匆而去、一会工夫,那汉子手捧名册走了进来,一手缴了
钥匙。吴管事挥挥手,命他退下,然后把名册送到石中英面前,陪笑道:「请使
者过目。」

  石中英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举目看去。只见各册封面左上角写着「重犯花
名册」五字,中间一行,则书「乾坤教总坛直辖龙颈拗禁堂」字样。石中英直到
此时,才知贼党叫做「乾坤教」,他不动声色、缓缓翻开首页,只见上面写着:
「第一号房,陆天仁。」下面还有一行细字,注着某年某月某日字样、敢情是收
押的月期。石中英并不认识陆天仁,很快就翻了过去。

  第二面上书:「第二号房岳义泰。」也有一行小字注着年、月、日。石中英
还是很快翻过,第三页赫然是:「第三号房蓝纯青。」细字注着:「某某年五月
二十八日。」

  石中英看到蓝老前辈果然被囚禁在这里,心头不禁大喜,急忙再翻下去,果
然八卦门学门高翔生,风云子赵玄极,百步神拳邓锡侯,都在这里。七号房是孟
双双,下面注着「罗家山暂时寄囚」字样。六男一女之中,没有自己父亲,也没
有左月娇。

  石中英想问,但话到口边,又忍住了。他还须多加了解,自己乔装夏子清,
是使者身份,有些话,问出口,就会露出马脚,吴管事是个圆滑而狡猾的人,暂
时还不能让他起疑,他抬起脸,端端下巴,侧着脸看了吴管事一眼,说道:「兄
弟奉命查看禁室重犯来的,时间有限,咱们这就到囚房去看看,兄弟还得赶回去
覆命呢。」

  吴管事连连应「是」,陪笑道:「属下要他们点灯。」

  接着就朝外叱喝道:「点灯。」

  送名册来的汉子急忙点起灯笼。

  吴管事欠身道:「使者要巡视囚房,属下带路。」

  石中英从倚上站起,抬抬手道:「请。」

  一名黑衣汉子手提灯笼,走在前面,吴管事陪着石中英跨出石室。这禁室之
中,一共只有一直一横两条夹道,约有二十来间石室。前面四间,是管理人员住
的。吴管事引着他朝左首夹道走去,这里一排三问,共有六间囚房,各有一道铁
门,门上另有一个小窗,可以启闭。

  吴管事首先打开了第一号房的小铁窗,黑衣汉子立即提高灯笼朝窗中照去。
石中英跨上一步,朝里看去,那个叫陆天仁的是个黄脸黑须的老者,侧身而卧,
睡的极熟。石中英不知陆天仁的来历,是以并未十分注意,只看了一眼,便已退
下。

  吴管事迅快的闹上铁窗,领他走到二号房窗口,打开小铁窗。石中英依然只
是略为注目;看到房内盘膝坐着一个一头花白长发披肩的老人,敢情这就是岳义
泰了,他当然也不会引起石中英的注意。吴管事圃起铁窗,走到第三号房门口,
三号囚禁的是蓝纯青。

  石中英摸着酒糟鼻,仰首道:「吴管个请把铁门打开了。」

  吴管事惊异的道:「使者……」

  石中英道:「兄弟要你打开,你就打开来好了。」

  吴管事连声应「是」,从身边取出一串钥匙,打开铁锁,弯腰拉开铁门。黑
衣汉子当先提灯而入。吴管事一脚跟着走入,然后欠着身子道:「使者请进。」

  石中英缓步跨进石室,其实他早已看到蓝纯青和衣睡在石榻上,居然对打开
铁门和自己等人进来,会一无所觉。心中不禁暗暗生疑,举手模摸酒糟鼻,回头
道:「吴管事,你去把他叫醒过来,兄弟有话问他。」

  吴管事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说道:「使者只怕还不知道,他们送到这里前,
都已服过『迷失散』,迷失神志,除了吃饭拉屎,旁的都不知道……」

  石中英听的暗暗一凛,依然托着下巴,问道:「这个兄弟知道,你这里不是
存有解药么?」

  吴管事陪笑道:「是、是、属下这里解药是有,只是用一颗,就得往上报,
不知使者可曾带来?」

  石中英听说这里果然留有解药,就放心了,微微一笑道:「兄弟是在半途上
奉命赶来的,你这里有解药就好,此事极为机密,而且关系重大,你快去把解药
取来,喂他服下才好。」

  吴管事陪笑道:「解药就在属下身上,副座当日交给属下的时候,还特别关
照过,有两件东西,都得一直带在身上,不准须臾离,那就是解药和钥匙。」

  他一面说话,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形瓷瓶,打开瓶塞,倾了一颗黄豆大的
朱红药丸,走进蓝纯青身边,扳过身来,把药丸纳入他口中,说道:「服下解药
大概有一盏热茶工夫,就可以清醒来了,只是使者要给属下签个字,证明这颗药
丸的用途。」

  石中英颔首道:「这个自然。」

  过了不多一会,蓝纯青突然翻身坐起,双目炯炯、朝四下一招,目光落到榻
前两人身上,举足跨下石榻,冷然问道:「二位是什么人?」

  石中英拱手道:「老前辈,醒过来了,晚辈石中英……」

  蓝纯青听出是石中英的声音,惊异的道:「你……」

  吴管事却惊然一惊,口中同时说了声:「你……」急待抽身后退。

  石中英抽手一指,点了他穴道,笑道:「你现在明白,已经迟了。」

  吴管事穴道受制,大声道:「你就是石公子,在下方才说过,你只管把人救
出去,何用制住在下穴道?」

  石中英回头道:「阁下稍安毋躁,只要你好好和在下合作,在下不会难为你
的。」

  蓝纯青舒展了一下筋骨,呵呵笑道:「石老弟,你从那里来的,这是什么地
方?」

  石中英道:「这里是乾坤教囚人的所在龙颈幼禁堂。」接着道:「晚辈此行
经过,说来话长,咱们先救人要紧。」

  蓝纯青一手拂须,颔首道:「不错,大概赵道兄,高掌门人等人,全在这里
了。」

  石中英道:「他们就在隔壁。」一面回身拍开吴管事的穴道,说道:「吴管
事,现在就麻烦你先把几间石室的铁门打开了。」吴管事不敢违拗,只得把其余
三间石室,上齐打开,给高翔生、赵玄极,邓锡侯三人,分别喂了解药。

  石中英伸手道:「拿来。」

  吴管事到了此时,那敢说半个「不」字,只好把一瓶解药,递给了石中英。
石中英把药瓶收入怀中,朝蓝纯青道:「三位老前辈刚服下解药,约须一盏热茶
工夫,才能醒转,晚辈还得去救一个人。」

  蓝纯青道:「还有什么人,被囚在于此?」

  石中英道:「是九里龙孟家苗的公主孟双双。」

  蓝纯青点点头道:「你快去吧。」

  石中英人怀中取出火筒,随手晃亮,看了吴管事一眼说道:「吴管事请。」

  吴管事也不多说,走在前面带路,穿过十字甬道,左首第一间,就是七号房
了,吴管事开启铁门,当先直走入。石中英随着他身后,进入铁门,果见孟双双
倦屈着身子,睡在石榻之上,当下举步走近石榻,掏出一颗解药,俯下身去。

  吴管事眼看机不可失,蹑手蹑脚的悄悄朝外退出。石中英给孟双双喂下了解
药,一面问道:「吴管事,你这做什么?」

  吴管事听到石中英的声音,心头一惊,他本待悄悄退出,就阂铁门,把石中
英关在石室之中,但此时显然来不及了,突然双足一点,箭一一般朝门外窜去。
他这一下,动作极为迅速,窜出石室,正待把铁门带上,那知目光一抬,发现自
己面前,站着一个人,正好挡住了去路,这人来的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那
不是乔装夏使者的石中英还有谁来?

  吴管事看得头皮发炸,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两人相距不过三尺来远,一时
那肯死心?身形冲到,右手用力一掌,朝石中英胸口印去。这一掌自然不偏不倚
击在石中英胸口之上。石中英浑似未觉,依然面含微笑,若无其事,徐徐说道: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没有在下允许,你是走不了的。」吴管事被自己的掌力,
震得倒退一步,这一刹那,他惊得面无人色,呆若木鸡。

  石室中,孟双双已经从石榻上翻身坐起,口中咦道:「我怎会在这里呢?」
一跃下榻,目光一注,看到门口站着夏子清和吴管事,不禁粉脸一变一手叉腰,
大声道:「夏师傅,这是什么地方?」

  她亲眼看到夏子清向玄衣女俯首自称「属下」,自然是贼党的人,但这回她
认错了,眼前的这个夏子清,却是石中英。石中英迎着笑道:「双双,我是来救
你的。」

  孟双双听到夏子清一开口,竟会是石中英的声音,心头不禁一怔,一双清澈
的大眼睛凝注着他,问道:「你……究竟是谁?」

  石中英道:「在下自然是石中英了。」

  孟双双脸上绽出惊喜之容,说道:「你果然是白哥哥,你脸上易了容?」

  石中英笑道:「在下若非乔装夏子清,要想顺利进入禁室,只怕就没有这么
容易呢。」

  孟双双听他口音,已然确认他是石中英无疑,但她依然撒娇似的摆动了一下
双肩,说道:「我不管,你把易容药洗去了给我瞧瞧,我才相信。」

  石中英探手入怀,取出洗容药丸涂在掌心,朝脸上一阵拭擦,脸上老皱纹、
酒糟鼻,立时拭得干干净净,再一把撕下了花白胡子,登时成了一个玉面朱唇的
英俊后生。吴管事站在一旁,看的暗暗惊异。易容术,江湖上会的人不是没有,
他惊异的是石中英不过弱冠少年,自己方才一掌,少说也有二十年功力,明明击
在他的胸口,怎会一无所觉?难道自己二十年苦功,白练了不成?

  孟双双眼睛一亮,好像见到了亲人一般,喜得眼圈一红,说道:「你果然是
白哥哥。」她可不管旁边还站着一个吴管事,话声出口,突然双臂一张,娇躯朝
石中英怀中扑了过来。

  石中英俊脸不禁一红,慌忙双手一托,把她扶住,低声道:「你快站好了,
那边还有四位老前辈等着呢。」

  孟双双问道:「那是什么人?」

  石中英道:「我不是和你说过,就是在石家庄失踪的蓝老前辈等人。」

  孟双双掠掠鬓发,说道:「原来你都找到了,他们也在这里?」一面指指吴
管事,问道:「白哥哥,他是谁呢?」她虽然早已知道白士英,只不过是石中英
的化名,但叫惯了,就是改不过口来。

  石中英道:「他是吴管事,乾坤教掳来的人,送到这里,都归他管理。」

  孟双双道:「原来他是坏人,我还当他和你一起来的呢。」石中英依然要吴
管事走在前面,回到右甬道。

  只见高翔生满是皱纹的脸上,堆起笑容,迎着石中英呵呵笑道:「石老弟,
你怎么找来的?龙颈幼,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们在石门山石家庄被擒,大江南北,可没有「龙颈拗」这么个地名。

  百步神拳邓锡侯面红似火,目光炯炯,此时看到石中英身后,随着一个苗装
女郎,心头更是奇怪,大江南北,何来苗装少女?忍不住问道:「石老弟,这位
姑娘是谁?」

  石中英道:「晚辈正要给诸位老前辈介绍,这位盂姑娘是九里龙孟家寨的公
主孟双双。」一面又替孟双双引见了蓝纯青等人。孟双双跟着石中英叫「蓝老前
辈」,「邓老前辈」。一一鞠躬为礼。蓝纯青等人也纷纷还礼,连说「不敢」。

  风云子赵玄极道:「石老弟,咱们莫非在苗疆之中?」

  石中英点头道:「赵老前辈说对了,这里地名龙颈拗,是在武陵山脉中。」

  赵玄极惊异的道:「咱们会在贵州?」

  蓝纯青道:「咱们被贼党迷失神志,是以一无所知。」

  邓锡侯接笑口道:「要不是石老弟赶来相救,咱们连做了鬼还不知道身在何
方呢。」

  高翔生目光环视,问道:「这里被囚的就是咱们这几个人么?」

  石中英道:「还有两个,晚辈正要向诸位老前辈请教,不知是否知道这两人
的来历?」

  蓝纯青「哦」了一声,问道:「这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石中英把那本「重犯花名册」递了过去,说道:「老前辈请看,这两人是住
在一号房的陆天仁,和二号房的岳义泰。」

  蓝纯青接过名册,看了一眼,沉吟道:「陆天仁、岳义泰?江湖上好像从未
听说过……」

  他回头望望高翔生等三人,问道:「高兄、赵兄、邓兄,可曾听人说过?」

  高翔生摇摇头道:「没有,这本既是重犯名册,这两人也许是他们乾坤教的
人,亦未可知。」

  赵玄极,邓锡侯同声道:「高兄说的极是。」

  蓝纯青目光一注,屈指算道:「这两人在这里已经囚禁了六年零四个月。」

  说到这里,朝吴管事问道:「吴管事,你在这里,已经有几年了?」

  吴管事道:「自从禁堂成立,在下就在这里当管事,已经快八个年头了?」

  蓝纯青问道:「你记不记得有一个六合掌门人六合剑石松龄石大侠,可曾在
这里羁押过?」

  吴管事听的微微一怔神,望望众人,陪笑道:「道长这是说笑了。」

  高翔生沉喝道:「蓝掌门人问你的活,你要好好回答,谁和你说笑了。」

  吴管事一脸俱是惶恐之色,问道:「道长说的六合剑石大侠,就是当今武林
盟主了。」

  高翔生道:「武林中还有第二个六合剑石大侠么?」

  吴管事道:「这么说,诸位大概还不知道,六合剑石大侠,不但是当今武林
盟主,而且也是本教教主。」

  蓝纯青嘿然道:「石大侠会是你们乾坤教的教主?」

  吴管事连连陪笑道:「是,是,本教就是石大侠所手创,以维护武林正义为
宗旨,只是并未在江湖上公开而已。」

  石中英听的心头大怒,冷笑道:「贼党一再假冒家父之名真是可恶已极。」

  蓝纯青心中暗道:「他门假冒石盟主,在石门山行使盟主职权,原来只是为
了扩展乾坤教作张本。」

  一面问道:「你说石大侠是你们教主,他现在何处?」

  吴管事听石中英的口气,他既是教主的儿子,却又说教主不是他父亲,心下
好生奇怪,这时听了蓝纯青的问话,连忙堆笑道:「教主是当今武林盟主,身兼
两职,他老人家如果不在石门府第,那就在本教总坛了。」

  蓝纯青问道:「乾坤总坛在那里?」

  吴管事道:「本教总坛十分机密,除本教有数高级人员之外,只有三位传达
命令在江湖走动的使者知道,在下只是一名禁堂管事,职位低下,那会知道?」

  邓锡侯双目一瞪,沉喝道:「你不肯说?」

  吴管事苦笑道:「在下真不知道,本教教规森严,你不该知道的事,就不准
多问,在下有几个脑袋,敢讯问教中机密?」

  高翔生道:「你们这里还有什么人知道?」

  吴管个道:「负责主持龙颈拗禁堂的,是本教副总巡主,在教中是第四号人
物,自然知道,至于巡主,那只是江湖上已成名的的人,被本教纲罗而来,只怕
也未必知道本教的机密了。」他这话倒不是避重就轻,说得极为诚实,一个狡猾
的老狐狸,有时也会说诚实话。

  百步神拳邓锡侯道:「你们副总巡主在那里?咱们这就找他去。」

  高翔生道:「这倒不忙,兄弟觉得一号、二号两间石室中被囚的人,咱们虽
然弄不清他们来历,不是咱们之友,但既是乾坤教重犯,就是贼党之敌,咱门应
该把他们一起救出来才是。」

  蓝纯青点道:「高掌门人说得极是,兄弟方才也正在考虑此事,咱们出去,
自然也该把他们两人释放了。」

  风云子赵玄极道:「姓吴的,听到了么,快去把他们放出来。」

  吴管下面有难色,迟疑的道:「这个……」

  邓锡侯双目一瞪,洪声喝道:「还不快去?」

  吴管事畏缩的道:「这位大侠明察,不是在下不去,只是……只是在下另有
下情……」

  邓锡侯目光如炬,哼道:「你说。」

  吴管事躬着腰道:「这陆天仁,岳义泰两人,在这里囚禁了快要七年之久,
他们不但被迷失神志,而且听说在送来之前,还被特殊手法封住了经穴,无法行
动,一日两餐,都得有人喂食,就是喂他们服下『迷失散』解药,但以在下这点
功力,也无法替他们解开封闭的穴道。」

  蓝纯青皱皱眉道:「经穴闭塞达六七年之久,只怕已经很难疏解了。」

  风云子道:「咱们不妨去试试。」

  石中英道:「吴管事,你去把铁门打开了。」

  吴管事答应一声,趋步当先走去。孟双双道:「白哥哥,当心他逃走。」

  石中英笑道:「他逃不走的。」

  吴管事走在前面,说道:「在石公子和诸位大侠面前,在下那敢有丝毫逃走
的念头?」说话之时,就已经走到石室门口,把两扇铁门,一齐开启。

  蓝纯青朝高翔生道,「打开封闭的经脉,大概须得有两人合作不可,兄弟和
高掌门人到一号房去,邓兄、赵兄去二号房,咱们分工作合,就可以省却不少时
间。」

  高翔生道:「蓝掌门人说得是。」

  蓝纯青回头朝石中英、孟双双二人道:「在咱们分头替两人打通经穴之时,
老弟和孟公主可担任警戒事宜。」

  石中英道:「晚辈省得。」

  随即从怀中取出药瓶,递了过去,说道:「老前辈,解药在这里。」

  蓝纯青接过药瓶,倾了一颗药丸,随手交给百步神拳邓锡侯,说道:「据兄
弟所知,凡是迷失神智的人,心情单纯,不受外界干扰,替他们打通封闭经脉,
也容易施为,如果先给他们服下药,一恢复神志,心情难免波动,因此兄弟觉得
还是先动手替他们打通经脉的好。」

  邓锡侯点头道:「蓝掌门人说得是。」

  风云子走到二号房门口,说道:「咱们只有一盏灯宠,室内如此黝黑,两个
房如何照得到?」

  吴管事道:「灯笼外面有,那一位和在下同去取?」

  石中英道:「不用了,我身上有火筒。」一面朝孟双双道:「双双,你拿着
灯笼站到门口,替邓、赵二位老前辈照亮。」

  孟双双欣然答应一声,执着灯笼,站到二号房门口去。石中英也燃起火筒,
和吴管事一起,站在一号房门口。那是因为石室内地方不大,站在门口,可不碍
进去两人的工作。

  蓝纯青当先跨进了一号石室,目光一抬,只见陆天仁依然侧身而卧,并未醒
来,心中不禁暗暗嘀咕,忖道:「自己等四人,都是一派掌门人的身份,贼党只
给服了『迷失散』,就送来囚禁于此,何以陆天仁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人,贼
党竟对他如此郑重,既封闭经穴,又让他服下了迷药,难道他会比自己等人更重
要?」

  高翔生走近石惕,问道:「蓝掌门人,咱们如何动手?」

  蓝纯青道:「咱们分头施为,高兄打通他足三阴,足三阳六条经脉,兄弟负
责手三阴,手三阳,大概有顿饭工夫,也就差不多了。」

  高翔生点头道:「好吧,咱们就这么办。」

  当下由高翔生先那陆天仁身子仰天睡平,就在他双脚前面盘膝坐下,缓缓伸
出手去,双掌抵在他脚心之上,暗运真气,两股热流,迅快传入对方经脉。蓝纯
青也同时在陆天仁头前盘膝坐好,拉过他双手,运功行气循经攻入。

  陆天仁神智迷失,依然昏睡如故,任由两人摆布,毫不抗拒,只是四股巨大
真气攻入他体内之时,身躯起了一阵剧烈的颤动,这样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光,
两人顺利的替他打通十二经脉,同时收回双手。蓝纯青缓缓吸口气,站起身子,
高翔生也跟着站起。

  只见陆天仁也适时醒转,他虽已睁开了眼睛,而且双目精光湛湛,但目光直
视,依然躺着不动,对身旁的人,视若无睹,好像不知道有人替他打通了经脉一
般。高翔生看看陆天仁,回头道:「有一件事,蓝兄不知可会发现?」

  蓝纯青道:「高兄发现了什么?」

  高翔生道:「兄弟只是在想,此人叫做陆天仁,江湖上从未听人说过,但他
一身内功,几乎不在你我之下;方才兄弟催动真气,逼近他几处被闭经穴之处,
遇到的阻力极强,若非蓝掌内人和兄弟这等功力之人,只怕无法替他打能十二经
脉……」

  蓝纯青点头道:「不错,莫非高兄认为陆天仁不是他的真名么?」

  高翔生道:「兄弟确然有此疑问。」

  蓝纯青沉吟道:「兄弟也有一点疑问。」

  高翔生道:「蓝掌门人有什么疑问?」

  蓝纯青道:「方才兄弟真气攻入他体内之时,有几处经穴,突生阻力,似是
由他本人突然逆气倒行而起。」

  高翔生笑了笑道:「这不可能,也许是蓝兄多疑了,此人神志迷失已久,那
会逆气倒行?这一情形,正是他本身修为功深,被人以特殊手法闭注经脉,体内
真气未能通畅,一旦遇上外来攻人的真气,逊近封闭之穴,自然会生抗拒之力,
逆冲而来。」说到这里,接着道:「倒是此人来历,咱们必须查个清楚才是。」

  蓝纯青虽觉高翔生说的有理,但总觉疑念未能尽释,一面伸手从怀中取出解
药、一面说道:「此事容易,让他服下解药,神志清醒之后,再详细问问,就可
知道了。」

  高翔生眼看陆天仁还是睁大双目,躺着未起,举步走近了些,俯下身说道:
「朋友可以坐起来了。」

  陆天仁听他的话,果然依言坐起,但还是一言不发,神情木然。

  高翔生回头道:「看来他只能听别人指挥,蓝兄把解药喂他服下。」蓝纯青
点点头,伸手把解药递了过去。高翔生在他身边,缓缓说道:「朋友张开嘴来,
把这颗药丸吞下去。」陆天仁果然依然张开口来,把药吞了下去。

  高翔生一双目光,望着陆天仁,忽然朝石中英招了招手道:「石老弟,你过
来。」

  石中英答应一声,把手中火筒朝吴管事递去,说道:「阁下站着别动。」挥
手点了他穴道,举步走入。

  高翔生指着陆天仁,说道:「石老弟,你仔细看看,此人的脸上,是否易了
容。」

  陆天仁服下解药之后,登时眼皮沉重,级缓阎上双目,枯坐不动。石中英走
到他面前,仔细察看了陆天仁的脸部,才道:「很高明的易容术。」

  蓝纯青道:「他脸上果然易了容。」

  石中英道:「是的,而且替他易容之人,手法相当高明。」

  高翔生问道:「石老弟是否有办法让他恢复本来面目?」

  石中英道:「晚辈身上虽带有洗容药物,但他刚才服下解药,大概一盏茶的
工夫,就会醒来……」

  高翔生道:「那你快些动手,给他洗去易容药物,咱们最好在他清醒之前,
先看看看他本来面目。」

  蓝纯青点点头道:「高兄说的不错,咱们应该先弄清楚他来历,此人武功极
高,等他清醒过来之后,只怕就得多费一番手脚,而且咱们不知道他是自己易了
容?还是乾坤教在他迷失神志之后,才替他改变的容貌?石老弟动手须要快一点
才好。」

  高翔生笑道:「这个容易。」出手一指、就点了陆天仁的睡穴。

  石中英立即从怀中取出了一颗洗容药丸,先在自己掌心滚转了两下,收起药
九,然后双掌轻搓,把掌心油脂往陆天仁颊上涂匀,再从他身上撕下一角衣襟,
轻轻抹去油脂,易容药物,随着汕脂揩去,陆天仁本来蜡黄的脸上,随着露出白
皙的脸色。不过盏茶工夫,易容药物尽去,这张脸竟是石中英最熟悉,最亲切的
面貌,只是略显得苍老了些。

  石中英突然停下手来,愤愤的道:「又是贼党的诡计。」

  蓝纯青不禁看的一呆,异声道:「会是石盟主?」原来这人那是陆天仁?他
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六合剑石松龄。

  高翔生深感意外的摸着苍须,脸情凝重,说道:「蓝兄,依你看此人是真是
假?」

  蓝纯青道:「目前还很难说,咱们先解开穴道,听听他口气再说。」

  高翔生沉吟道:「根据那本重犯花名册上,记载的日期,他已经在这里被囚
了六年零四个月,和盟主失踪的时间,极为吻合,再说,贼党把他改变容貌,迷
失神志,幽囚于此,显然不愿人知,从这一点推断,此人是盟主,应该是不会假
的了。」

  石中英心头一阵激动,含泪道:「依老前辈的看法,他真的是家父了?」

  高翔生慎重的道:「这是老朽依据情理,推测之言,只是玄事体大,老朽一
时也未能确定。」这话说的也对,乾坤教惯于以伪乱真,石盟主是真是假,他无
法确定,自然不好肯定的回复。

  蓝纯青道:「不错,此事谁也无法肯定,但从贼党把他易容改名,迷失神志
等措施上看来,就不像是假的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咱们还是听听他自己如何
说法,再作道理。」高翔生出手如风,连点了石松龄四肢穴道,然后一掌推开他
睡穴。

  石松龄双目倏睁,湛湛神光,朝四下迅快一瞥,口中忽然咦道:「蓝兄、高
兄都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他这一开口,表示他神志已经恢复清明。

  蓝纯青细听他口音,果然是石松龄,一面含笑道:「盟主醒过来就好,你看
这位老弟是谁?」

  说话之时,伸手指了指石中英。

  石松龄目光一抬,看了石中英一眼,张了张口,正待说话,突然脸色一变,
沉喝道:「蓝兄、高兄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他身形一动,便已发觉四肢穴道受
制。

  石中英站在一旁,对这位真假难分的父亲,自然十分留意,只觉这人虽然神
形憔悴苍老,但却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仪,使人又生敬畏之心。高翔生笑了笑道:
「盟主是说四肢受制之事了?」

  石松龄道:「兄弟正要请教二位。」

  高翔生陪笑道:「这个盟主可怪不得兄弟二人……」

  石松龄道:「为什么?」

  高翔生道:「那是因为曾经有人假冒石盟主之名,执行盟主职权……」

  石松龄听得惊然一惊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翔生道:「已有七年之久。」

  「七年。」石松龄更觉惊异,说道:「难道兄弟死了七年不成?」

  他不待高翔生开口,接着又问道:「那是什么人假冒了兄弟?兄弟怎会一点
也……」

  语声未落,忽然问目射精光,陡发出龙吟般一声大笑,沉哼道:「二位不用
再说了,你纵然扮成了蓝兄、高兄,山休想从石某口中套问出什么来,石某无可
奉告。」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他把蓝纯青、高翔生,当作贼党假冒之人,来
套他口气的,也由此可见他被贼党械来之后,贼党用尽心机,想套他的口供,高
翔生不觉望望蓝纯青。

  蓝纯青开口道:「兄弟和高掌门人,并非乾坤教的贼党,只因贼党善于伪乱
真,而且假冒了石盟主,达七年之久,因此咱们今晚无意之中,在这里发现石盟
主,不得不慎重行事,先问清楚,阁下如果是石盟主,应该和咱们合作才是。」

  石松龄双目隆睁,大笑道:「这些话,石某听的太多了,要石某相信你们不
难,二位应该先说说足以使石某相信的事实,证明你们不是贼人一党,石某自然
就相信了。」

  这下,可把蓝纯青、高翔生二人考住了,他们拿什么来证明呢?焉知对方不
是在套自己口风?

  高翔生攒攒眉,忽然灵机一动,说道:「石盟主有一位公子,十年前由狄谷
老人携去习艺……」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阁下不用说了,犬子三年前失足落水,遍觅不得,
早与波臣为伍,你们纵然想以父子之情,捏造事实,石某岂会轻易置信?」

  他在这七年之中,一直被迷失本性,是以把十年前的事,仍然说作了成三年
前。

  蓝纯青看他说的不像有假,但是心中依然疑念未除,最苦恼的是对方真伪难
辨,「护剑会」的机密,自然不能透露只字,如此下去,如何说得清楚?他犹豫
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道:「阁下纵然不相信,兄弟和高兄二人的身份,但不知对
江老七说的话,阁下是否相信?」

  「江老七」乃是蓝纯青的代号。「护剑会」有两个总护法,南七省由蓝纯青
负责,代名「江老七」,北六省由少林方丈心灯大师负责,代号「卜老六」。这
这是「护剑会」最机密的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在无可奈何之时,只好说出
自己代号来一试了。

  高翔生那时并未参加「护剑会」,当然不知道「江老七」是「护剑会」的代
号,但他突听蓝纯青提出「江老七」三字,目中不禁飞过一丝异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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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又是诡计

  石松龄听到「江老七」三字,双目精芒暴射,直注蓝纯青,大笑道:「江老
七是石某唯一知己,他说的话,石某自然深信得过。」

  蓝纯青微微一笑道:「这样就好,江老七也是兄弟的知交,阁下现在应该信
任兄弟了吧,只不知七年前你如何为贼党持劫的,是否还想得起来呢?」

  石松龄睁大双目问道:「什么?蓝兄是说兄弟被贼党囚禁了七年之久了?」

  蓝纯青点头道:「不错,石盟主失踪整整已有七个年头了。」

  石松龄叹息一声道:「兄弟方才醒来,恍如昨日,真想不到已有七年岁月,
唉,直到如今,兄弟还想不起当日贼党如何做的手脚……」

  石中英听蓝纯青的口气,好像他已是自己父亲无疑,不觉望了望蓝纯青,问
道:「老前辈……」

  蓝纯青点点头道:「不错,他确是石盟主,恭喜老弟父子重逢,快上去相见
吧。」

  高翔生早已听出苗头,手掌连拍,解开了石松龄四肢穴道,含笑道:「兄弟
得罪之处,石盟主多多原谅。」

  石中英但觉心头一阵激动,扑的跪下去,说道:「爹,果然是你老人家。」

  石松龄听的猛然一震,双目神光暴射,直向石中英投来,惊异的道:「你是
中英?你……怎么不在狄谷了?」

  石中英道:「十年了,师父要孩儿下山的。」石松龄口中「啊」了一声。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洪亮的佛号,传了进来:「阿弥陀佛,蓝掌门人,高掌
门人久违了,不知还认得贫衲否?」

  话声未落,一个须发花白,长须披肩的老人,己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目光一
瞥,看到石松龄,更是惊异,讶然道:「石盟主也在这里。」

  石松龄一手拉起石中英,人也随着站起,凝目道:「这位如何称呼?恕石某
眼拙。」

  长发老人道:「这就奇了,你们都不认识贫衲难道贫衲貌相改变了不成?」

  蓝纯青听他口气,不但是个和尚,而且还是和大家很熟悉的和尚;但怎么也
想不起此人是谁?心头忽然一动,转脸朝石中英道:「石老弟,你把洗容药丸取
出来,借给这位老师父一用。」

  长发老人摸了摸脸,说道:「蓝掌门人认为贫衲被人易了容么?」

  蓝纯青点头道:「大师说对了,二位不但被乾坤教贼党迷失本性,封闭住几
处主要经穴,而且还易容改名,在名册上写是陆天仁、岳义泰,若非石老弟精擅
易容之术,连石盟主都认不出来呢,大师脸上,自然也被他们易过容了。」在他
说话之时,石中英已经取出一颗龙眼大的洗容药丸,双手递过。

  长发老人道:「这么说,贫衲当真没人认得出来?」他伸手接过洗容药丸,
问了用法,然后把药丸在掌心滚动,朝脸上一阵拭抹。

  果然,他本来黝黑的脸上,渐见白净,露出卧蚕长眉,丹风细目,经他双掌
再一用劲,把拂胸长髯,垂肩氏发,如刀一般,随手而落,额上出同时露出两行
戒疤。石松龄目光一注,道:「会是弘善大师。」

  弘善大师,乃是少林罗汉堂住持。

  少林寺清规极严,寺中僧侣,不准涉足江湖,只有罗汉堂是对外的,它职司
的,就是负责和江湖各大门派的联络个宜。蓝纯青乍睹弘善大师,不由的微微一
怔,道:「大师遭贼党劫持,大概也有七年了,无怪七年前……」

  忽然住口不言。

  弘善大师听出蓝纯青的口气,合十一礼道:「七年前,贫僧如何?蓝掌门人
但请直说。」

  蓝纯青道:「如今想来,七年前,大师在铜陵罗汉庵坐化,自然是贼党故意
制造的了。」

  弘善大师唱然一汉道:「贫衲当时是晋谒石盟主之后,携有『护剑会』第二
个计划返回敝寺,不料中途着了贼人的道,他们居然假扮贫衲,在罗汉庵坐化,
这么一来,敝寺当然不再查安贫衲下落了。」

  高翔生怒哼道:「这些贼党,手段果然恶毒的很。」

  石松龄道:「兄弟这第二个计划的构想,原是希望联合几个黑道人物,使他
们也参加『护剑会』,这样可以釜底抽薪,减少江湖作乱力量,此事当时蓝兄弟
和学门人也曾提过,可惜兄弟和大师相继落入贼党手中,此一计划,也在无形之
中,成了泡影……」蓝纯青听的点了点头。

  石松龄口中「哦」了一声,目视蓝纯青又道:「这次蓝兄诸位,怎么会找到
这里来的?」

  蓝纯青道:「此事说来话长,唉,兄弟和高掌门人,赵掌门人,邓老哥全是
龙颈圳禁窟的囚犯,是石老弟深入虎穴,才把咱门放出来的,这段经过,等咱们
出去了,由石老弟来说吧。」

  赵玄极,邓锡侯二人,就守在石室门口,眼看陆天仁、岳义泰,竞是盟主石
松龄,和已经坐化了七年之久的少林寺罗汉堂的住持弘善大师,深感惊异。

  赵玄极大笑道:「石盟主失踪多年,果然是被囚禁于此。」

  石松龄慌忙跨上一步,双手抱拳道:「赵兄、邓兄请了,兄弟能再和诸位见
面,真是第二世为人了。」

  弘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江湖上人都已知道贫衲在七年前去见我佛,
这次重出江湖,才是真正的二世为人呢。」

  高翔生笑道:「那倒不然,大师可以对人说刚从西土回来的就是了。」

  孟双双悄悄走近石中英身边,问道:「白哥哥,这二位是谁呢?」

  石中英引着孟双双,走到父亲面前,说道:「这是家父,这位是少林高僧弘
善大师。」

  孟双双颊飞红,低低的道:「白哥哥,你的爹爹,我叫什么呢?」

  蓝纯青忙道:「石盟主,这位是九里龙孟家粱的孟公主,也是被贼党掳来的
人。」

  一面含笑向孟双双说道:「这位是石盟主,孟公主和石老弟相识,依汉人的
礼节,公主就称一声伯父好了。」

  孟双双福了福,恭敬的叫了声:「石伯父。」

  石松龄看了孟双双虽是一身苗装,人却生得如花一般,不但说得一口流利汉
语,和石中英形迹亲昵,心中已然有了几分谱儿。这就含笑道:「孟公主,不可
多礼。」

  孟双双又朝弘善大师福了福道:「弟子见过老师父。」

  弘善大师也连连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孟公主秀外慧中,福慧双修,我
佛如来,一定会保佑你的。」

  石中英一掌推开吴管事穴道,说道:「你好好在前面带路,咱们出去了。」

  吴管事一眼看到石松龄,不禁心头一凛,脸露惊异,慌忙躬下身去,惶恐说
道:「属下参见教主,属下该死,不知教主法驾莅临……」

  石松龄道:「你说什么?谁是教主?」

  蓝纯青道:「原来石盟主还不知道,他们乾坤教教主,就是石盟主。」

  石松龄凛然道:「会有这等事,贼党居然利用石某之名,在江湖招摇。」

  吴管事心头万分疑惑,望望石松龄,奇道:「咱们教主明明就是石盟主。」

  高翔生道:「少说废话,还不快在前面引路。」

  吴管事不敢再说,从孟双双手中接过灯笼,领着众人,走出用道,走到那问
休息室,脚下一停,陪笑道:「诸位大侠,是否请到里面稍息?」

  石松龄目光一转,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吴管事恭谨的道:「这里是禁堂石室,在下只是管理石室的人,出了前面这
道铁门,就不是在下管理的范围了。」

  石松龄道:「那是由什么人管理了?」

  吴管事道:「这里整个地区,叫做龙颈拗,是由副总巡主许博经坐镇,手下
辖有四位巡主,分日夜两班,守护三道关卡。」

  石松龄略作沉吟,回头朝蓝纯青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在这里暂息,先
了解一下情况,再作计较,蓝兄意下如何?」

  蓝纯青道:「石盟主说的极是,目前只有石老弟一人,是从外面进来的,大
家正该先听听他此行经过。」说话之间,大家相继走入。

  石室中地方虽然不大,一共也有七八张椅子,大家落坐之后,先由蓝纯青把
贼党假冒石盟主,从石家庄一直说到如何协助龙门帮枚平贼党,如何在赶回石家
庄之时,为贼党所乘,同行几人悉数被擒,约略说了一个大概。

  石松龄一直凝神谛听,直待蓝纯青说完,才抬目问道:「蓝兄在龙门帮,目
睹假冒兄弟的贼人,自碎天灵而死。但诸位回到石家庄之时,那个和蓝兄动手的
青衣人,极可能是假冒兄弟的贼人,那么在龙门帮死的,大概是他的替身了?」

  蓝纯青道:「不错,也许当时只是他故弄狡猾,使的是金蝉脱壳之计。」

  石松龄沉吟道:「此人能把兄弟一举一动,模仿到维妙维比倒是不可忽视之
事,晤,方才吴管事说乾坤教教主就是兄弟,看来仍然是此人在作恶了。」

  蓝纯青道:「兄弟也是如此看法,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利用盟主名义,
纵然各大门派不至轻易相信,但淆惑江湖人心,影响所及,仍然极大。」

  石松龄不住的点头,接着向石中英问道:「中英,你呢?你从龙门帮赶回石
家庄去的,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石中英就把自己和左月娇赶回石家庄说起,如何在妹子房中,捡到一支鬼母
箭,一路找到九里龙,如何在天龙山谷中发现玄衣女,一直说到身中蛊毒,如何
由常慧暗中协助,离开罗家山,假扮夏子清,找到龙颈拗详细说了一遍。

  蓝纯青惊异道:「玄衣女封七娘,会是他们副教主。」

  赵玄极道:「是啊,封七娘是阴山门下,阴山派一向很少和武林中人往来,
介乎正邪之间,想不到会和贼党伉湿一气,她居然当上了副教主。」

  石松龄凝重的道:「也由此可见乾坤教网罗不少异派中人,纵然尚未公开,
但声势却着实不小。」说到此处,目光转到了石中英身上,问道:「中英,你知
道出路么?」

  石中英道:「孩儿进来之时,一路曾留上暗记,但不知启闭的机关所在?以
孩儿推想,这里的人,必然另有通路,还是要吴管事带路的好。」

  石松龄颔首道:「好,那就请吴管事领路。」

  随着话声,已经站起身来。

  高翔生叱道:「石盟主要你带路,你还不快走?」

  吴管事不敢违拗,一手执着灯宠,走在前面领路。石中英紧随吴管事,监视
他的行动,石松龄,蓝纯青等人,朝一条狭小的甬道上行去。

  石中英问道:「我问你,这条用道,通向何处?」

  吴管事道:「后院……」说话之时,已经转了两个弯,前面出现一条横贯的
雨道,只要看那条用道,较为宽阔,似是主要道路。

  吴管事堪堪横贯的雨道,突闻一声狂喝,一股强猛绝沦的掌风,从横里劈撞
过来。吴管事口中「啊」了一声,对方另一个人,一记钢刀破在石壁上,划起一
串火星。百步神拳邓锡侯大吼一声,身形朝左闪,但他右手一抬,手中灯笼却迎
着掌风挥去。

  他明知地底甬道,暗无天日,灯笼一旦熄灭就会伸手不见五指,他这一挥出
灯笼,自是有意如此,掌风来势极猛,就算他灯笼不顺势挥出,同样也会被掌风
扑灭,挥出去,当然扑灭的更快。但就在吴管事灯笼挥出之时,石中英冷笑道:
「吴管事,你大概想溜吧?」

  左手一探,已经抓住他的后领,右手横臂一掌,迎着向右击去,他出手虽然
缓了一步,但从古首袭来的强猛掌风,却被他悉数拦了下来。两股掌力,骤然一
接,发出莲的一声闷响,旋风潮涌;向右首甬道中倒灌回去。偷袭的那人,敢情
发觉石中英的这一记掌力,势道比他更为强猛,早已闪身避开,是以不闻丝毫声
息。

  灯光乍熄,甬道间登时一片漆黑。吴管事被石中英抓住后领,心头是又惊又
怕,大声求饶道:「石少侠饶命,在下不敢……不敢……」

  在此同时,突听走在最后的赵玄极、邓锡侯同时呼起了两声叱喝,紧接着但
闻拳掌带起了呼呼风响,夹道问暗劲激荡,想是两人已经和对方展开了全力的搏
斗。只要听那拳劲掌风,带起的威势,就可知道对方两人,必然都是武林中的一
流高手。

  黑暗之中,高翔生洪笑道:「好家伙,居然敢对咱们袭击,大家上哇,先把
这些毛贼清除了再说。」

  蓝纯青喝道:「高兄,地道黑暗,咱们不可自乱阵脚。」

  石中英在他门说话之时,右手已从怀中取出火筒,嚏的一声、火光才亮,一
股强劲绝沦的掌风,已经直撞过来,火光一亮即熄。石中英早已留神戒备,突然
左手一招,使出「接引神功」,把那股掌力,朝左首雨道中引去,右手同时回臂
拍出一掌。

  对方那人一掌出手,本待闪向一侧,突觉自己拍出的掌力,遇上了一股极强
吸力,像潮水一般,朝前冲去,一时身不由己,跟着往前冲出了一大步。这真是
说时迟,那时快,他发觉不对;急待收势,已是不及。正好撞上石中英右手劈来
的掌风,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被震得往右雨道中直摔出去,砰然倒地,这时但
听「呛」的一声,对方另一个人,一记钢刀,砍在石壁上,划起一串火星。

  百步神拳邓锡侯大吼一声,轰的一拳,跟着朝火星溅起处直捣过去。南海派
「百步神拳」素有隔山打虎之誉,他一拳捣出,一团无形劲气,像铁锤撞山,无
声无息的击到,那人骤不及防,似乎被击中要害,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惊曝。眼
前一片漆黑,那声惨叫,如同垂死挣扎,惊怖而发,显得更为凄厉,动人心魄。

  石松龄暗暗攒了下眉,沉声道:「中英,你把火筒交给为父。」石中英答应
一声,再次打亮火筒,回身递了过去。

  在夹道中偷袭的人数,当然不止两人;但一个被石中英掌力震出,一个重创
在邓锡侯「百步神拳」之下,其余的人,眼看对方人多势盛,倏然隐去。此时,
在火光映照之下,那里还有贼人的踪影?吴管事慑于石中英的武功,果然不敢逃
走,双手抱头,在墙角下,缩作一团。

  石中英冷哼道:「你可以站起来了。」

  吴管事啊了一声,从地上拾起灯笼,点燃烛火,继续朝前走去。一行人随着
他穿行了几个横贯的阐道,和许多狭厌而交叉的岔路,但因有吴管事领路,不用
停下来去用心分辨路径,而且这一路也不再有人截拦。不多一会,前面出现了一
道石级,吴管事领着大家拾级而上。

  石级尽头,是一扇铁门,闷着一支铁闩,吴管事拔启铁闩,打开铁门,一脚
跨了出去。铁门外已可见到天上星辰,自然是地室的出口了。石中英走在吴管事
身后,不疑有他已吴管事也没说话,他一脚跨出铁门,但听「喀」的一声,身形
一沉,往地下落去,敢情门外有着一块翻板,他身形一沉,石板就翻过来,等石
中英走出,他早已没了影子。

  石中英怒哼一声道:「好个狡桧之徒。」他提气走了两步,地上石板,并无
异样,吴管事虽然逃走,但总算把众人领出了地窖。

  他说的也没错,这里确是「后院」。一行人是从东首墙壁间走出来的,院子
并不太大,是面对厨房的一个小天井,此时灯火全熄,不闻一丝人声,好像是一
座久无人住的空宅一般。石中英心头暗暗觉得奇怪,这里是乾坤教总坛囚禁要犯
的一处秘窟,自然也是极为重要的地方。

  该教派副总巡主独眼龙许傅经统率四名巡主,坐镇干此,不但扼地形之险,
而且在人手上、也极充足。再说,以独眼龙许傅经和四大巡主的武功,都可数得
上一流高手,何况今晚又有鬼影子夏子清在场,自己只来了一个人,他们守护有
责,应该全力和自己拼博才对,何以会有这样轻而易举的让自己闯进地下石室,
把人救出?

  大家出地道之时,虽然有人伏在暗处,出手拦截;但却似虚应故事,一接即
退,何以独眼龙许博经和手下四大巡主,全部不曾现身,连许博经门下弟子也一
个不见?他心中虽然觉疑窦丛生,但却并未说出口来。一行人由六合剑石松龄为
首,由后院穿行长廊,经过中院,依然不见有人拦击,甚至连一点人声,部听不
到。

  正行之间,石中英瞥见左首小院阶前,躺卧着一个人。他内功精湛,目光自
极敏锐,此时虽然天色未明,双方相距还有五六丈远近,但还看得相当清楚,此
人黑袍白须,横卧地上,极似独眼龙许博经,口中不觉咦道:「会是许傅经。」

  石松龄道:「姓许的在那里?」

  石中英伸手一指道:「就躺在院子里。」

  石松龄听得大奇,天亮前后,是天色最黑的时候,以自己目力,最多也只能
看到两三丈远,这孩子居然能看到五六丈外的院子中间去?他脚下一停,低声问
道:「姓许的不是贼党派来镇守此地的副总巡主么?」

  石中英应道:「是。」

  石松龄道:「他伏在那里,大概还想截击咱们了。」

  石中英道:「不,他仆卧地上,好像负了重伤。」

  石松龄微感意外,拈须道:「他仆卧地上,那是伤的不轻了。」

  石中英道:「孩儿进去看看。」

  石松龄道:「小心暗算。」

  石中英道:「孩儿理会得。」

  说着举步跨进腰门,走近独眼龙身边,独眼龙依然扑卧如做,一动不动。石
中英艺高胆大,不虞他有诈,缓缓俯下身去,才发现独眼龙已经气绝多时,心头
更是惊诧,抬头道:「他已经死了。」

  蓝纯青跟着走入,问道:「他如何死的?」

  石中英早已晃亮火筒,照着独眼龙尸体,详细看了一阵,对道:「是被人点
了死穴。」

  石松龄并未跟入,只是站在门口、说道:「这就奇了,不见丝毫拦截,也没
人抵抗,可见在咱们未出地道之前,已经发生了变故,不然,坐镇此地的独眼龙
许傅经,也不会遇害了。」

  高翔生道:「独眼龙许博经武功极高,他练的『黑龙爪』,是毒功和旁门功
夫中最厉害的手法,很少人能接得下来、这会是什么人下的手呢……」

  蓝纯青点头道:「能破『黑龙爪』的人,江湖上确然不多,因为它在武功之
外,指爪间还蕴有奇毒,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得下来,咱们快到外面去瞧瞧。」

  一行人穿过屋字,赶到前厅,依然不见一人。

  石松龄一手拂须,徐徐说道:「看来此地果然发生了极大变故,所有的人,
也全已撤走了。」

  石步神拳邓锡侯洪笑:「这里既然没有人了,这座贼巢,留着无用,不如把
它烧了的好。」

  石松龄正容道:「邓兄,咱们都是吞掌一派门户,自许为替江糊主持正义的
人,可不能像江湖黑道中人一样,逞一时之快,做出杀人放火的勾当来,就算乾
坤教罪恶如山,与这座屋字何关?古人说得好,安得广厦数千间,尽庇天下寒士
尽欢颜,兄弟觉得贼党已去,留得此屋,也可以为山中穷困居民聊蔽风雨,岂不
胜过一炬?」

  弘善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石大侠真是侠义胸怀,菩萨心肠,这一场大
火,不知要烧死多少虫蚁生命,所谓白道黑道之分,只此一语就是无量功德。」

  邓锡侯脸上微微一红,谢过道:「石盟主说的是,兄弟也只是一时气愤之言
罢了。」

  石松龄含笑道:「邓兄好说。」

  蓝纯青原也认为这座贼巢还有地下石室,目前贼人虽已尽去,但仍会再来,
自以烧去为是,但听石松龄和弘善大师都是这么说了,自己也就不好再说。大家
由石中英领路,随着石松龄走出大门,越过谷底一片草地,出了隧道铁门。

  石松龄脚下微停,朝石中英问道:「你说罗家山玄女宫也是贼党巢案么?」

  石中英道:「是,他们副教主玄衣女,就住在罗家山九天玄女宫。」

  石松龄问道:「离这里有多少路?」

  石中英道:「大概二十来里。」

  石松龄道:「好,咱们就先到玄女宫去。」

  赵玄极大笑道:「对了,咱们先挑了玄女宫,再找他们总坛算帐去。」

  这里天色已现黎明,高翔生向天舒展了下双臂,笑道:「可惜咱们随身兵刃
全被贼党搜去,这番要空着双手,和他们肉搏了。」

  百步神拳邓锡侯洪笑道:「兄弟这就占了便宜,他们除非把我双手砍下来,
否则谁也无法把我一双拳头搜去。」

  大家离开龙颈拗,仍由石中英领骼、一路东行、朝罗家山奔去。这一行人,
都是武林一流高手,脚程自然极快,不过顿饭工夫,便已赶到罗家山西麓。但见
山麓间两旁古柏参天,中间一条宽阔平整的石板路,迎面屹立着一座青石牌楼,
上面金字剥落,写着「敕建九天玄女宫」字样。

  石松龄微微叹息一声道:「名山古宫,竟被旁门邪教盘据,为作乱武林的巢
穴。」

  言下不胜道消魔长之慨。

  高翔生耸耸双肩,笑道:「盟主悲天悯人,真是武林仁者。」

  石松龄道:「兄弟被幽囚七年之久,十年光阴,弹指而过,这武林盟主,即
告期满,自愧毫无建树,实在愧对各大门派托付之重。」

  高翔生道:「盟主早在十年之前,就高瞻远瞩,洞察贼党必将为祸武林,首
创护剑会,防患未然,要是没有护剑会这个组织,贼党更将横行江湖,猖撅到如
何程度呢?」

  石松龄回身道:「这都是蓝掌门人的功劳了,兄弟这些年,都在地底石窟中
度过,更没有绩效可言了。」

  蓝纯青拱手道:「盟主这话,兄弟更不敢当了,揭发贼党阴谋,枚平龙门帮
之乱,直到把咱们这些人从龙颈拗贼窟救出,算起来都是石老弟一人的功劳。」

  石松龄拂须道:「犬子一个小孩子家,初出江湖,不知天高地厚,蓝兄如此
称许他,也就是纵容他了,武林中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他这点微未之技,又能有
多大作为?」石中英在父执们谈话之间,自然不敢开口,如今已经抵达玄女宫,
他只是站在边上,恭敬让众人先行。

  这一条石板路只有一箭来远,就行到玄女宫前面,奇怪的是大家一路行来,
边说边走,并未掩饰行藏,照说,玄女宫的人,应该早已知道,但直到众人走近
宫前,依然一无动静。

  石松龄走到玄女宫一片石砌的平台中间,便自站停下来,回头吩咐道:「中
英,你上去叩门。」他不愧是领袖群伦的武林盟主,一举一动,处处都有雍容气
度。石中英答应一声,趋上几步,举手叩了几下钢环。

  这时晨峨初上,玄女宫虽然古旧,但飞檐流丹,在朝阳照耀之下,依然庄严
肃穆,气像万千。过了好大一会,才听右道边门,呀然开启,从门中走出一个身
穿灰衣的老道,手中还拿着一把扫帚,敢情正在扫地,他朝右中英看了一眼,单
掌打了个稽首,含笑道:「施主早啊。」话声出口,他才发现宫前平台上,还站
着七八个人。

  这一堆人,不但有老,有少,有僧,有道,而且还有一个苗装绝色少女。那
老道心中暗暗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脸上笑容,也随着渐渐收了回去,问
道:「施主们有什么事吗?」

  石中英道:「家父石松龄特来拜会贵教副教主,有劳道长进去通报一声。」

  「副教主?」灰衣老道面有讶容,说道:「敝观没有副教主,施主莫要弄错
了吧?」

  石中英冷笑道:「贵教副教主,就是玄衣女,总不会错吧。」

  灰衣老道口中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施主们是进香来的,请、请。」

  他大概把玄衣女,听作了九天玄女。既是进香来的施主,他自然不敢怠慢,
一手放下扫把,连连肃客。石中英看他故意装傻,心中暗暗冷笑,就退后一步,
侧身而立。

  石松龄回头道:「诸位道兄,咱们进去。」说完,当先缓步登上石级,随着
灰衣老道往里行去。

  蓝纯青暗暗注意,只觉那灰衣老道脚下虚软,不似练武之人,忖道:「这些
贼人,不知又在闹什么花样了?」

  心中想着,也随着走了进去。

  孟双双挨着石中英身边,低低说道:「不知道封君萍在不在这里,我真想见
见她呢。哦,还有那个常慧,她对你也不错呀。」

  她虽然心里确实很想见见这两位姑娘,但说来还是有些酸溜溜。

  石中英眼看大家都已进去,忙道:「咱们快走。」

  进入边门,越过大天井,再拾级而上,迎面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大殿,中间一
座雕刻细致,金碧稍旧的神龛中,绣慢低垂,端坐着一尊凤冠霞被的神像。灰衣
老道引着大家进入大殿,立即趋近神案,取出香烛,打起火种,正待灯烛点香。

  百步神拳邓锡侯金睛一瞪,洪声道:「老道儿,你这是做什么?」

  灰衣老道被他问的一呆,说道:「诸位施主不是进香来的么?小道先把香烛
点燃了。」

  邓锡侯道:「谁说咱们是进香来的?」

  灰衣老道一脸俱是惊异之色,说道:「那么诸位施主是干什么来的?」

  邓锡侯道:「告诉你,咱们是找你们副教主玄衣女来的。」

  灰衣老道笑道:「这就是了,这位施主说来说去,你们还不是找九天玄女娘
娘进香来的?」

  邓锡侯只当他故意和自己缠夹,心头不禁有气,双目一瞪,怒喝道:「老道
儿,真人面前,不必说假,这位就是当今武林盟主石大侠,专程拜会你们副教主
来的,你还不快进去通报?」

  他个子矮小,但话声洪亮,宛如焦雷,直震耳鼓,尤其两眼金光烙焰,这一
瞪,更是慑人。

  灰衣老道心头发毛,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说道:「施主要小道去……向谁
通报……呢?」

  石松龄看他哆嚏模样,不似做作,这就一摆手道:「在下石松龄,是拜会副
教主而来,道长启然是进去向副教主通报了。」

  灰衣老道为难的道:「老施主说的副教主是谁?」

  石松龄道:「贵教主,不是罗家山玄女宫的玄衣女封七娘么?」

  灰衣老道惶惑的道:「玄衣女封七娘,不是九天玄女娘娘?」

  邓锡侯怒喝道:「老道士,盟主面前,你还敢装蒜。」

  灰衣老道道:「小道真的不知道。」

  石松龄缓缓说道:「在下说的玄衣女封七娘,并非九天玄女娘娘,而是贵宫
的住持。」

  灰衣老道一脸俱是疑惑神色,望着石松龄陪笑说道:「敝观观主,姓何法号
三元,并非施主说的封七娘。」玄衣女封七娘主持的罗家山玄女宫,观主居然变
成了何三元。

  石中英心中暗道:「果然又是贼党的诡计。」

  风云子赵玄极道:「那就有劳道兄进去通报一声,请何观主出来一见。」

  灰衣老道连连应「是」道:「小道这就去。」方急匆忙往里行去。

  邓锡侯冷笑一声道:「咱们已经来了,贼党想赖也赖不成。石老弟就是从这
里逃出去的,人证俱在,还怕他们抵赖?」石松龄只是背负双手,凝立不语。

  过不多久,只听一阵步履之声,从后殿传出,一个须眉俱白,神态龙钟的老
道,转出神龛,朝大家稽首为礼,说道:「诸位施主光临敝观,贫道有失迎近,
万分失礼之至。」

  先前那个灰衣老道紧跟他身后,陪笑道:「诸位这就是敝观观主了。」

  那须眉俱白的老道欠欠身,笑道:「贫道何三元,吞为敝观住持,还请诸位
施主多多指教。」

  石松龄看他满脸俱是皱纹,年龄最少也在七十以上,尤其一只眼睛,灰黯无
光,一付龙钟老态,不似练武的人,不禁暗暗攒了下眉,拱手道:「在下等人来
的冒昧,打扰观主了。」

  就在老道何三元走进之时,蓝纯青立即以「传音入密」向石中英问道:「石
老弟,你仔细看看,此人脸上,是否经过易容。」

  石中英道:「他脸上不像易过容的。」

  何三元连说不敢,一面抬手道:「难得光降,这里不是待客之处,请到客厅
待茶。」说完,连连肃客。

  石松龄凝立不动,徐徐说道:「道长不用客气,在下先想请教一事。」

  老道何三元「哦」了两声,说道:「请教不敢,未悉施主有何见示?」

  石松龄道:「在下等人,原是走访乾坤教副教主玄衣女封七娘来的,不知她
何以不肯延见?」

  何三元惊异的道:「玄衣女封七娘?敝观并无此人,诸位施主是否听错了地
方?」果然是死不认帐。

  石松龄笑了笑道:「这里是罗家山九天玄女宫,该不会错吧?」

  何三元连连点头道:「是、是,施主说的玄衣女封七娘大概是位女施主吧?
敝观都是全真道士,并无女的。」

  邓锡侯听的大怒,洪喝一声道:「好个老道士,你鬼话连篇,骗得了谁?这
里明明是乾坤教玄衣女的巢穴,你还想赖么?」

  老道何三元愕然良久,稽首道:「善哉、善哉,贫道出家人,当着圣母娘娘
殿前,岂敢欺蒙诸位施主,何况施主说的玄衣女封七娘,贫道吞主敝观数十年,
从未听人说过。」

  高翔生大笑一声道:「好个从未听人说过。」他话声出民人已到了何三元的
面前,右手一探,五只钢钩般的手指,一下扣住了老道手腕,深深的道:「大概
你老道不吃些苦头,是不肯实说的了。」

  何三元根本连他如何到了面前,都没看清,自己手腕上,就像被铁箍箍住,
不由骇然道:「老施主……」

  高翔生冷晒道:「你说是不说?玄衣女人在那里?」

  他把手微微一紧,老道何三元已感到手骨剧痛欲折,忍不住「啊」了一声,
弯下腰去,口中叫道:「施主快请放手,贫道说的句句是实……」

  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要屈膝跪下。

  石松龄微微皱了下眉,拦道:「高掌门人快请住手,这位道长,不是练武之
人,咱们有话好好的问他。」

  他身为武林盟主,平日一向以武林安危为己任,自然不愿对一个不会武功的
人,恃强凌弱。

  高翔生听盟主这么说了,只好松手,一面冷哼道:「老道士听着,如果你不
实话实说,莫怪高某先宰了你。」

  老道何三元捧着右手,苦笑道:「老施主快把贫道手腕折断了,你叫贫道说
什么呢?施主真要出手宰了贫道,贫道也只好认了。」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道长那是不肯说了。」

  何三元朝神像打了个稽首,才道:「施主是人间大侠,贫道真不知道,贫道
可以在神前起誓。」

  石松龄道:「那倒不用,不过在下等人,也并非毫无根据,小儿日前被玄衣
女擒来关在石室之中,昨晚才脱困而出,总不至于连九天玄女宫都会认错吧?」

  老道何三元抬目道:「施主令郎昨晚才从敝观脱困?这就奇了,昨晚老道和
敝观十二名僧侣,都在礼斗拜仟,怎会……」

  高翔生没待他说完,截着道:「老道士,多说无益,好在石盟生公子还认得
他被囚禁的石室所在,不信,咱们且往后进去瞧瞧。」

  老道士何三元连点头道:「这个自然最好不过,贫道再说,诸位施主也未必
会信,敝观地方不算大,诸位只管进去搜索。」

  高翔生回头道:「石老弟,那石室在那里?」

  石中英道:「是在观后。」

  老道何三元说道:「观后地势荒凉,那里只有敝观第一代祖师手书的建宫碑
记,因敝观后山,原是一处龙脉,建观之后,还特地请来对旨,以资镇压,这话
已有三百多年,平日除了打扫杂草,严禁游客及观中道侣进入是例外了,贫道这
就替诸位带路。」说完,果然当先朝右首一道角门走去。

  石松龄示意石中英跟着老道身后先行。一行人鱼贯走出角门,这是一条通往
后进的雨道。石中英自然认识,那正是昨晚常慧送自己出来的道路,他还记得在
中院一处转角上,凌空点了常慧三师姐的穴道。老道何三元不会武功,路上自然
不会走得太快;但也不需多久,便已到了甬道尽头。

  前头一堵围墙,挡住去路,两扇木门上横着一道木闩,一把铁锁,已经铁锈
斑斓。这里,当然石中英不会感到陌生,昨晚门口就站着两个黑衣汉子,常慧没
有出手之前,自己就先点了他们昏穴,门上钉着一方木牌,果然写着「严禁游客
入内」字样,字迹早已模糊不清。

  老道何三元回头问道:「小施主说的是否,就是这里?」

  石中英点头道:「不错。」

  何三元回过身去,朝跟在众人身后的灰衣老道问道:「胜清,你可曾带了钥
匙?」

  灰衣老道走在最后,急忙赶上前去,恭谨的道:「回观主,钥匙就在小道身
上。」

  何三元颔首道:「好,你去把锁打开了。」灰衣老道胜清答应一声,从腰间
取出铁钥,开启铁锁,推开木门。何三元脚下一停,合掌稽道:「小施主请。」

  石中英举步跨进木门,举目看去,情形和昨晚所见当然并没有改变,三面围
着高墙,宽大的院子,石板缝中生青草,打扫得还算干净,右首三间小房,本来
有人在。北首是一座断壁,壁间嵌着黄色琉璃瓦的半座六角形亭子。称它半座,
因为这亭子紧贴着石壁,好像只有一半。

  亭中正上方,有一方黄匾,写着「圣旨」两个金字,石壁正中,竖立一方一
人多高的「敕建九天玄女宫记」的石碑。石中英昨晚随常慧从石门内闪出,为时
仓促,并未回过身去多看一眼,己不清这方石碑是否就是出入的门户?在他打量
的同时,何三元陪同石松龄、蓝纯青等人,也跨进院中。

  石松龄目光一瞥,问道:「中英,昨晚你是从那里出来的?」

  石中英用手一指道:「孩儿记不清是否从石碑中走出来的,但那道门户,应
该是在亭中,大概是错不了的。」

  老道何三元接口道:「善哉善哉,小施主这话,当真神奇已极,这座石碑从
建观迄今,至少已有三百年了,那会有什么石门?小施主昨晚,莫要是遇了仙不
成?」

  高翔生回头朝赵玄极道:「老赵,你信不信世间真有神仙?走,咱们上去看
看。」说着举步跨上石阶朝亭中走入。石中英,赵玄极跟着走了上去。

  高翔生凑着石碑,仔细察看一阵,回头道:「老赵,这堵石碑,确实已是数
百年之物,不像经常有人移动。」

  风云子赵玄极没有作声,屈指敲了几下,才道:「好像石门由机关操纵,咱
门没人懂得消息之学,那是再找不也出来的。」石中英站在两人身后,用心朝亭
子四周,仔细打量,但这半座六角亭,栋了四根石柱,和两边石刻的雕栏,就空
无一物,那里找得出一点端倪?

  老道何三元陪着石松龄等人站在亭前,合掌道:「无理寿佛,据贫道看来,
小施主一定认错地方了,贫道在敝观注了几十年,山从没听说过敝观山后,还有
囚人的石室?这话要传扬出去,岂非耸人听闻?」石中英找不出证据,他自然说
不出话来。

  百步神拳邓锡侯忍不住洪声道:「高兄、赵兄,你们找不到门户,还是让兄
弟试试。」

  高翔生道:「咱们找不到,你能找得到么?」

  邓锡侯笑道:「那可说不定。」大步走上,洪喝道:「你们闪开。」喝声出
民右手握拳,凌空直捣而出。

  他外号百步神拳,这一拳出手,他人距离石碑,至少还有三四丈距离,但一
团拳风,看去无形,在他拳头捣出之时,石碑上已响起轰然一声巨震。石壁晕到
震撼,亭中瓦烁灰尘,纷落如雨。

  老道何三元变了脸色,骇然道:「老施主,你这一拳不是要把石碑毁了。」

  邓锡侯洪笑道:「毁了就毁了。」口中说着,右手握拳,第二拳正待击出。

  何三元急得连连摇手道:「老施主,快快停手,这使不得,这是敝观唯一的
古迹,万一毁了此碑,贫道就罪孽深重了。」

  邓锡侯道:「毁了此碑,找不出石室,邓某再给你重镌一方,不就结了?」

  何三元道:「那不成,这碑上是敝观开山祖师的手迹,不能毁的。」

  他怕邓锡侯不肯听他劝阻,惶急得几乎下跪,满脸惶恐,转身朝石松龄连连
打着躬道:「老施主,你是武林盟主,侠义为怀,总不能平白无故的看着这位老
施主毁了敝观古迹,真要这样,侠义道的大侠们,和江湖黑道中人,还有什么分
别?」这话说的够重。

  石松龄平易近人的脸上,不禁为之一变,徐声道:「邓兄住手。」

  邓锡侯第二拳正待捣出,只得收势,回头道:「石盟主也要阻止兄弟?兄弟
毁了此碑,不就可以分晓了?」

  石松龄一脸肃穆,正容道:「何观主说的不错,咱们若是硬要毁去此碑,他
也无能阻止,但咱们这样做法,与黑道中人何异?」

  弘善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石大侠光明磊落,心昭日月,代表的是武林
正义,贫道无限心折。」

  邓锡侯摇摇头道:「兄弟所以当不了盟主。」

  石松龄道:「兄弟这倒不是沾名钓誉,任何事情,都得小心求证,使人心服
口服,小儿既然记不清昨晚是否从石碑中走出,咱们硬要毁去此碑也不是办法,
我想咱们一定可以另外找出证据来的。」

  石中英忽然想起右首那三间小屋,乃是守卫石室的住处,也许可以找出一些
端倪来,心念一动,说道:「据孩儿所知,那三间小屋,是玄衣女手下守护石室
的人,轮班休息之处,是否可以请何观主打开来看看否?」

  老道何三元笑道:「小施主说笑了,这三间小屋,是敝观堆骨杂物之用,久
无人住,诸位施若是不信,贫道可叫胜清打开让诸位瞧瞧。」说着就吩咐灰衣老
道胜清过去打开了木扉。

  石中英跟过去,举目一看,只见三问小屋中,果然堆置着不少杂物,而且珠
网挂尘,显然久已无人搬动,和昨晚屋中隐隐透出灯光,里面居住着人,完全不
对。石中英站在门口,看的不觉一怔,心中冷笑道:「贼党果然手法快疾,一晚
工夫,就布置成一个疑局,但自己岂会被他们混蒙过去了?」

  老道何三元稽首道:「石小施主现在看清楚了,贫道没证你吧?」

  石中英还未回答,突听蓝纯青以「传音入密」说道:「石老弟,咱们不必在
这里多耗时光了。」

  他自从进入玄女宫,一直不曾说过话。石中英心头暗暗一楞:「老前辈若非
已有什么发现?这句话并无以『传音入密』交谈的必要,何以要以『传音入密』
和自己说话呢?」

  他想到蓝纯青此举,必有深意,这就微微一哼道:「在下看清楚了。」

  石松龄一手抨须,问道:「中英,你看出来了么?」

  石中英道:「没有。」

  石松龄回身望望蓝纯青,沉吟道:「蓝兄看呢?」

  蓝纯青道:「既然贼巢不在此地,多留无益。」

  石松龄颔首道:「蓝兄说的极是。」接着朝何三元拱拱手道。

  「小儿也许记错了路,道长幸勿见怪。」

  何三元陪笑道:「老施主是当代大侠,平日请都请不到,诸位如不嫌弃,在
敝观用了素斋再走也不迟。」

  石松龄道:「道长厚意,石某心领,打扰了。」

  当先率领众人,朝门外跨出。大家随着他走出用道,折回前殿,一路往外行
去。

  老道何三元跟着众人身后,一直送出观门,才稽首道:「诸位施主好走,恕
贫道不送了。」

  石松龄回身道:「道长请回吧。」何三元连连稽首,直待众人远去,才回身
入观,老道长胜清随即把两扇边门关起。

  却说一行人,离开九天玄女宫,走了五六里光景,石松龄脚下微停,嘘着眉
道:「中英,你怎会看错地方,是真的不在此她了。」

  石中英还未答话,蓝纯青冷笑道:「君子可欺之以其方,石盟主真的相信他
们鬼话么?」

  石松龄呵呵一笑道:「兄弟当然不相信。」

  高翔生惊异的道:「盟主认为这是乾坤教故弄狡桧。」

  蓝纯青道:「贼党惯于作伪,这自然是他们故玄虚无疑。」

  善弘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依贫衲看来,那老道确然不会武功。」

  邓锡侯洪笑道:「他只要练过武,还能瞒过咱们几人的眼睛?」

  石松龄挎着须道:「为今之计,诸位道兄有何高见?」

  蓝纯青道:「兄弟觉得咱们最好分作两拨从左右两方抄包回去,隐身伺候,
或可发现乾坤教贼党的踪迹。」

  石松龄微微攒眉道:「咱们『护剑会』以维护江湖正义自任,自然要光明正
大,堂堂正立回去搜索贼党,岂可行动鬼祟,包抄小径?」

  他是武林盟主,为人方正,自然不肯失身份。

  蓝纯青笑道:「盟主要堂堂正正回去搜索,那就永远也搜索不到贼党了。」

  风云子赵玄极道:「兄弟认为蓝兄说的办法,倒可一试。」

  石松龄微微一笑道:「诸位道兄认为可行,兄弟并不固执己见,只不知咱们
这一行人,如何分法?」

  蓝纯青道:「咱们两拨人,应有奇正之分。」

  石松龄含笑道:「愿闻高论。」

  蓝纯青道:「所谓奇兵,是以拦截为主,人数不宜大多,但必须功力深厚,
方能截住得人。」

  石松龄目光环视,问道:「那几位去呢?」

  邓锡侯道:「假牛鼻子,咱们两个去如何?」

  赵玄极道:「兄弟当得奉陪。」

  弘善大师合十道:「贫僧愿随两位驶尾。」

  石松龄点头道:「有大师同去,是最好不过了。」

  蓝纯青道:「至于咱们这一路,那就是主力了,以盟主为首,正面和对方交
锋;但咱们暂时仍然要抄小径,绕道而行,路上不可露了形迹才好。」

  邓锡侯道:「咱们要如何走法?」

  蓝纯青道:「由此朝东,地名金鸡岭,有一条小径,迂遇到玄女宫,不过三
里光景,奇兵可设伏于此,拦截对方退路。」接着又伸手朝西一指,说道:「由
这条狭谷进去,有一条小径,可通玄女宫西首,那里地名万松坪,居高临下,可
俯瞰观中动挣,配合咱们主力进驻,届时只要盟主一声令下,咱们可像飞将军自
天而降,管教贼党措手不及。」

  石松龄目中异采闪动,微微笑道:「看不出蓝道兄调兵逍将,伊然是一军之
师。」

  蓝纯青道:「盟主夸奖了。」

  石松龄道:「蓝兄不用客气,想当年『护剑会』成立之初,许多事情,也全
是蓝兄擎划的。」

  蓝纯青没有接口。

  邓锡侯道:「大师、赵兄,咱们该走了吧?」

  弘善大师合十道:「二位老施主请。」

  一行三人首先朝东首小径上走去。

  蓝纯青一抬手道:「兄弟给盟主带路。」

  石松龄道:「蓝兄好像对这里很熟?」

  蓝纯青道:「罗家山有几种药材,别处所无,兄弟采药来过一次。」

  石松龄道:「这就难怪了,蓝道兄请。」

  蓝纯青也不客气,当先向西首狭谷行去。

  这条狭谷不过一里许长,但极为迈厌,蓝纯青怕对方先有埋伏,双掌提胸,
双目神光炯炯,左右飞闪,脚下更不敢怠慢,紧步疾行,当先穿出狭谷。一行人
鱼贯出谷,但见一条黄泥碎石山径,婉蜒向东,不多一会,登上一座山坡,但听
松涛盈耳,一眼望去,遍山苍松,当真不下万株,只有小山顶上,是一片平台。
这里不用说,就是「万松坪」了。

  石松龄脚下一停,迎目四顾,问道:「蓝道兄,玄女宫在那一个方向?」

  蓝纯青忽然仰首哈哈大笑。

  这突如其来的大笑,不禁听得石松龄脸色微变,就是高翔生、石中英、孟双
双三人,也感到有些奇怪。石松龄目射奇光,朝蓝纯青投来,问道:「蓝道兄何
故大笑?」

  蓝纯青似乎并未发现石松龄的神色不对,笑声一歇,说道:「兄弟笑乾坤教
贼党,费尽心机,却没想到兄弟居然会比他们棋高一着。」

  石松龄道:「蓝道兄一向运筹帷筛,料敌如神,想必早已胸有成竹?」

  蓝纯青自负的道:「这个自然,兄弟要不是早已有了对付贼党万全之计,也
不会领盟主到这里来了。」

  石松龄一手拂须,笑道:「蓝道兄有何奇计,兄弟可得闻乎?」

  蓝纯青神秘一笑,再次凝目四顾,依然没找到九天玄女宫所在,不觉疑惑的
道:「兄弟怎会找不到玄女宫呢?」

  眼前除了山峰四合,一片松林,挡住了视线,自然看不到玄女宫。

  蓝纯青漫不在乎的含笑道:「玄女宫么?还在山的那一边,从这到玄女宫,
差不多还有四五里路呢。」

  石松龄道:「那你……」

  蓝纯青忽然叹了口气道:「江湖诡诈,兄弟只盼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

  高翔生面露狐疑,看着他,似想开口。

  石松龄微微攒了下眉,问道:「蓝兄似乎有很多感触?」

  蓝纯青一笑,忽然脸色凝重,目注石松龄,徐徐说道:「朋友,事到如今,
似乎已经不用兄弟说,龙门帮让你李代桃僵,居然又故技重施,兄弟要是如此轻
易就被蒙混过去,这几年江湖,岂非白闯了?」

  他这话出口,听得石中英心头猛然一震。站在眼前的父亲,奠非又是贼党假
冒的不成?但他脸上竟会丝毫看不出来。

  不错,自己在石家庄之时,曾和假冒父亲的老贼,朝夕相处,又何曾从他脸
上看得出来?

  这位真假难分的石松龄脸声倏沉,哼道:「蓝兄怎会说出这些说来?」

  石中英耳边已经响起蓝纯青的声音:「石老弟,当心他情急伤人,更须防范
他逃脱。」石中英只以微微颔首,当作回答。

  高翔生惊异的看看两人,说道:「蓝兄,这恐怕不会吧?盟主要贼人假扮,
何用把他化名易容,不让我们瞧出来呢?」

  蓝纯青接着敞笑一声道:「这就是贼党的狡计,欲擒故纵,使你们更信以为
真,其实兄弟在他打通经穴之时,早就起了怀疑,后来听石老弟说出鬼影子夏子
清传达他们教主令谕,要龙颈拗的人,如非石老弟对手,不可和你硬拼,就任你
进去,和石老弟很顺利的把咱们救出,更使兄弟有更进一步的体认……」

  石松龄冷然道:「那你也不足证明石某是伪装之人。」

  蓝纯青冷晒道:「这就怪你太性急了,从禁窟石室,你一直在一有机会,就
向兄弟套取『护剑会』的口风,你不觉得自己露出马脚?」

  石松龄道:「兄弟那里露了马脚?」

  蓝纯青道:「护剑会是以道义精神和维护武林正义为结合,既无创办人,也
无首领,这不是天大的漏洞么?再说护剑会的人,从不在人面前提及『护剑会』
三字,你却一而再而三的提到『护剑会』,你如果真是石盟主,难道连护剑会的
代号都不记得了?」

  石松龄平静的道:「护剑会有代号,也许是后来的事,兄弟从未听说,你倒
说说看,代号是什么?」

  蓝纯青大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套我口风么?」

  高翔生布满皱纹的脸上,隐有惶急之色,搓搓手道:「蓝兄,这种事,千万
慎重。」

  蓝纯青冷笑道:「高兄要兄弟剥下他脸皮来,你才相信么?」

  高翔生为难道:「这个……」

  石松龄一变先前神态,目中杀讥隐现,嘿嘿狞笑道:「蓝纯青,你很聪明,
只可惜你不曾替自己打过算盘,凭你这点能力,能奈我何?」

  他边说边走,大步朝蓝纯青身前逼去,口中继续说道:「蓝纯青,告诉你,
万松坪就是你葬身之处了。」

  呼的一掌,迎面劈去。

  他这一掌,表面上平淡无奇,但掌势中却含蕴着一股极强的暗劲,掌势距离
蓝纯青还有两尺左右,那股极强暗劲,己然触及到蓝纯青的前胸。本来已极强的
掌力,至此更见凌厉,突然发起轻微的啸风。蓝纯青对他早有戒备,感觉到掌劲
近身,立先一吸气,疾迟了五尺,口中冷哼道:「果然是你。」

  他已从对方掌力的强厉,认出正是少林「大力金刚掌」。幸好他应变迅疾,
这一吸气,才避开了「大力金刚掌」的凌厉暗劲。石中英急问道:「老前辈,他
是什么人?」

  蓝纯青大笑道:「他就是假冒盟主,在龙门帮找了个替死鬼,被他漏网的贼
党,只有他才能把盟主的一举一动,模仿得几可乱真。」

  石中英目射寒光,冷然道:「匹夫,你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来。」

  假石松龄和他目光一对,心中大为震骇,忖道:「这小子眼神如电,不可逼
视,这是内功已臻上乘境界之象,他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但他表面上依然神情平静,淡淡一笑道:「在下假扮令尊,实出令尊之命,
因为令尊乃是本教教主,少侠是教主的哲嗣,怎好和本教作对?」

  孟双双睁大双目,哦道:「他真不是石伯伯。」

  石中英听得大怒,沉喝道:「匹夫还敢胡说?」

  「冷副教主说的一点也不假。」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北首松林中,传了出来。

  石中英侧脸看去,在假石松龄身后五丈远处,一字排开,站着五个女子。中
间一人,头梳宫譬,黑纱蒙面,一身玄色衣裙,正是乾坤教的副教主玄衣女封七
娘,她身后侍立四名青衣少女。左边一个手中捧着一柄镶嵌金楼,宝石耀目的长
剑。右边一个手中捧的是一支白玉为柄,马毛银丝拂尘。另外两个则垂手侍立。

  冷副教主(假石松龄)拱拱手,呵呵一笑道:「兄弟早就料到封副教主定会
适时赶来支援。」

  玄衣女道:「那是因为蓝纯青既识破了冷副教主的行藏,这些人就一个也留
不得,本座不得不亲自赶来了。」

  蓝纯青示意大家尽量集中,以便对付即将发生的局面,一面正容道:「蓝某
久闻阴山派有一规定,历代相传,不准介入江湖纷事,没想到封女侠还是乾坤教
的副教主,蓝某倒是失敬了。」

  玄及女冷笑道:「蓝纯青,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蓝纯青拂须道:「蓝某还想不到什么?」

  突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告诉你也无妨,你们分出去的一路奇兵,
此刻只怕已经束手成擒了。」

  蓝纯青心头一震,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等人来路,又现出一老二少三人来。
中间一个是身穿彩衣的白发老妪,手握鸩头杖,目芒如电,正是人称彩衣姥姥的
桑大娘。她左右随侍两个妙龄女郎,则是高素贞和常慧。

  常慧看到了石中英,不自觉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一眼,那是因为她之所以释
放石中英,原是奉命行事,贼党早已安排好了一个假石松龄,故意假放石中英,
去把他从龙颈拗救出来,但他门没想到冷副教主假扮的石松龄,会很快就被蓝纯
青识破。

  常慧虽是奉命行半,她是女孩儿家,男人知好色,则慕少女;少女到了情窦
初开,自然也慕少男,她遇上石中英,心里不觉愉愉喜欢上了他。她释放他,虽
是贼党安排的计谋,但她总觉得是她欺骗了他,就算不见面,她内心也一直负疚
很深,如今见了面,他们又被乾坤教高手困在万松坪上,教她如何能安得下心?

  当然她送别石中英的时候,说的话都是心里话,那倒没有骗石中英,所以她
是留着泪与石中英道别的。

  蓝纯青见了彩衣姥姥也骤在此地现身,心中也暗暗震动,忖道:「彩衣姥姥
是阴山派第一高手,看来今日之局,当真棘手得很。」他并不知道彩衣姥姥昨晚
败在石中英的到下,心念转动之间,低声说道:「待会儿动上了手,大家可得小
心。」

  冷副教主在彩衣姥姥出现时,突然一个倒跃,往后跃去。石中英跟着欺身直
上,追了过去,口中喝道:「阁下,给我站住。」冷副教主跃后的身法极快,但
石中英一晃而至,依然站在他面前,保持了方才的距离。

  冷副教主心头暗暗一惊,双掌凝聚功力,冷然喝道:「你待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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